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再征南唐克寿州
就在符云霞抛绣球招亲的那一天,南唐国主李璟派了使臣来汴梁进贡,并祝贺郭荣九月二十四日的生日。郭荣见南唐使臣送来表章,词意谦恭,贡品丰厚,心中大喜。也派了已归降大周的、原南唐大臣冯延鲁为特使,带了诏书和南唐使臣一同回金陵,对唐主李璟加以回礼。
停了一个月,冯延鲁从金陵回来,向郭荣缴旨。隔了两天,冯延鲁却带了随从,趁晚上坐了车,悄悄来到赵匡胤家里求见。
赵匡胤接人坐定,说道:“大夫这次出使南唐,风尘仆仆,实是辛苦。今晚来敝寓,不知有何见教?”冯延鲁一脸谄笑道:“这次下官出使南唐,唐主十分称颂景仰元帅威仪,因问及元帅近交,更为钦敬,认为元帅不仅是大周第一良将,即使普天下各国,也无人可以跟元帅匹敌。因致书信一封,托下官转呈,并致薄礼,望乞笑纳。”
赵匡胤见冯延鲁一味奉承,心里十分讨厌,耐下性子,问道:“书信呢?”冯延鲁慌忙从怀里取出,恭敬地双手呈上。赵匡胤拆开一看,上面除了一番恭维的话外,并且说:“元帅功勋赫赫,两袖清风,近闻令弟即将晚婚,特备薄礼白银三千两以致贺。”
赵匡胤看了,心中大怒,他本来家境不够宽裕,现又因兄弟要娶魏王的女儿,需要很大一笔开支,他正为此事犯难。但这事竟被敌国所探知,乘机前来行贿,这会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后果?如收下,不但破坏了自己的廉洁,而且一旦被皇上知道,必然破坏了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南唐李璟这一招真够毒辣。说不定,这些情况便是冯延鲁回金陵时告诉李璟的,并且共同策划了这行贿的阴谋。于是,他苦思对策。
冯延鲁见赵匡胤低头不语,以为他接受了馈赠,便向等候在厅门外的随从点点头,做了手势。那随从们便出动,从车上搬下来十个酒坛,搬在厅中地上。冯延鲁一脸奸笑,对赵匡胤说:“元帅是否点看一下。”赵匡胤勉强压下怒火,心里已有了对策,冷冷地说:“不必,就放在这里吧。”便扭头大喊侍卫:“送客!”
冯延鲁还当赵匡胤因他来送礼,怕停久了走漏风声,才赶快送他出门的。他笑容满面,一边走一边说道:“不成敬意,望元帅多加海涵。”赵匡胤也不理他,送到滴水檐前,抬了抬手,便扭头入内。
第二天,赵匡胤命侍卫把十个酒坛全装上车。赵匡胤揣了南唐主的信,径到宫门外求见郭荣,把昨晚冯延鲁秘密前来行贿送礼的事说了一遍,并呈上李璟来信,说道:“微臣以为南唐李璟如此做,其中大有文章,说明了南唐主称臣并非真心,不过是由于精锐军队被歼,无力抗拒本朝,才被迫归顺,只是权宜之计。表面上向我称臣,暗地里派奸细来京城打探消息。比如臣经济拮据,他们是如何知道的,没有奸细在京都,他们能知道吗?这冯延鲁,说不定就是表面归顺,暗中在打探消息,向南唐主报告。须知他的哥哥冯延巳现在在当着南唐宰相啊。从他们行贿手段看,也必然想收买我军将领。因此,陛下应当将冯延鲁斩首,或遣送回国,以免他刺探我朝军情。”
郭荣看完了李璟给赵匡胤的信,放在一边,说道:“目前正是对南唐实行宽大政策的时候,使他不致在南边捣乱,以便朕集中力量对付北方的契丹。因此,斩冯延鲁不大妥当,就遣送他回国算了。”接着又哈哈一笑,说,“御弟既已将此事说明,这三千两银子,就算朕赐给御弟的,用它给匡义兄弟办喜事吧。”
赵匡胤哪里肯收,可是皇上坚持要他拉回去,没办法,赵匡胤只好又把银两拉回家中。次日,他却又把银两带到军营,犒赏了大小将领和士兵,军营里人人高兴。这事传到郭荣那里,使郭荣对赵匡胤更加信赖,便又特地写了诏书,另行赐给赵匡义白银两千两,作为结婚之用。
