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时候,方成舟的母亲带着他改嫁到了祁家,继父有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儿子,叫祁君。
刚开始的日子,他们就和万千家庭一样,日子虽然平淡简单但却很幸福。
他们会春天一起去公园野餐,夏天去河边钓鱼,秋天去北面山看满山的银杏,冬天去看雾凇看日出。而所有的故事和变故都从那场暴乱开始。
这天十岁的方成舟带着五岁的祁君去买可乐,那是祁君最爱的食物。祁爸爸告诉他很多次不能惯着祁君,但他总是禁不住祁君红着眼可怜兮兮望着他的样子。
回来的路上,祁君打开可乐笑着抬头献宝似的递给哥哥,他刚伸出手,枪声响了起来——
随后是爆炸声,玻璃碎掉的刺耳声,建筑倒塌的轰鸣,街道上的人群在吼叫着,哭喊着,建筑物里的人像泄出的洪水般四处逃窜。有人倒在了地上,刺眼的红逐渐蔓延到脚边,腥味在四周弥漫。
他已经很用力的抓住弟弟了,可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母亲很爱祁君,他知道,不仅是因为祁爸爸。他也很爱祁君,很爱这个弟弟。母亲和祁爸爸问他祁君去了哪里,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明明已经紧紧抓住祁君了。
方成舟今年二十八岁了,现在是A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
前辈们说他这个年纪到这个位置叫做后生可畏。
所有亲戚同事朋友都在赞叹他对公安事业的热爱和痴迷,但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力量让他坚持了这条路将近十八年。
十八年,他弟弟祁君也失踪了十八年。
已经这么多年,连母亲和祁爸爸好像都已经释怀了。
但他看见过母亲房间的灯几天几天通宵亮着,看见过母亲红肿的眼睛,看见过祁爸爸一夜白头,看见过他们就算忍着泪水也要强笑着让自己别自责,说或许祁君只是贪玩,说他总会回来的。
这一等就是十八年。
祁君生日这天他们和往年一样,买了他最爱吃的草莓蛋糕,还买了好几罐可乐。
祁爸爸再也没有说过不让祁君喝可乐。
母亲把生日帽叠好,缓缓放在那个空掉的座位前。
她的手有些颤抖,方成舟看到了。心如刀绞,他抬头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如果他的情绪在此刻崩掉,恐怕整个家都会崩掉。
最近几年A市接连发生多起特殊的命案。纵观所有案件,特殊之处都在于一个点上,一张黑色joker。
每个案发现场情况都不一样,但不管案发现场有多混乱,总有一张黑色的joker放在最醒目的地方。
这张牌的出现就像在炫耀着小丑的胜利,时刻提醒着刑侦队的所有人,它,再一次完成了近乎完美的犯罪。
刑侦队的人说,joker,象征着挑衅。
方成舟刚安抚好母亲的情绪回到房间,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案发现场外,方成舟裹紧外套,低头穿过警戒线向人群走近。
晚上十一点十分左右,为民巷的巡警,五十一岁的老许听见前面不远的巷子里有些动静,因为担心是附近流氓混混欺负路人便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巷子里没有灯,就看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匆忙离开,老许刚想追上去没成想脚下一滑,摔了。刚想着这地咋摔着不痛,黑里就摸到了一只手。
“还热乎的”老许向记录员补充道。
“警察同志,可吓死了,手电打开就看着个人靠着在哪儿,直勾勾的看着俺,那眼睛鼻子嘴里都是血。”
方成舟点了支烟,嘴上叼着走了过去。“老人家,您胆子真大,大晚上看这么细”老许满脸疑惑抬头看着这个叼着烟,满嘴青胡茬子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
“许大爷,这是我们刑侦队副支队长方成舟,方队长”旁边正在记录的小崔介绍道。
“队长?队长这位子好啊!我给你说啊同志。”老许做势耳语,方成舟俯身侧耳。“肯定是那个人,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那个扑克牌”方成舟回过头满脸疑惑。老许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了一个不明深意的笑。
方成舟起身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远处跑来的大伟打断,而他手里,正拿着一张黑色的joker。
为民巷的那个案子在连续几天的勘探走访过后,还是和其他joker出现的案子一样成了谜团暂时被搁置了下来。那个高高瘦瘦匆忙离开的背影可能成了最后的线索。但他们就连那个背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巷子里没有监控,唯一的目击者只有那个巡警。
方成舟的直觉告诉他,老许可能并不普通。
受害者名叫赵行云,安和国际的董事长。传言说安和一半的股份都在他的手上,他一死,整个安和内部完全乱了套,而下一任接手人很有可能是赵行云的表哥,赵显州。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就是他。然而思索再三,方成舟还是推翻了整个假设。
如果真的是赵显州,如此高调杀人,警察又不是吃闲饭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最大受益者是他,最大嫌疑人也是他。所以这个假设还有待考究。
被害人眼睛鼻子和嘴里全是血,乍一看像是中毒,但致命伤其实遍布全身。除了西装露出来的部位,他的整个身体密密麻麻布满血痕。
“看起来”方成舟掀开白布仔细看着。“像是用尖锐物划的,而且每一次都很用力。”说着他右手握拳模拟向下划拉的动作。
