29.第 29 章

朱碧玉是当天夜里醒来的,她受的是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只是人遭了大罪,被吊了一夜滴水未进,好端端的姑娘被折腾这样,慕夫人看得直落泪。

慕无伤替朱碧玉上完药后便不知所踪,青芷陪着慕夫人在屋里守着朱碧玉,待朱碧玉醒来,青芷打完招呼便离开屋子,让她与慕夫人说会儿话。

朱碧玉沙哑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安慰拿着手帕拭泪的慕夫人。

“容姨,您别担心,我没事的。”

慕夫人的泪越发汹涌了,极力忍着,接过婢女手中端着的清粥,先试了试温度,不冷不热正适中。婢女将她扶起靠坐在床上。

“好孩子,无伤说你眼下只能喝些清粥垫垫肚子,待明日容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香辣蒸鱼。”慕夫人心疼地望着朱碧玉,一口一口喂她。

朱碧玉也红了眼眶,小口小口喝着粥,虽是清淡无味的白米粥,却是她吃的最美味的食物。

一碗见底,慕夫人问,“可还要再来一碗?”

朱碧玉摇头,“容姨,我饱了。”

婢女将空碗撤下,又递上水,朱碧玉自行接过喝了一口,末了还带着炫耀对慕夫人笑道,“容姨你瞧,我真的无碍,就是些皮外伤而已,养个两三日便好了。”

慕夫人心疼又好笑,拿帕子为她擦拭嘴角,“都是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傻,朱家那一大家子人都是无人性的,你招惹他做什么?瞧瞧你遭了这么大罪,看你以后还长不长心。”

“容姨,总有一人我会将那群豺狼虎豹欠我的都讨回来,这一天快了。”朱碧玉笑得开怀。

慕夫人看得心惊,劝道,“莫要冲动行事,姑娘家的你就安分些,下回行事前定要与无伤相商,他会保护你的。”

朱碧玉愣了愣,忆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原来并非幻觉,真的是他。

“容姨,是慕哥哥去将我捡回来的么?”她垂眸轻声问。

慕夫人失笑,“说什么傻话呢,什么捡不捡的,听闻你出事后,他匆匆忙忙去救你,这不还亲自给你上完药后才离开的,说是有要事要办。”

想到什么,朱碧玉俏脸一红,“他……他真的亲手给我上药吗?”

女儿家的心思怎会瞒过慕夫人的眼,自己的儿子她也清楚,这两个孩子啊就是阴差阳错,这下倒是因祸得福了。

“可不是么,我还是头一回见无伤的脸黑成那样,抱你回来后一直就不曾展颜过,以后你可得乖巧些,不然可有得你受的。”慕夫人故意吓唬她。

不曾想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小姐破天荒地乖顺点头了,“往后我会好好听您和慕哥哥的话,不再去惹是生非了。”

她以往惹是生非无非是要国舅面上难堪,也是为自保,让那些公子哥们对她望而却步,无人敢娶,她便才有可能……

“容姨,往后我无家可归了,您不能不管我。”她如同年幼时一般,拉着慕夫人的手撒娇。

慕夫人感怀而笑,“你这丫头也有好几年没来看我了,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可性子还跟幼时一般调皮,也就无伤能治你,我啊可不敢让你去祸害别人,留在家里好好教才是。”

不小心扯到伤口的朱碧玉边笑边呲牙,眼中全是欣喜之色。

“慕哥哥若是赶我走,容姨可要护着我,他从小便最听您的话,这些年我一直追着他跑,他都不搭理我……”

“没羞没臊的丫头!”慕夫人点着朱碧玉的鼻尖打趣。

青芷在门外听到两人如母女一般的亲昵,想到自己虽也与慕夫人亲近,却远远不及朱碧玉讨喜的。

慈悲心的慕大夫出去半日了,此时还未归家,莫不是替他的小青梅讨公道去了?青芷暗笑,慕无伤该不会一怒之下把国舅抓起来暴打一顿罢。

她兀自想着,却不知慕无伤已走到她身边了。

慕无伤颇为怀疑自己的魅力,老远便瞧见她在他院外盯着墙角的玉竹傻笑,哪想到他走到她身旁了,她依旧毫无所觉。

“独自偷着乐什么呢?”

青芷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拍着心口,瞪着罪魁祸首,“人吓人吓死人的,走路都没声的啊。”

慕无伤很无辜,他走路有声啊,是她太投入没发现,这也怪到他头上,确实很委屈啊。

“还真就阿修那小子眼神不好瞧上了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是无人能及的,为兄哪有吓你,就是见你盯着我的玉竹傻笑,特意来瞧瞧玉竹是不是变成牡丹了。”

青芷反击,“牡丹没有,屋里倒有一颗青梅在等着兄长呢,你说说你也太不像样子了,一消失便是大半日。”

慕无伤微怔,“她醒了?”