刘仁赡用囚车将曹澄等三个杀害张永德父亲张颖的人送到了郭荣的行营里,请求罢兵休战。郭荣便下诏将曹澄三人赐给张永德处置,张永德杀死三人,报了杀父之仇。——张父在做安州防御使时,因他性格严厉,加上逼娶部下之女,因而被手下曹澄等人杀害,曹澄等人因为害怕朝廷处罚,奔逃到了南唐。
尽管南唐示好,周军前进的脚步并没有停止,攻到寿州,南唐名将刘仁赡坚守城池,难以强攻,张永德派疲弱士兵挑战,诱敌出城,唐军出城攻击,疲弱士兵假装败逃。张永德早已在路上埋伏精锐骑兵,待唐军进入伏击圈,张永德当机立断,指挥骑兵出击,唐军遭到歼灭,刘仁赡只身逃进寿州城。
赵匡胤不受南唐贿赂,用以犒赏三军的事传开后,人人都盛赞赵匡胤的高洁。唯独一人,对此举大为不满,这人就是韩通的儿子韩天禄。韩天禄对父亲说:“赵匡胤自征淮南立下大功之后,威望日益高涨,连外国也为之注目。从近来他所做的一事来看,实有圣人做事的肚量,以至深孚众望,有这样的人,实在非国家之福。还望爹爹早日设法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如果让他发展到功高震主的地步,再撼动他可就难了。”
韩通说:“赵匡胤目前正受万岁恩宠,并没有什么不轨言行,为父岂能任意暗害国家大臣?今后对他言行多加注意,如有不臣之心,当立即参奉就是了。”韩天禄说:“不然,赵匡胤这人心机深藏不露。目前他不仅有一批心腹部将,如郑恩、高怀德、石守信、张光翰、赵彦徽等人,直属他麾下,而且还有一批高人谋士在辅佐他,如赵普、苗训等人。最近,又听说他又重礼聘请了一个叫楚昭辅的人,担任他部下参军。可见他到处收罗人才,作为羽翼,他的兄弟四处活动,人脉很多,所有这一切,表明其志不小,不可不防。”
韩通再次大而化之地说:“作为元帅,部下不能不用人,这都是正常事务,无可指责,既然我儿这样说,为父以后多留心防备就是了。”他是个粗人,对儿子的话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以为小孩子说的话,大多是胡思乱想所致。
郭荣接受了赵匡胤的意见,不久之后,把冯延鲁、钟谟遣送回国,另外将在战争中俘获和投降南唐的将领边镐、许文稹、周廷构等人也都一并送回南唐。同时,他又派殿前都点检张永德引军两万驻守澶州,总督河北各节度使兵马,一方面防守契丹,一方面利用冬季水浅之时,疏浚永济渠,为将来北征契丹做准备。又派赵匡胤负责操练兵马,除马步兵之外,由于水师统帅王环得了大病,水师的操练也委托赵匡胤兼顾。于是赵匡胤更加繁忙,有时一连十多天,带领水师乘船巡于汴水、黄河、永济渠上,直达澶州而返。不觉已到腊月上旬,下了一场大雪,汴河结冰,赵匡胤于是上奏郭荣,暂停水师操练。又因为兄弟婚期将近,特又顺便请假处理家里杂务。郭荣准假一个月,明年过年之后,再恢复士兵训练。因此,赵匡胤径自回家料理兄弟娶亲的事。
这婚礼的热闹自不必说,过了婚期,接着就是新年了。元旦,百官齐集乾元殿向皇帝贺年。赵匡胤自负责训练水师以来,已有一个多月未跟郭荣见面,这次贺年,方始见到。只见郭荣脸色蜡黄,比一个月前消瘦了不少。赵匡胤不由得吃了一惊。趋拜之后,照例要赐百官饮宴,郭荣都不出席,而委托宰相范质主持宴会。赵匡胤在宴会中悄悄拉住太医院院丞,询问他皇上身体状况,太医院院丞叹道:“万岁主要是操劳过度,加之近日腹泻,中气不足,须加以静养为好,这是唯一办法,但万岁日理万机,不肯休息。下官虽然多次在诊视时向万岁提出注意休息之事,但万岁只是口头上说可以注意,实际上依然操劳不息。元帅既然问及此事,下官也顺机请求元帅能向万岁进谏,让万岁多加休息,这比下官进谏要有效多了。”