法医向他解释道“除了他身上的这些伤,没有中毒迹象,内脏功能也都完好,初步推断……说出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赵行云是被活活痛死的。”
假设尖锐物是一颗钉子,把钉子扎进肉里,用力拉扯,造成撕裂性伤口。很简单也很机械的一个动作。
方成舟小时候被钉子划伤过手臂,细细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珠,虽然看着不严重,但皮肤灼烧的痛感让他难受了好几天。
如果真是用钉子给他死刑,没有麻药,完全保持清醒,让他在慌乱惊恐中感受入骨的疼痛,直至死亡。
为民巷很明显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如果真的有个瘦瘦高高的人,那他很可能是在搬运尸体。但奇怪的是尸体周围没有明显的搬运痕迹。
赵行云正值壮年,官方体重74公斤,身高186。光凭一个人拖运过来且不留痕迹的可能性并不高。只能借助外来工具。
又或者,案发现场根本不止一个人在搬运尸体。
方成舟这几天都睡在了警局,支队长老姜被外派到了B市参加重要会议,短时间回不来,整个案子只能全权由他负责。他的手下也都在调监控查卷宗累了好几天。他起身绕办公室转了一圈,索性让大家都回家休息一天,自己一个人开车去了安和集团。
前台说赵显州还没来公司,方成舟只能坐在大厅边喝咖啡边等。
显然办公室的睡眠质量不怎么高,坐着坐着他就有点犯了困。
原本安静的大厅突然吵闹了起来。一个留着微卷长发的男人被两三个人拥簇着进入大厅,大厅外是一群记者。
他缓缓睁眼,抬头正对上了那个男人的脸。
错愕,惊喜,疑惑,不敢相信,几种情绪在短短几秒争相出现。
他很确定,那个和他面面相觑,留着长发,此刻正和他一样震惊的男人就是失踪十八年的祁君——
那个男人说他不是祁君,他叫赵然,是赵显州的儿子。
方成舟紧盯着那张脸,紧促的眉头最终还是缓缓舒展。“赵先生抱歉,我把你认成了我的弟弟了”他苦笑着解释道。“他已经失踪了十八年”
赵然明显愣了一下,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啊方先生。”
方成舟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大厅。
赵然快步追上去递了一张名片给他“方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方成舟转过身认真的看着他。“或许,赵先生,您认识我吗?”
赵然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调查安和集团赵行云被害一案的总负责人,也是A市公安刑侦科副支队长,方成舟。”
赵然一愣而后突然笑了起来,眼睛里有些光。
“现在认识啦”
回到车里,方成舟有些烦躁。
祁君丢的时候才五岁,方成舟自己也还小,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看见赵然的第一眼就确认那个人是祁君。
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累了。
他靠在座椅上,手里把玩着赵然递给他的那张名片
当晚,刚回警局的方成舟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信。看到信息的一瞬,他的瞳孔急剧收缩。
手机上有一张祁君的照片和一句话“联系我。”署名是赵然。
他抬头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许这也不是祁君。他想。而后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图片。
……
是他。
一瞬间所有的力气从身上全部抽离。他发誓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祁君。
男孩身上到处都是泥土,衣服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长的头发被胡乱拢在耳后,红红的脸上泪痕清晰可见,他慌乱惊恐的一双眼睛正透过屏幕注视着方成舟。
心如刀绞。
过往的一切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祁君泪眼汪汪的求他去买可乐。祁君笑着把可乐递给他……在他和祁君相处的短短几年里,祁君的眼睛里面好像总是有着光。眼前的人,是祁君,是他的弟弟。但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他的祁君该永远是笑着的。
方成舟无力的跌坐在沙发上,他埋着头,手里紧紧握住手机。半晌,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
赵然说那张照片是从赵显州房里找到的。他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方成舟的面前。照片背面的右下角写了个小小的‘祁君’。
赵然:“我见过这个孩子,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他和我差不多大,时间太久远了,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方成舟看着那张照片。
方成舟:“然后呢,这个孩子哪里去了”赵然垂下眼,摇了摇头。
赵显州指着那个孩子,说是他的哥哥。
但是赵然从来不记得母亲除了他以外还有个儿子。他很讨厌这个所谓的哥哥,甚至于连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这个孩子来到陌生的地方不哭也不闹,给他饭吃他就很满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赵然厌恶他,厌恶自己居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于是变着法的欺负他。有一次赵然让他去和邻居家的狗抢肉,那个孩子饿极了,居然真的上前……那孩子的腿被咬掉了一块肉,还送医院缝了几针。