“她?她是谁啊?”青芷明知故问,眼中满是戏谑,看得慕无伤不自在地撇开脸。

青芷像是见到什么有趣的事,啧啧有声道,“难得啊,慕大夫也会脸红,看来屋里的小青梅并非一厢情愿哦,莫不是我刚有了义兄,很快便要有嫂子了。”

慕无伤扶额,破釜沉舟应道,“确实如此,我可是听阿修说过青芷是个有钱人,为兄成亲时,你可不许吝啬,为兄这些年两袖清风的,日后还要靠你养活妻儿老小呢。”

“……”

谁能告诉她,她真的不是见鬼!慕大夫竟然要成亲了!!要不要这么惊悚诶,慕大夫果真是行动派。

此时青芷才注意到慕无伤手上拿着锦帛,类似密旨手谕一样的形状。

“兄长手里拿的是……赐婚圣旨?”她又忙不迭补充,“你的还是我的啊?”

慕无伤失笑摇头,将锦帛递给她,“你自己看看便知道是什么了。”

青芷好奇接过,打开看过后一阵无语,撇嘴道,“兄长忙活了大半日就是去帮宁王世子找了一个妹妹啊。”

事实上,锦帛上的字确实是小皇帝御笔一笔一笔勾勒的,还戳了大红戳,证明此乃真品,然而内容却不是赐婚,而是将被朱家逐出家门的朱碧玉封为玉珠郡主,是为宁王的义女。

国舅抛弃的女儿几个时辰后摇身一变成了已故宁王的女儿,文修忽然多了个妹妹,除了国舅要被皇帝外甥气吐血外,那便是战死沙场多年的宁王会不会从地下爬出来。

“哦,这是给碧玉那丫头的,陛下说了,日后她便与朱家再无干系,她跟着阿修姓慕容。”慕无伤傲娇地扬起下巴,那叫一个得意。

青芷敛了笑,正色道,“赐予皇姓确是天大的殊荣,但兄长如何确定碧玉原弃了本姓呢?会不会草率了,惹她不高兴?”

“为兄岂会做没把握之事。”慕无伤胸有成竹道,“这件事便是那丫头从小求而不得的,以前无契机,今日我便去替她办了,往后她再不用在朱家遭罪了。”

青芷憋笑,摸着下巴思忖道,“这莫不是兄长进宫磨了半日才从小皇帝那儿弄到手的罢,那小子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兄长用什么交换的?”

被一语道破,慕无伤顿时跨下脸来,泄气道,“你这丫头就不能配合一下为兄么,非得活这么清醒做什么,为兄很没面子。”

“我是怕你吃亏。”青芷道明自己的好意。

慕无伤先是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瞄了一眼,而后才带着青芷到避风的角落说话。

“明日陛下的赐婚圣旨便会下达,不仅仅有你的,还有我的,陛下会下两道赐婚圣旨来咱们府上,但一个月后,我与阿修便会领军出征。”

青芷一时也顾不上赐婚的事了,她蹙眉问,“煊王与陆二公子不是刚从边关回来么,为何又要让你们出征?”

慕无伤凝眸道,“我们天阳地处朝云与东周两国的中间,这些年来边关一直不稳,煊王临危受命去东边震慑东周,确实起到了作用,但北边的朝云同样不安分,早些年便蠢蠢欲动,且朝云国的老皇帝与太子野心更大,陛下是想让阿修想法子解决了这个祸患。”

一国之患,解决起来岂会是容易的?这小皇帝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城府,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青芷忽然明白了,文修要娶她,付出的代价太大,她此时才知,但文修必然是早知晓的,天家真正的手足情到底有几分呢?

青芷勃然怒道,“文修是人不是神,如何能轻易解决了朝云的老皇帝和太子,慕容泽也太看得起他了,若是早知如此,那我即便是死在外面也不会进京的。”

“哎哟我的姑奶奶,为兄求你小声些,担心被娘听到。”慕无伤吓得急忙告饶。

青芷深深呼出一口气,“此事不可能一直瞒着义母,即便现在瞒住了,那一个月后呢?”

慕无伤叹道,“我会寻个机会与娘说的,待为兄好好想想。”

青芷默了默,又问,“慕容泽顺了兄长的意,给碧玉安排了新的身份,让她往后有宁王府做靠山,明日的两道赐婚圣旨其中一道便是为你和碧玉赐婚的罢?”