赵匡胤听后,心里着急,到了正月初四,便独自一人来到宫门,求见皇上。郭荣命太监引入偏殿,赵匡胤朝拜完毕,郭荣赐座。赵匡胤奏道:“臣奉旨去训练水师,以后又在家里为匡义的婚事忙碌,有一个多月未睹天颜。前日致贺,见陛下又消瘦了许多,此乃操劳过度之故也。因而特来进言,望陛下多多保重,注意休息,不必事事躬亲,以保龙体安康,实为天下亿万臣民大幸。”
郭荣叹了口气说:“近几个月来,身体欠佳,朕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过去在淮南作战,日日骑马奔驰百里,也未感到劳累。近几月来,每出郊打猎回来后,总觉得心跳气喘,疲劳无力。太医院曾经诊视后启奏,也说操劳过度,朕已注意了。不过近来又因受寒而腹泻,仍是早年在华州得下的老病根,一时好不了,所以有些消瘦。蒙御弟关心,朕心里自是感谢,以后当多加休息就是了。”赵匡胤又反复劝谏了一阵,这才辞别回家。
经过赵匡胤这一阵劝谏,郭荣果然略略注意休息,不少事务吩咐宰相范质、王溥等人去处理,因而身体逐渐恢复了。
一日,郭荣正在帐中跟军师赵普商议战事,中军官李捷进来禀报:“启禀万岁,南唐派使者孙晟来到辕门外,声称有要事求见。”
军师赵普对郭荣说道:“此时又来使者,必是为议和之事。陛下只应允他割地议和,其他无需多说。”郭荣也点头说好。
这一次,南唐主李璟又任命右仆射孙晟为司空,派遣他和礼部尚书王崇质奉持表章入周进见郭荣,表称:“自从唐朝天以来,天下分崩离析,有的地区割据一方,有的地区改朝换代,臣下继承祖先基业,拥有江表之地,只是因为看那乌鸦都没有落脚,要想附凤攀龙又从何谈起!如今天命已有归宿,声威教化泽被远近,希望比照两浙的吴越、湖南的楚国,敬奉中原号令,谨守土地疆域,乞求收敛征伐的威势,赦免后来臣服的罪过,从我小国开始,让我作您域外臣子,那么安抚边远的德政,还有谁不服从!”又敬贡黄金一千两,白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临行时,孙晟对冯延巳说:“此行应当由您左相出使,然而我孙晟右相如果推辞,那就有负先帝烈祖厚望。”上路以后,自知不免一死,半夜叹息,对王崇质说:“您家有一百多口人,应该好好地为自己盘算。我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最后决不辜负永陵烈祖的在天之灵,其余的便一无所知了。”
不一会儿,南唐使者孙晟来到帐中,施礼叩拜。郭荣细看孙晟,此人长得面目清瘦,却有仙风道骨;身长七尺,只见二目精气十足,略有些当年冯道的气度。孙晟,初名凤,又名忌,密州人氏。年轻的时候是庐山简寂宫的道士,后投南唐。南唐中主李璟用人注重诗词书画,见孙晟文辞出众,诗赋皆通,又口舌能辩,就看作自己心腹之臣。
郭荣问道:“唐主命你前来,可是为了议和之事?”孙晟答:“陛下见识不凡,下官前来正是为你们两主议和。我主李璟为求江淮太平,愿意自贬为王,削去帝号,向大周纳贡称臣。”孙晟将李璟称臣奏表递上,又说道,“我主为表诚意只称王不称帝,并且为周朝高祖避讳,名字改为李景。”
郭荣调侃道:“周、唐久战淮河两岸,百姓多遭罹难。朕欲代南唐管理江淮十四州,你可告知李璟,等淮河百姓富庶之后,朕再将十四州归还南唐。”
孙晟答道:“我主已将帝号削去,向大周称臣。陛下却借此谋图江北十四州,如此我主李璟倒不如拼死以义争锋,跟周军打上一仗。”郭荣讥笑道:“哼,以义争锋?朕倒要听听李璟有什么大义可说?”