再后来赵然就离开了家。
懂事以后,他终于接受了他和祁君是亲兄弟的事实,但依旧很想质问母亲关于这个哥哥的事。但等他再回家时,却是去参加母亲的葬礼。而那个孩子也早已经不在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是不是还活着。
方成舟回到家的时候方妈在客厅给他织毛衣,祁爸爸正在厨房做饭。他听说方成舟要回家,执意要做排骨汤,说他工作忙,难得回家一次要补充营养,方妈说不过也就由着他了。
方成舟接过他正在炒菜的勺子开口道“爸,祁君是不是还有个弟弟。”他说的很小声,担心被方妈听见祁君又不由得心伤。祁爸爸愣了愣没有回答,转身过去洗菜,半晌才缓缓开口“我和你周阿姨离婚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我也从来没见到过那个孩子。”
方成舟明白了。
周阿姨当年应该是嫁给了赵显州。赵然就是那第二个孩子。
直到晚饭结束他也没有告诉祁爸爸关于遇见了赵然的事。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距离为民巷案子发生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当时警队的卷宗还没有完全整理进系统,监控探头也没有像现在满大街都是。方成舟和警队的同事连续忙碌了几个星期调查卷宗和附近商铺的监控也没有找到行为可疑的人员。
虽然大家都很想尽快找到突破口,但年关将至,大大小小的车站,火车站都需要人过去巡逻,人员实在不够分配。
本以为今年除夕夜又得在哪个广场巡逻,没想到小勇主动提出除夕夜他来值班。方成舟见他心意已决,又想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和爸妈吃年夜饭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早上方妈问了他要不要回家,他还说了要值班。
方成舟站在门口正准备开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祁爸爸和一个年轻声音正在说笑,正诧异着,屋门就从里面打开,迎面是赵然的脸,扑面而来还有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我说吧,肯定是方队长回来了。”赵然笑着给他打招呼。
“赵……然?”方成舟有些摸不着头脑,探头看了看方妈。
“小赵今天打电话说想见你爸,又听说你今天值班不回家,怕我们两在家里太冷清特地过来陪我们老两口聊天的。”方妈过去把他拉进屋子,祁爸爸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方妈指了指桌上的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还带了好多礼品,什么吃的用的都有。”
方成舟还有点不清楚状况只能先笑着应和着母亲。祁爸爸和方妈妈对于赵然的到来很是惊喜,一来是有个孩子在身边陪着聊天,二来,这个孩子真的和祁君太像了。虽然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失而复得的孩子,哪怕其实并不是。
没一会儿,赵然说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祁爸和方妈执意留他吃年夜饭,他笑着安慰说家里也有人在等他吃饭,老人也只能作罢,拉着他的手让他有空常来玩。方成舟披上外套跟着下楼说送送他。
楼下,他点了支烟叼着,抬头发现赵然正看着自己,他示意赵然要不要来一支,那人笑着摆摆手。
“赵先生,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熟悉到您到我家拜访我父母的地步吧?”他吐了口烟,眯着眼,眼神中带着审视,看着对面的人。
“方队长一定很想念祁君吧。看得出来叔叔阿姨也是。原谅我擅自做主,这也算是为我当年对祁君所做的那些事的一点点弥补。”
方成舟摆了摆手。“不必,就算你今天不这么做我们谁也不会埋怨你。”
“就当作,我是来看望我的亲生父亲的吧。你知道的吧,方队长。我一直想见他的,但总是没有机会。”
过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下次别带东西了,我不在的时候多陪陪他们。我这几年出外勤没少让他们担心。”方成舟狠狠的吐了一口烟“他们年纪大了,有人说说话,挺好。”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在一线工作的警务人员最牵挂的往往都是家里人,有好几次出任务方成舟都差点没回来。
子弹无眼。他怕了。怕自己死了没人照顾爸妈,怕没人找祁君。
虽然说他刚认识赵然不久,但毕竟也是祁爸的亲骨肉……就像祁君一样。
如果祁君还在,他一定会和赵然一样,代替他好好照顾爸妈的吧。方成舟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赵然怎么能和祁君一样。他的祁君要是留了长发,方成舟打赌自己会第一个跳出来给他拿电推推了。
不像样子。
办公室里,赵然正翻看着安和的年终财务分析,表上有好几处被他用红笔勾画了出来,桌面上刚泡好的面还在发着茵茵热气。
他打了个喷嚏,收起资料,而后拢了拢衣服。转过身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有些出神。
“今年又是泡面啊。”
“希望明年我也能吃上年夜饭。”
节日刚过,浓烈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散去。