慕无伤不答,算是默认。

青芷只觉心中烦闷不已,压了压情绪才平静下来,“文修与你以为替我们想好了所有,却不知于我们而言,不过是要你们平安罢了,我们女子心里装不下那么多家国大事,慕容泽的野心也不该由你们用命来成全。”

慕无伤愣住,他一直以为青芷聪慧,与众不同,但今日这番却是让他震撼。

两人之后便未再继续,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去到屋里,慕无伤将手中的锦帛递给朱碧玉。

“往后你不再是朱家人了。”

朱碧玉惊愕接过,看过后竟泪流满面,她抹了一把脸,哽咽道,“我就知这世上只有慕哥哥最懂我,往后我再也无需背负着这个沉重肮脏的姓氏,慕哥哥亦不会再躲着我了。”

青芷虽觉得自己属于不解风情的一类,但也有眼力劲儿,此时正是人家郎情妾意之时,还是给他们留点空间为好。

是以青芷扶着与朱碧玉一样喜极而泣的慕夫人出了屋子。

“瞧我,已多年不曾哭过了,今日却哭了好几回,为娘是替碧儿与无伤高兴……”慈爱笑着。

天下慈母心。

青芷没做过母亲,却也能理解,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母亲心中所念便是儿子能和顺安康。

可若是喜悦过后便是离别呢,还可能是最残酷的拿着生离死别,这对母亲而言是何等残忍。

最终青芷还是什么也没说,安抚了慕夫人几句便扶着她回屋歇着。

这一夜青芷不曾合眼。

翌日一早,赐婚圣旨果真来了,也却如慕无伤所言的是两道,皆是事关宁王府与慕府,朱碧玉成了宁王府的郡主之事也昭告天下。

让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是,宁王府与慕府如同换亲,宁王府世子将娶慕小大人的义妹,而世子刚被封为郡主的妹妹又即将嫁给慕小大人,真真是亲上加亲。

接下圣旨后,青芷便打算去宁王府,在慕府外便碰上了许久未见的陈秀枝,出门青芷都是以白纱遮眼,也是陈秀枝出唤她她才驻足。

“姐姐……”

由婢女搀扶即将上马车的青芷勾唇冷笑,停下动作,站在原地等着陈秀枝走近。

“姐姐,许久未见,你的眼睛……”陈秀枝语带关切,似是不敢置信。

青芷不喜与人虚与委蛇,更何况从昨夜她心里便憋着一口气,正好陈秀枝撞上来,她也就顺道让自己舒心解气一番。

“我的眼睛为何会瞎,想必秀枝最清楚,哦不,秀枝应该是好奇我为何还有命活着才对,毕竟你当初给我下毒时,下的可是要命的毒,不是让我瞎眼。”青芷语气淡淡,毫无起伏,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陈秀枝眼中慌乱,但目光触及青芷缚着白纱的双眼时又赶忙咬牙冷静下来,急声辩解,“姐姐定是对饿哦有误解,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怎会……”

“我也想知道你为何要如此。”青芷含笑打断她,“就是这两日我才想通了你为何会如此做,我不曾出现前,你是外公的孙女,颜家的一切都是你的,可就是因我的出现,你失去了颜家的一切,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也是让你下决心除去我的原因,那便是陆若尘。”

瞧不见,但青芷能感觉到陈秀枝身上的恶意,不再掩饰的妒恨,但她依旧不言不语。

青芷接着道,“可惜啊,即便你做再多,陆若尘始终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步步为营却失去了一切,这是何等的可悲。”

“那姐姐呢?你还不是什么也没得到,陆若尘他就要娶别的女子了,而你也要嫁给宁王世子,我想姐姐的心里不比我好受。”陈秀枝带着快意地反问。

青芷淡笑,“秀枝已深陷局中,已经迷失了,在我眼里陆若尘是陆若尘,陆琢是陆琢,要娶云霞郡主的人是陆琢不是陆文琀。”

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陈秀枝也不再掩饰,露出本来面目,打定主意不让青芷痛快。

“姐姐何苦自欺欺人,陆若尘便是陆家二公子,也就是如今的陆琢,再过几日他便要成亲了,可他要娶的女子不是你。”

青芷忽然觉得自己变得矫情与幼稚,竟与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在此较劲儿,而且竟觉得这感觉还不错。

原本打算对着文修撒的气,此时竟然散了。

“是啊,陆家二公子娶的当然不是我,因我只嫁给我想嫁的男子,很明显,我就要如愿以偿了,而处心积虑的你……”青芷怜悯摇头笑叹,“自作聪明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