孙晟问:“有当如何,没有又当如何?”郭荣冷若冰霜地说:“倘若有义,江北十四州依旧为南唐所有;若说不出义,朕眼下就杀了你!”
孙晟说道:“我主李璟既没有虎狼之心,又没有桀纣之暴,治政江南还没有什么过失;周军南下,出师无名,大兴徭役,战乱江淮。我主怜悯百姓之苦,自贬为王,陛下却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十四州久受唐恩,人心所向,倘若拼死一战,成败尚未可知?”
孙晟这一席话让郭荣心中暗暗钦佩,郭荣舒缓口气说道:“先生出口不凡,议和之事容朕思量几天,必做答复,请先生到另外的营帐里歇息。”孙晟就告辞出帐。
郭荣正为议和之事犯难,军师赵普却在一旁掩面而笑。郭荣问道:“孙晟将朕数落一番,爱卿不说一句话,为什么又独自偷乐?”赵普说道:“我看孙晟舌如利刃,口似悬河,确实有些辩才。但不过是嚅动舌簧之辈,陛下切不可被这个人蛊惑。”郭荣说:“不知军师有什么良策赐教?”
赵普说道:“如今南唐有理而无实力,所以李璟只得采用缓兵之计。削去帝号,却不失一州一郡,青山可留,柴薪何愁?而陛下劳师远征,万不可前功尽弃!陛下可草拟诏书一道,务必措词强烈,言语激昂,以文才镇住孙晟口才,让他枉费口才。”郭荣说道:“既然如此,军师何不代朕草拟此诏。”赵普说:“陛下是真命天子,笔下自有皇威所在,为臣不可代笔。”
郭荣拟写诏书,一写就是三天。唐使孙晟见郭荣不急于议和,心中反倒焦虑,就到御帐求见。孙晟又说议和之事,郭荣说道:“大江南北本为一统,李璟割地裂土,罪过不轻。朕已拟下诏书,你快点传给李璟!”郭荣脸色突变,令孙晟惊讶不已,不敢接诏。郭荣又说道:“南唐如若没人识字,那就让朕给念一下。”郭荣展开诏书,读道:
“自有唐失御,天步方艰,六纪于兹,瓜分鼎峙。自为声教,各擅蒸黎,交结四夷,凭凌上国。华风不竞,否运所钟,凡百有心,敦不兴愤?朕擅一百州之富庶,握三十万之甲兵,农战交修,士卒乐用,苟不能恢复内地,申画边疆,便议班旋,真同戏剧。至于削去尊称,愿输臣节,孙权事魏,萧詧奉周,古也虽然,今则不取。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险。”
孙晟无奈接了诏书,匆匆赶回江宁府。南唐李璟看了此诏书,伏案而哭,南唐众臣都来劝慰。冯延巳说道:“臣曾劝陛下,早早将江北十四州让给郭荣,便可皆大欢喜。”话音未落,便听一人大怒道:“郭荣欺人太甚!”众人一看,正是李璟之弟、水军都督齐王李景达。李景达说:“我大唐还有几万水军,臣愿为皇兄在淮河跟那郭荣决一死战!”
太傅宋齐丘道:“今逢淮河水涨,北军未曾准备大船,大唐水军正可以趁此北上。”李璟早已心无主张,只得准奏。齐王李景达不仅有统兵之才,又有爱将之德。李景达领了诏书,会合左监门卫上将军许文稹,左千牛卫上将军边镐,又命陈觉、朱元在淮河南岸寿县汇聚人马,寿县有一座山名叫紫金山,李景达就在紫金山下,依山隔河扎营立寨,操练水军。
李璟命令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领兵抵抗郭周军队,任命陈觉为监军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说:“论信任,没有比亲王更可信的;论权重,没有比元帅更重要的,哪里还要用上监军使呢!”李璟没听从。派遣鸿胪卿潘承佑到泉州、建州召募矫健勇猛的人材,潘承佑推荐左监门卫上将军许文稹、静江指挥使陈德诚、建州人郑彦华、林仁肇。李璟任命许文稹为西面行营应援使,郑彦华、林仁肇都为将领。林仁肇是林仁翰的弟弟。
周朝山南东道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安审琦坐镇襄州十几年,到这时进京入朝禀报政事,授官守太师,遣送返回镇所。上路以后,郭荣问宰相范质:“爱卿你送他了吗?”范质回答道:“臣将安审琦送到京城南面,他深深感激皇上的恩德。”郭荣说:“近代各朝大多不用诚信对待诸侯,诸侯即使有想效忠尽节的,那路也无从可走。统治天下的人只要能不失信用,怕什么诸侯不心归诚服呢!”