街道间的红灯笼,树梢上的彩灯,地上碎成花的红色鞭炮纸。
一位环卫工人正埋头清扫着大街,她一边扫一边心想着每年都有人不顾政府的告示,非要在大街上放鞭炮给他们增加工作量,本来她今天是休假的。
想着想着心里难免有些怨气。扫帚的挥扫幅度也渐渐增大。不知道怎么的,地上的鞭炮纸怎么都扫不掉,就像是被水打湿了,粘在了一起。
“咦,昨晚没下雨啊”
她一边弯下腰,伸手将地上的纸撕开。
红色。
红色。
原本喜庆,随处可见的红色在这一刻让她害怕了起来。
看清楚了。
她的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地上的不是鞭炮纸。是白色的纸钱被血染成了红色。而原本血的味道被火药味掩盖了。
前方的街道将近有一百米。街道边到处都是红色。分不清是纸钱还是正常的鞭炮纸。
没准只是谁家杀了鸡。她安慰自己。正起身忽然瞥见旁边草丛好像有目光。她缓缓转过头。与那人四目相对。
不能说是人,只能说头。
只有头。
脸色惨白,眼里布满血丝,眼神惊恐,嘴里含着一张纸片。
她一下脱了力,瘫坐在地上。
后来她怎么颤着手给警局打了电话,警队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记得了。
方成舟很头痛。
上一桩案子没解决,安和集团的人都还没完全安抚好,这下好了。连轴转。
接到电话的方成舟正夹着烟蹲在小吃街街边等他的铁板土豆,旁边站着撕糖葫芦纸的是小勇。
“老板,土豆请你了,新年快乐。”方成舟站起身对老板摆摆手,一手抓着小勇的衣领朝警车走去。
车里。
他心里有点烦,像是一团火在烧。摇开车窗吹了会儿又觉得冷,索性把车窗全部又摇回去。狠狠的骂了个脏字。
小勇是去年为民巷出事前一个月才调过来的新人,做事有劲,心细,反应快,脑子灵活,因此方成舟对他除了像一般下属以外,也是有心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好刑警。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能让他们队里的一群“老流氓”糟蹋了好苗子。
小勇打心底的尊重他,以前老是队长队长的叫,让他和大家一样喊老大他又憋的叫不出。后来方成舟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来跟我做事。”打那以后只要方成舟在,小勇一定在。成天在队里师父长师父短的叫。
他瞥了眼后视镜,小勇神色有点紧张。
“怎么了,晕车啊”
“没没,就是感觉师父有点不高兴,担心……”他欲言又止。方成舟这个白捡的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心太细了。
“没事儿,就觉得,没吃上那份土豆”他打了个转向,刹车,熄火,回头冲他笑“有点可惜。”
方成舟明白自己不该太过表露,但一想起小勇担心他又不敢主动问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好笑。连最基本的情绪都控制不好,失职。
现场的情况并不怎么好。看起来能用糟糕形容。
发现现场的那个环卫工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在救护车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出冷汗。所以想要从她那里得到有用的信息短时间内有点难。
方成舟翻过警戒线径直朝法医走去。“怎么样,有发现吗?”
“说实话”法医抬头看是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毫无线索。但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附近只发现了这个头和那一地分不清是人还是鸡的血。”法医示意他蹲下来仔细观察一下,他勉强笑着拒绝了。
有点强人所难。他想。
“好消息是,这不是真的头。”
“啥??”方成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震惊。
“这应该是用硅胶做的。不过做的挺真的,对吧。”他回过头看方成舟。方成舟一脸嫌弃看了眼法医,又凑近看了眼那个头“谁家的充气娃娃,咦惹,看这样子还是个男的。”他回过身把还想再看清楚一点的小勇连带着拉走。
“你咋啥热闹都瞅,走走走。”
刚过年就遇上了这种事,局里面的领导都很关注这个事件。万幸的是并没有出人命。现场街道的血取样检验后发现只是普通的道具血。
一大队人紧张兮兮的跑去现场,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大概剧组拍戏了吧。方成舟想。
虚惊一场。
他太想破joker这个案子了。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提心吊胆的。上头把这个案子交给他,一是相信他的能力,二是给他机会升职。
是的。他现在是A市刑侦科副支队长,还有正队长可以做,甚至可以跳出A市,到更高的位置。
但他不是这么想的。他想抓住joker。仅仅因为他是警察。他看到过被他杀死的人的惨状,看到过他们家里人悲痛欲绝的模样。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闭上眼,那些脸会逐渐变得扭曲,在他的头顶哭号惨叫。
痛。
好痛。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方成舟早就想好了,只要他没有退休,没有免职,顺利的话,副支队长他会一直做下去。这将会是他职业生涯的最高职务。再往上,就太高了,有些人会坐不住。
刚回家,方成舟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又来了?”对面站着的赵然正趿着拖鞋,一手放在腰上,一手喝着酸奶“今天回来的挺早啊。”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爸妈呢?”方成舟进门发现家里没人,回过头,眉头紧皱。
“爸爸和方阿姨出去旅行了,估计要玩……”赵然关上门又躺回了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一堆零食和几罐可乐,沙发上的抱枕已经掉了几个在地上。赵然熟练的扯了扯旁边的毛毯子盖住脚。
看得出来这人已经在家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了。轻车熟路。
“要玩好几个月。”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忽地笑了起来。
“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其实一直在这里。在爸爸和阿姨面前做着原本是你,和我那个不知道死没死的哥哥该做的事。说实话,有家的感觉真好啊。”赵然笑着张开双臂躺在沙发靠背上。 “人人都说我好运,成了赵显州的儿子。这些人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该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别说庇护了,他根本就不配称作父亲。”
方成舟听到祁君的名字下意识皱起了眉,看着眼前满嘴说胡话的这人心想一定得把这家伙撵出去。
“就算你这样说那又怎样,最后你还是他的儿子,还不是借着他的光环。”他换上鞋往厨房走去。
“舟哥,不然你搬过去和我住吧!爸爸和方阿姨也去!我去购置一间大的房子,我们一家人过!怎么样?”赵然突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收敛了刚才的神情,变得乖巧了起来“要是爸爸他们想的话,我可以给他们重新买一套房。然后我们再买一套。”
“而且要近一点,最好一个小区。这样以后逢年过节方便走动,我们也好照顾他们。”
厨房没有动静。
赵然期待了半天,看方成舟没有理他,他委屈的抱成一团。“爸爸还总说我好像祁君,要是我真的是祁君就好……哎!哎哎舟哥你干嘛??!”
等方成舟反应过来的时候赵然已经挨了他一拳了。
人被扑倒在沙发上,长发有些凌乱的散在沙发靠背上,嘴角的一抹红色让他彻底清醒。赵然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他整个跨在那人身前,扯着那人衣领。握着拳头的手正微微颤抖。
“滚回你赵家去!别再说祁君!”
后来几天方成舟都休假在家,赵然虽然依旧没有搬走,但这么几天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终归还是收敛了许多。
自己那天说的话的确有点过分。况且赵然自己早就知道,祁君是方成舟的逆鳞。
所以这些天自己勤快的把家务全包,偶尔还给方成舟烧个三菜一汤。方成舟心里极度不想赵然住在家里,但昨晚爸妈特地打电话嘱咐过他不要欺负赵然,只能忍。
鸠占鹊巢。
至于之前为什么突然对赵然动手,他自己也说不清。好像特别不喜欢这个长得和祁君一样,却又不一样的人提起祁君。
可赵然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他会不自觉将他当作祁君对待。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简直疯了。真正的祁君生死未卜,他却找了个假的回来,关键自己还总控制不住,想要对那个人好,就像是弥补祁君那样。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吃了冰淇淋会肚子痛,会难受,但总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总想要再次尝试,总想着万一下次不会呢。
为什么?
因为有甜头啊。
弥补自己内心的空缺,短期内让自己不至于太难受。
他变成了一个矛盾体。
这天中午,方成舟正挑着碗里的鱼刺,有点烦躁。
他喜欢吃鱼,却讨厌挑鱼刺,所以渐渐的也变得没那么喜欢吃。但如果饭桌上有,还是会忍不住伸筷子。
对面赵然看他视鱼刺为敌的表情有点想笑,但想起这人前些天没来由的给了自己一拳,还是憋了回去。
赵然:“那个…舟哥…我能问您个事儿吗?”
方成舟:“说吧。”
他看着赵然有点害怕的表情一瞬间想起了小勇。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
赵然:“今天下午可以和我去见一下赵显州吗?”他咬着筷子,眼神有点闪躲。
方成舟:“怎么,要回家了,还得我送送你?”
赵然:“不是,我怕他打我。”
方成舟一脸怀疑。
赵显州要是知道自己儿子这么多天不回家是因为在自己家有吃有住,不得抽他?舍得打自己宝贝儿子?
赵然:“舟哥,你不知道,赵显州真的会打我!求你了好不好嘛。
赵然带着哭腔,埋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方成舟抬手夹起了盘子里最后一块酥肉,吃完后把筷子放好。
方成舟:“可以。”
方成舟在心里默默发誓,自己真的不是因为担心赵然会被打。
车子从小区出发继续向市外驶去,沿着大路约十分钟后进入了一条小道。
路边修剪整齐的草坪和树丛一直延续到路的尽头。
赵显州的房子远没有方成舟想象中那么豪华,外观是简洁的白色,整个房子的结构也很简单。
进门以后赵然让他在楼下等,自己跟着管家上楼去找赵显州。
赵显州已经六十岁了,虽然没有从安和董事会退下来,但年龄摆在那里,总归也是一个半截都入了土的老人家。
方成舟喝着茶水,欣赏着整个客厅的装饰。突然楼上发出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还有类似推搡的声响。
方成舟快速的奔向二楼,心说难不成这父子俩真打起来了。
就在他触碰到把手即将开门的一瞬间,他冷静了下来。
自己现在贸然开门,进去以后又该以什么身份说话呢?说到底,自己是个外人。
他松开把手,站在门外。
赵显州突然怒吼。
“滚,你滚出去!”