自从淮河水涨成灾,周军中有很多士卒得了疫病,军师赵普也染上此疫,大病不起。郭荣获知赵普得了重病,就往床前慰问。郭荣说道:“朕有今日,全靠爱卿和王朴运筹帷幄。前一个月王朴得了重病,不能就职,而今爱卿又患了重病,叫朕如何南征?”
赵普说道:“臣闻南唐李景达督领水军已屯兵南岸,不知陛下如何破敌?”郭荣说道:“朕已命赵匡胤、石守信在北岸征集木料,连日打造大船,防备以后水战。”
赵普说道:“恕我直言,南唐李景达知兵爱才,不是陆孟俊之辈可比;北方军士不习水战,唐兵隔河拒守,对我军不利。臣前日细看草图,在寿县的西面,有一个正阳关,地处颖河、淮河交叉之处,陛下应当先占领此关,自有破敌之策。”郭荣说道:“爱卿权且养病,朕定按军师之计破敌。”君臣一番抚慰,郭荣遂去点兵。
郭荣回到中军营帐,大将王环前来禀报,五十条大船已经造成。郭荣再次任命王环为水军都督,向训为副都督,两人统领战船由颖水入淮,偷渡正阳关。又命赵匡胤、赵匡义率领三千精兵藏在大船里面,靠岸之时袭取正阳关。
正阳关本是颖河、淮河相交之处,河运兴隆,商船往来,甚是热闹。王环、赵匡胤率大船由颖河南下,眼看船队将到正阳关,赵匡胤道:“远望河道商船居多,想必正阳关是个热闹地方。船队并进,唐军肯定做了准备。如果能分小队潜入,一定能够偷袭这个正阳关。”
王环认为赵匡胤说的有道理,命令十条大船并作一队,分为五队,都是战旗放倒,人换布衣,扮作商队进关。这五支船队间隔一个时辰,便驶入一队大船。河道里往来船只大小各异,守关士卒也见怪不怪。
天色将晚,五十条大船纷纷靠岸,赵匡胤将一面战旗扯成五十条,各绑一支弓箭,命为“旗角令”,传告各船得到“旗角令”就登岸偷关。
到了深更半夜,赵匡胤吩咐士卒传下“旗角令”。各船牙将得令,率领藏在船里的士兵登岸。岸前高耸一关,这关便是正阳关。赵匡胤率领三千人马口里衔枚,轻声慢步来到关下,一面抛出绳索,一面点燃号炮。一声炮响,绳索飞爪抛向城垛;二声炮响,周军口衔单刀抓住绳索攀援上墙;三声炮响,人已登上城头。南唐士卒没料到周军杀到,三声信炮响后,才掌灯巡城。忽闻周兵喊杀惊天,正阳关城头大乱。
正阳关里一场夜战,杀得唐军大败。赵匡胤、王环进了正阳关,见麾下士卒押来一个人,这人衣装凌乱,发髻蓬松,身高八尺,却垂头丧气。赵匡胤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答道:“下官是正阳关守将朱元。”赵匡胤说道:“你身为大将丢了关隘,留你有什么用,将他斩首!”朱元赶忙跪地,苦苦求饶。
参军赵匡义劝道:“兄长何不留他狗命,让他诈书一封诓骗李景达。”赵匡胤闻听有理,便饶了朱元的命,令朱元写下一封书信诓骗李景达。天亮之后,正阳关依旧高挑南唐旗帜,赵匡胤命人封锁水道、陆路,隔绝四处消息。
一日,李景达在军中正与边镐、许文稹商议战事,中军官来报,说正阳关镇守大将朱元送来急报。李景达接过书信,展开细看,信里说:“昨日周军来犯正阳关,末将率水军迎战,诛杀赵匡胤、溺死王环,缴获周军战船五十艘,连夜修书禀报都督。”
李景达看罢此信大喜,命中军官给朱元记上头功,又传令各寨水军起航,向北岸进发,只留副将陈觉所部一支人马留守南岸大营。
驻扎在北岸的周军眺望南唐战船驶来,便报知郭荣。郭荣命大将高怀德率小船出战,只许败不许胜;其余将士退后十里,留下岸边一座空营。高怀德率几十只小船迎战,只有弓弩冲南唐战船乱射一气。南唐大船迎面冲来,周军小船一碰即翻。高怀德见南唐小胜,就鸣金收兵。