伴随着怒吼的还有玻璃碎掉的刺耳声,重物敲击发出的闷响。方成舟分辨出来后者可能是击打身体发出的声音,不由得担心了起来,内心狂跳。他没有再做思考,推门而入。
混乱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玻璃碎片,窗户大开,纸张随风飞得到处都是。赵显州背靠在原木书桌边,一手扶着书桌,一手握着一根已经微微变形的高尔夫球杆。他重重的喘着气,领口最上面的纽扣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他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跪坐在他面前埋着头的赵然。
方成舟这才看清。
赵然刚刚应该是用左手臂挡住了高尔夫球杆的打击,他白色的衬衫被血染红,血从额头缓缓流下滴落在木制地板,左手无力垂落在身侧,看样子可能骨折了,右手一直捂着右边腹部。
赵然听见有人闯了进来,缓缓转头却正对上了方成舟的脸。诧异震惊不敢相信,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丝难过在那个人的脸上出现。
是啊,人前光鲜亮丽,人后却被打得半死不活。
看错了吧,怎么能是难过,他又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
是同情吧。
方成舟蹲下身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左手臂他一碰这人就叫痛,腹部有少许的血从指缝流出来,头也在不停的流血。
疯子。
都是疯子。
他有些发抖,抬眼恶狠狠的瞪了赵显州一眼。
咬牙切齿。
“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等着我把你送进去过后半辈子吧。”
车上,赵然瘫在后座痛的嘶嘶抽气。方成舟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车开得飞快,却异常平稳。
突然前面踩了个急刹车,方成舟眼疾手快踩了刹车,从旁边车道绕过去却被前面的车截停轰的一声撞了上去。
“操”他用力狠按了几下喇叭。手心却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你他妈瞎的赶着躺去死吗?”他指着对面车主,怒火终于发泄了出来。“红灯!你转个球!”
“哥…”赵然在后座缓缓坐了起来“我没事。”
“有事才好,都他妈疯子。”方成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抖,他伸手去口袋掏手机,试了几次才掏出来。
“见过傻的,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他这手法哪里是教育你,这他妈就是要你的命!你要是想死,下次别让我去,免得我费老大劲把你扛出来你下次还要主动回去。喂!我,方成舟。人民路红绿灯有交通事故,把救护车一起带过来。谁?我!车头都被撅了。”他挂了电话下车绕到后座检查赵然伤势。一脸黑线。
“你在担心我吗?”赵然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嘴贫一句。
方成舟故意对着他的腹部发了点力按下去,那人疼的脸色惨白这才噤了声。
没多久交警大队带着救护车到了,方成舟大概讲了当时的情况后就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赵然被推进了手术室,他瘫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呆呆看着手上就快要凝固的血有些出神。伸手想拿烟,却突然想起这是医院只能作罢。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有位护士从手术室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册子。
方成舟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
比如,如果赵然死了他怎么给赵显州交代,给爸妈交代。赵然的骨灰该埋在哪里,赵家吗?
他那人,那么怕赵显州,如果真的还给了赵家,那人晚上会来找自己哭丧吧。自己家吗?
好像又没有那个身份来做这些事。
真让人头痛。
给扬了吧,他爱去哪去哪。
护士:“赵然家属在吗?”