周军退回北岸弃船逃走,唐军杀进周军大营,看到营寨全是空的,唐将许文稹说道:“周军弃船北逃,想必害怕我军,都督应当乘胜追击。”
李景达笑着说:“此时追击只怕他们有伏兵包围,传我将令,大军摆成一字长蛇阵向北推进。”南唐大军拉成一队向北行了几里,忽见前方一队兵马早已列阵,郭荣立马阵前。李景达喊道:“阵前立者可是周主郭荣?”郭荣说道:“既然认得朕,你们就应该下马早降!”
李景达说道:“郭荣,难道不知赵匡胤昨天已命丧淮河?孤王劝你一句话,早早退兵,好自为之。否则,本王杀你片甲不留,对你有什么好处?”郭荣闻听放声大笑:“朕昨日得报,正阳关已被赵匡胤攻占下来。不知殿下你杀的是哪家的赵匡胤?”
李景达闻听此言,心生疑虑,命人回去探查。只见周朝大将高怀德持枪出马,南唐这边也有大将边镐迎战,二人战到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韩令坤、郭从义各领左右马步军一千人杀出,唐将许文稹也领一支人马助战。
两队人马厮杀正酣,一个南唐马探飞奔来到阵前,对齐王李景达禀报说:“启禀都督大事不好,赵匡胤从正阳关出兵,直奔我南岸大营杀去!”李景达闻听此言,心中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南唐的援军都被打掉,寿州成为孤城,但刘仁赡坚守不让,周帝郭荣也亲临一线指挥。刘仁赡见到郭荣伞盖,挽起强弓射去,射到郭荣面前还差几步。左右连忙请郭荣退避,但他毫不畏惧,竟然移步到刚才刘仁赡射中处,大声喊道:“刘将军,刚才您没射中,现在我站近一点儿,请再射!”刘仁赡也不客气,再一箭射去,竟然又差几步!郭荣大笑道:“啊呀,刘将军你哪不曾吃饭,请继续射,箭射完了,朕再给你把箭送去!”刘仁赡大惊道:“难道他果然是真命天子?看来此城必破,我只有以死报国了!”说罢掷弓于地,仰天长啸。
郭荣挽起弓箭,高声喊道:“刘将军,你看好了!”刘仁赡才点头俯视,飞箭忽地正中他的左肩。刘仁赡痛苦地皱着眉头,此时一点都不敢再逞能,只得忍着疼痛下了城楼。
虽然中箭的刘仁赡明白天下大势已不属南唐,但仍然忠于职守,周军始终无法攻克寿州。唐军尽管不能解寿州之围,但也一直在努力增援。李璟的儿子齐王李景达集结禁军主力,准备收复扬州。先前攻克并驻守扬州的周将韩令坤兵力不多,奏请弃守扬州。郭荣不允,并令赵匡胤率两千侍卫亲军前往督战。赵匡胤驻军六合,下令说:“扬州如若有将士敢跑到六合的,砍掉他的双脚!”韩令坤只好继续固守,并伺机出城与赵匡胤合兵,在六合大败李景达,斩首南唐军万级。李景达狼狈地往瓜洲渡逃跑。
郭荣考虑南唐其余部众会沿着水流向东溃逃,赶紧命令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带领数千水军沿着淮水而下。初五早晨,郭荣驻扎在赵步,指挥众将攻击南唐紫金山营寨,大败唐军,杀死俘获一万多人,活捉许文稹、杨守忠。其余部队果然沿着淮水向东逃跑,郭荣从赵步率领数百骑兵沿北岸追赶,众将率步兵、骑兵沿南岸追赶,水军从淮水中流而下,南唐军队战死淹死和投降的将近四万人,缴获船舰粮食兵器数以十万计。黄昏时分,郭荣奔驰到荆山洪,距离赵步二百多里。当夜,住宿在镇淮军,随从官员才到达。这场战斗,酣畅淋漓,步步制胜,南唐军慌不择路,自相践踏,周军居然一下子就捉住了名将边镐,他实在疲乏衰竭,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刘仁赡听说援兵溃败,气噎喉咙而叹息。