方成舟:“我送他过来的。”
护士翻看着册子:“没什么事了。轻微脑震荡,左手臂骨折,打了石膏,腹部残留的玻璃渣全部清理出来了,缝了几针。家属先去一楼办住院手续。”说完夹着册子又回了手术室。
虚惊一场。
太好了。
赵然还没醒,安静的躺在病床上。黑发随意散乱在白色的枕头上,他脸色还是惨白的,许是因为失血过多。
可不是。
方成舟当时气昏了才没注意到赵然。那个人嘴上说着没事,下了车才发现他整个人几乎都是泡在血里的。衬衣目测可以拧出一小半碗。
命真大。居然没到那种电视剧里需要家属输血的地步。
他坐在床边,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干裂的病号。仔细分辨着他的五官。挺翘的鼻梁,浓密的睫毛……这样的面庞着实像极了祁君。
可惜,连他自己也说了不是。
他有些累,捏了捏鼻梁靠在椅子上闭眼养神。
靠窗床位的好处就是可以晒到太阳。倒春寒刚刚过去,这样的阳光异常的让人觉得温暖,没一会他就睡着了。
偶尔微风吹过,洁白的窗帘轻轻飞起来,和煦的阳光将树叶缓缓摇晃的影子投在同样洁白的被子上。
赵然做恶梦了。
梦里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远处隐约有个人,那个人发出微弱的声音,他想听清,慢慢向他走近。
近了才看清面前的人被死死地钉在巨大十字架上,就像圣经里的那幅画。他气息微弱,头无力的低垂着,脸被笼罩在黑暗和污浊之下。他想走近他,想解救他,但面前的所有却突然像潮水般用力将他向远处推去直至面前空无一物。
病床上赵然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接着他的眼球转动了,缓缓睁眼。
目光所至的所有事物他还没什么实感,唯一真实的就只有腹部传来的阵阵痛感,麻药过了就痛的抽气。他环顾四周发现房间空无一人,有些失落,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
“咋的,急着回你家见阎王了?”方成舟从门外进来,手上拎着水壶和一个果篮。
“憋…不住…了。”说完这人就趿着拖鞋挪出了门,方成舟也不去扶他,看起来应该是没什么事。况且斜对角就是厕所。
队里听隔壁交警大队说方成舟出车祸,上上下下急得不得了。小勇从工位上弹起,立马出门打车到医院,见到他师父打量了老半天确认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后才把心揣回肚子里,屁颠屁颠的跑去外面买了个果篮送过来。再后来方成舟就让他回去了。
期间还接到了好几位同事的电话,他都只能一一解释:人,毫发无损。咱共产主义接班人,不信谣不传谣。
屁大的事,搞这么兴师动众。
赵然回来的时候方成舟正趴在窗边,嘴上叼着一支烟。
方成舟头也不回,眯着眼看着远处。“还要回去吗?回去送人头。”
赵然:“我只有这一个家……”他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窗边那人掐灭了烟,回头定定的看着他。
“还有一个。”
经历了这么多,方成舟最后还是心软的答应让赵然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搬家这天,赵然其实也只是带了衣服。
他说,他的一切都是赵家给的。要走,屋子里那些东西也应该留在赵家。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工作,养育之恩么,早就用另一种方式把该还的都还清了。
现在他拥有的都是他应得的。
祁爸和方妈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他们两个真的组成了一个家。
这几天单位也没什么事,方成舟下班回家就照顾赵然,给他做做饭。有天他突然觉着应该给这碰不得水的病号擦一下身子,没想到赵然倔得很,坚持要自己擦。方成舟严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都是大男人,别别扭扭的。
起初还觉得这人年轻,这种小伤肯定好的很快,没想到一个多星期过去了还不见好,一碰就吼痛。
怪了。
这有什么办法,也只得更加上心照顾他。赵然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挺享受。
这天方成舟正躺在沙发上翻看自己手机,突然点进了已删除信息。界面只有一条消息。是技术科的简玉。
“成舟,这几天我对比了那几张joker,有个情况要给你说说。有时间给我打电话详谈。”
日期是三天前。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有删过信息,是谁?赵然?他这么想到,抬起头看正捂着肚子慢慢朝饮水机挪动的那人。
不会的。他没理由这样。
方成舟起身拿杯子给接了水,回头递给赵然。看着他额头密密的细汗有点好笑。“这么痛的吗?”
赵然瞥他一眼,有点生气。“伤筋动骨一百天。”
言简意赅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转身去沙发坐下。这伤看起来真的不严重,没想到这么几天了还不见好。赵然开始怀疑医院那个白白净净的小护士是不是诓他的,说两周不到就可以拆线。
赵然刚坐下方成舟就去阳台打电话了,回手还把落地窗关上了。看起来应该是工作方面的。
“我前几天统一检验了那些扑克牌,本来不抱希望的,你猜怎么,那些牌并不是市面上普通的牌。普通的牌为了防止出老千等情况发生,常常都会把背面花色做的一致,不会存在有特殊符号出现。而这些牌背面的右下角有一串数字。”简玉顿了顿。“1,9,9,3,1,0,2,4。”
“数字做的太细微了,乍一看看不出来。”
方成舟没有说话,手上拿了支烟轻轻转动。
1,9,9,3,1,0,2,4……
1993年10月24日么……
等等。祁君?
那场暴乱!