李景达领兵二万再从瓜州渡逃跑,要全部渡过长江,距离六合二十余里,设置栅栏不再前进。周朝将领们想出击,赵匡胤拦阻说:“他们设置栅栏固守,分明是怕我们啊。如今我们将士不满二千,倘若前往攻击,他们就看出我们人数的多少了。不如等待他们出来再突击,必定能打败他们。”过了几天,南唐出兵赶赴六合,赵匡胤领头奋勇出击,大败敌军,杀死抓获近五千人。李景达余下部众还有一万多,逃奔金陵,江北争船淹死的很多,到此,南唐的精锐部队丧失殆尽。
这场战斗,士兵有不肯卖力的。赵匡胤假装督战,用剑砍那些战斗不卖力的士兵的皮斗笠。第二天,普遍检查皮斗笠,上面有剑砍痕迹的多达几十个人,全部推出队伍斩首,从此所部士兵作战时没有敢不拼死作战的。
这下李璟彻底无奈,只好派司空孙晟求和。郭荣爱惜刘仁赡的忠义,请孙晟到寿州城下劝降,孙晟一口答应,来到寿州城下喊话,郭荣大喜。
但孙晟一见到刘仁赡就大喊道:“刘将军!你是大唐的忠臣,降敌会遗臭万年,不是您做得出来的事情。现在固守在此城,已断无活路,不要再妄想活着回金陵见皇上了,尽忠死节吧!”刘仁赡在城上听后痛哭流涕,身披甲胄向孙晟三叩而谢,再面向金陵方向叩首,誓要为唐天子尽忠死节!儒家文明的传人从不通过侵略战争的实惠来诱发战士的贪欲,但每当尽忠死节的时刻到来,儒家的精忠思想和武士的刚烈气度融合在一起,迸发出人类心灵深处的最强力量。这种伟大的力量或许无法被某些轻视儒家的“尚武”人士所理解,但青史所载,却总能感动无数正义的人们,化为人类文明的精华。
郭荣虽怒,却也感怀刘仁赡、孙晟这两人的忠义,并没有杀孙晟,而是将他送到汴梁软禁。京城忽然传来皇妃符金环和太子都生病的讯息,郭荣只得暂回汴梁看望,南唐军趁机又重新集结部队来增援寿州。
南唐因周军攻打寿州城越来越急,自恃水军实力,大举出动无数大船到濠州、泗州停泊,以便与周军交战。周军处于非常不利的局面。南唐镇海军节度使林仁肇更率领数千部队,水陆并进,又用点燃几艘载满柴薪的火船,顺流而下,意欲焚烧周军的浮桥,周军将士都非常担忧。然而,时过不久,风向突然反转,反而烧向放火的南唐军,南唐军稍稍退却,张永德趁机反攻,大败南唐军。
接着,张永德又在夜间派遣水性超人的军士满荣潜水游到南唐军船下,用铁锁将船只连锁在一起。次日,永德率部进攻,南唐军舰船不能移动,一败涂地,很多军兵溺死江中。张永德部俘获巨型战舰数十艘。大胜之后,张永德解下自己的金腰带,赏给潜水锁住敌船的军士满荣。其后,张永德在距离周军搭建的浮桥十多步地方,用一千多尺铁索横拦长江,连结上巨木,浮桥的防守更加牢靠,从而保障了补给线。不久,又在长江北岸打败一千多人的南唐军,再次俘获战船几十艘,南唐军又溺死了很多士兵。
郭荣御驾再临寿州,便让周军再次发起攻势,李景达也再次集结大军来援,在水陆两路均遭到赵匡胤、李重进痛击,伤亡惨重。寿州已经被围一年半多,城内军粮已尽,各路援军也纷纷被打退,已到强弩之末,城中不少人已经产生了投降之心。先前刘仁赡请求让边镐守城,自己率领部众决一死战。齐王李景达不准许,出战的边镐力竭被俘,刘仁赡因气抑郁成疾。
刘仁赡的小儿子刘崇谏夜晚乘船准备渡到淮北,被军中小校抓获,刘仁赡命令腰斩,左右部将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救下来,监军使周廷构在中门大哭来相救,刘仁赡不允许。周廷构又派人向他的薛夫人求救,薛夫人说:“贱妾对崇谏不是不怜爱,然而军法不可徇私,名节不可亏损。倘若宽容他,刘氏就成为不忠之家,贱妾与刘公将有什么面目去见将吏士卒呢!”催促命令腰斩,并将首级巡视全军,然后收敛安葬。全军无不痛哭流涕,纷纷表示愿与刘将军同心死义!刘仁赡义无反顾,死忠南唐,殊为可叹。
斩子后的刘仁赡卧病不起,但仍坚持在床上指挥作战,郭荣被他的忠贞刚烈所感动,停止强攻,致书一封客气地请刘仁赡将军纳降。但作为南唐清淮节度使兼侍中的刘仁赡,时年五十八岁,此时病得很重,不省人事。监军使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等见状,便以刘仁赡名义作表投降,并将瘫痪的刘仁赡用床抬出城纳降。
郭荣当即下诏派遣门使万年人张保续进城宣示安抚,刘仁赡儿子刘崇让出城告罪,受到周朝优待。隔了一天,郭荣陈列军旅,在寿州城北面接受投降,周廷构、孙羽等抬着刘仁赡出城,刘仁赡躺着不能起来。郭荣慰劳赏赐,让他进城养病。郭荣从镇淮军再次前往下蔡。又赐刘仁赡诏书,让他自己选择吉凶祸福。
南唐主李璟说要亲自督率众将抵抗周军,中书舍人乔匡舜上书恳切劝谏他要暂避周军强势。李璟认为他动摇军心,将他流放抚州。李璟询问神卫统军朱匡业、刘存忠防御策略,朱匡业吟咏罗隐的诗说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陛下,周军强势难以抵御,我们实在是处于下风,只有求和这条路可走。”刘存忠说朱匡业的话说得很对。李璟怒斥道:“想你们在朝廷危急之时,能有扭转乾坤的策略,哪料到你们都是草包蛋。”当即贬谪朱匡业为抚州副使,将刘存忠流放到饶州。其实他自己并不敢亲征,有的只是文学天赋的本事。
前后经过十七个月艰苦围城,周军终于入驻寿州城。郭荣诏令打开寿州粮仓救济饥民,稳定社会秩序。将寿州府治迁到下蔡,赦免州境内死罪以下全部囚犯。州中百姓因受到南唐刑法处理而聚集山林的,一并召回让他们重操旧业,不加问罪;有曾经被他们伤害过的,不得报仇打官司。昔日政令有不便于百姓的,命令本州条陈奏报。将南唐降卒分成六军、三十指挥,称怀德军。
次日,郭荣任命刘仁赡为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制书说道:“对事奉的君主竭尽忠诚,高风亮节没有欠缺,前代名臣良将,能有几人可以比拟!朕讨伐叛逆,得到你才真正值得称道。” 瘫痪在床的刘仁赡已经没有能力拒绝了,他的薛夫人泣血五天,绝食而死。很多唐军将士不愿投降,朝刘仁赡床前三叩后自尽殉国。当日夜里,五代名将刘仁赡去世,郭荣下诏厚葬,追赐爵位为彭城郡王。并率全军为他送葬。郭荣又将清淮军改为忠正军来表彰刘仁赡的节操,任命右羽林统军杨信为忠正节度使、同平章事,授予张永德为检校太尉、镇宁军节度使。
这真是:博大胸怀讲诚信,正义取法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