香烟无声从指尖滑落。
“简科长,或许你可以帮我查一下93年10月24日吗,我觉得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
电话那边应了一声,随后立即被方成舟切断——赵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
他还是对面前的人还有一定的戒心。
“舟哥,是单位有什么事情吗,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在家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你以为我呆在家里是为了照顾你吗,人民公仆也要休假,照顾你只是顺便,我可不想等爸妈回来了说我没把你看好。”他转身进屋。“下午要出去走走吗,顺便去买点菜。”
“好啊!”赵然在他身后笑着答应。眼睛里闪着光。像只哈士奇。方成舟嗤笑一声进房间换衣服去了。
赵然看着方成舟离开的方向慢慢收起笑脸,眼里充斥的东西和刚才全然不同。
他看着滚落在地的香烟,弯腰捡起,缓缓靠进鼻尖,像是堕入深渊的瘾君子,闭着眼贪婪的嗅着上面残存的气味。
他猝然睁眼,随后笑着,毫不留情将它揉碎从阳台上扔了下去。
去的时候方成舟在车上说他伤还没好,不方便到处走动,就呆在原地等他回来。那人一听不乐意了,这摆明了不带他玩啊。一路上气的一句话也没回。等到了菜市场,方成舟下车,这人也挣扎着下车,完全不听他劝。看他行动还算利索也就没强迫他留在车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菜市场。
赵然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买菜,新奇得很,哪个地方人多就去哪围观,奈何有伤也不敢挤得太靠前。
方成舟叫不住他,只能跟着。想着刚刚就不该问他要不要来,本来买个菜十分钟不到的事,现在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半个小时了。
他盘算着今晚给赵然炖点骨头汤补一补,看他正凑在一群老大爷堆里看下棋就转身去卖肉的区域了。回去的路上看见有个大爷正吆喝着卖豆花,想着赵然这种贵公子可能没吃过就停下来买了两碗。
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等他照原路再回来的时候赵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刚摸出手机又想着自己好像没有存赵然的号码,他有点急了。菜市场这么多人,他还有伤……
方成舟边四处张望边回想那人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出门前。
“舟哥你看这么穿怎么样?”面前的人将齐肩的头发束在脑后,左耳垂上带着一颗黑色的男士耳钉,身上套了一件库奇的白色连帽卫衣,外面还敞穿了件卡其色的短袖衬衫,下身是黑色的休闲裤。这样的赵然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方成舟就这样两手提着菜在菜市场里到处找人,路过生鲜区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长叹一气,眼神幽怨,慢慢走过去抬脚给了地上蹲着的人一脚。那人像是知道他会来,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地上玻璃缸里游走的鱼。
“哥,他们好可怜啊,逃不出去,只能任人宰割。”语气有点委屈,听起来好像哭过。
方成舟皱了皱眉,心说这小子怎么一天到晚多愁善感得很。他蹲下来,和赵然并肩。
“这就是它们的命。”
又过了一会方成舟叼着烟有点不耐烦了。
他脚麻了。
晃晃悠悠站起来,低头看着那人头顶,想了一会。
“老板给我来一条,做鱼片。”
老板看这俩一直蹲着,本来不抱期望卖出去,听到方成舟这么说马上笑着答应。
赵然动了动,抬头看着他,脸上写着 ‘你好残忍’的表情。
他选择无视,夹着烟的手又指了指一直在赵然面前比较瘦小的那条。
“还有这个,我拿回去养着。”
回到车上,赵然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是那条尾巴缺失了一角的鱼。
“你把它放在车里就行了,不用提着。”方成舟提醒道。
“我,我想提着他。”
“好吧,那你怎么吃这个。”他拿出袋子,里面装着两碗豆花。有点凉了。
一碗白的,上面还有些没有融化的糖粒。一碗白中带红,面上漂浮着红油,辣椒面和豌豆粒。
“这什么啊,好香。”赵然有点兴奋,脸红红的,眼里闪着光。
“豆花,一碗甜的一碗咸的,你要哪个。”
“那就甜的吧!”他看了看手中的鱼,还是把它轻轻放在了脚边。
赵然没吃过这种。
看起来像豆腐又不像,闻着也有豆腐的香味,吃着很嫩,甜甜的。没一会连里面的糖水也喝得精光。
他砸吧砸吧嘴,心满意足的拿出纸巾擦了擦嘴。方成舟看他吃得这么香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还要吗?”
“你不吃吗?”他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方成舟。
“你吃吧,我待会就做饭了。”赵然笑着接过那碗咸的埋着头就吃了起来。
“怎么样好吃吧。”方成舟语气有点得意。
“嗯嗯。我明天还要吃!”
“成。”
回家后方成舟就提着菜去了厨房,赵然满屋子转,想找个东西把鱼装起来。过了会还是没找到,有点气馁的打开厨房门找方成舟。
“哥,小黑没地方装。”方成舟刚把菜倒下锅,水渍下油锅爆发出来的声音淹没了赵然的说话声。
“咋?饿了?等会就好了。”他回头看了眼赵然。
“不是!是小黑没装的!”
“喏。”方成舟伸手从碗柜里掏出了个大瓷碗。
“先装着,明儿去买。”赵然想起上次自己用这个装了水煮鱼,有点想笑,但还是拿出去给小黑换上了。
“哥,小黑是什么种类的鱼阿。”他刚喝完碗里的汤,方成舟又给他添了一碗。
“不知道。鲫鱼吧,卖那么贵。反正,如果你不买,它今晚就在别人锅里了。”
赵然看了看面前大瓷碗里还冒着热气的水煮鱼片,又看了看旁边在同款大瓷碗里游来游去的小黑心想着还好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