砲石凌空,弩箭飙射。
益州城的攻防战,一开战便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韩令坤有备而来,攻城梯,撞车,云车,早早的就拆开偷运过来,是以兵锋一到,攻城器具便搭起来了。
益州两江绕城,四水环护,本不应如此之快的短兵相接,但韩令坤准备充分,于上游藏了民船百艘,一气放下,又早备木料,于清远江上一日夜搭成浮桥七座,铁锁连环,攻城过河如履平地。
你有过河计,我有破桥法。
城上改抛热油罐,激射火箭。
但效果并不好,武德军早有防备,用江水将船桥淋湿,又备有无数麻袋的细沙,火势未起便被扑灭,倒是被热油烫伤者不少。
三天时间,武德军的攻城车便推到了城下。
但想登上城头,却是千难万难。
益州城有三重,内城、外城、罗城,这罗城呈半月型,自东城一直弧到北城,本就是军事防御结构,这罗城外每相隔百步便是一座羊马城,与一般城池的马面墙又有不同,可容弓手更多,隐敝更好,强登此城,恰似拿命来填。
韩令坤打的便是这血肉横飞的主意。
虎牙多新兵,他武德军一样也是新练,不经过血与火的粹炼,难以真正成军,所以,一接战,城头城下,几乎便是修罗场。
惨状让人心颤,让人胆寒,城头上的守军,拉不开弓者,举不起刀者,不知凡几。
若非还有五百老兵督战,战局早崩。
主将陈疤子嗓子都喊哑了,才守住了第一天的狂攻,城下成了尸山血海,城上也是鲜血横流。
第二天,韩令坤更是发狠,驱逐了上千妇女老幼,哭爹喊娘的向城头涌来。
这一回,守军们真的手软了,齐齐看着陈疤子。
“接近城池者,便是敌人,现在对敌手软,等待我们的,妻女便是眼前这般的下场,各就各位,砲石准备,弩手准备,真要仁慈,那就手稳一些,瞄准一些,下手快一些……韩令坤,你这狗嬢养的亡八蛋……”
陈疤子的怒吼声中,砲石再次凌空……
……
“甲寅,你这狗嬢养的亡八蛋……”
凤州城下,乔青山发指眦裂,咆啸着,怒吼着,状若疯狂。
凤州城失,意味着他已经败了,而且还败的一塌涂地。
因为“仁慈”的甲寅打开了西城的大门,放下了吊桥,有个如魔鬼般的声音在不断的叫喊着:“兄弟们,都是乡党哈,只要放下武器,城门任进,老母娇妻在家盼着哈,只要卸了甲,爱干嘛就干嘛,这是乔疯子一个人的事嘛,与你们莫得相干……
兄弟们,放下武器哈,城门任进,家门任回,小去病甲将军有令,前事莫究,饷银照发,啊,放下武器,发的是双饷哈……
兄弟们,莫得迟疑哈,黑虎骑已经备好了马,端好了槊,就要冲阵了,现在跑还来的及,线香还有半柱哈,回来吧,回来,有钱拿,有娃抱,还有女人和你欢好哈……”
城外,两千甲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观望着,谁也想不到,日夜兼程,回了凤州,会是这个模样。
城门开着,不论是冲进去抢城,还是冲进去回家,人人都想冲。
可谁也不敢冲。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大春一把拉住发狂的乔青山,急劝道:“将军,速走,与朝廷大军汇合,然后再作从长计议……”
城头上,跛脚将军李儋珪没好气的呸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的咒道:“这就是个生孩子没**的怂货,城门开着,竟然不敢冲进?”
赵山豹咧着嘴大笑:“虎子之猛,全凤州无人不知,全虎牙无人不晓,那乔青山依险而守还可以,城外对阵?哈,只有抹脖子的份,噫,真扭头走了……哈,这下有好戏看了……”
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颤动响起,随着如雷响声逾来逾急,这颤动越来越猛烈,一骑冲出城门,腾空越过吊桥,带起一道艳丽的火红。
他的身后,马头攒动,蹄急如潮,虎牙军中最彪悍的铁甲具装黑虎骑汹涌而出。
“甲寅来也,乔青山,忘恩负义之徒,出阵受死。”
甲寅喊完话,这才合上面甲,端平长槊,如锥头般向敌军迫去。
“列阵……”
乔青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想有前程,全着落在队伍身上,所以平时操练甚勤,说如臂所指有些夸大,但也不远矣,二千将士迅速摆出防守圆阵。
盾阵如城,拒枪如林。
不动如山。
甲寅距阵百五十步,长槊一指,舌绽春雷:“分。”
黑虎骑在他的率领下,左斜里窜出,马队后却是又让出一队飞虎骑来,右斜窜出,这些飞虎骑在李行的率领下,人人手执骑弩,远兜着圈,向敌阵漫射。
黑虎骑则空兜了一个圈子,反过来绕到飞虎骑后,掷矛飞掷。
三支投矛掷完,也不管伤敌几人,黑虎骑远窜而出,只留下飞虎骑不急不徐的兜绕圈子。
阵中经过初期的慌乱,稳定下来后,立马有弩矢还击,飞虎骑倏的加快速度,扩大绕行圈子,也不再射弩,只管纵马疾驰,腾起的烟雾浓厚的看不清人脸。
也不知兜了几圈,蹄声倏急。
“东面,拒枪……”
乔青山的这一声喊,却使队伍乱了,大部分人已被骑兵绕晕了头,一时间哪分的清方向,待到明白过来,黑虎骑已化身黑色钢铁长锥,狠狠的冲进阵来,迅速的犁开一条血路,倏忽间又冲阵而出。
飞虎骑配合着射了几弩,再次兜圈,以尘烟惑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稳住阵脚的凤州军人人睁酸了眼睛的时候,黑虎骑在焰火兽的率领下,再次杀到,这一回,却是擦阵而过,充分利用长槊寸长寸强的优势,以及槊杆柔韧的特性,只把槊杆横在铁过梁上,借着马力拖刃,所到之处,血喷如注。
乔青山长叹一口气,知道自己的队伍顶不住第三波冲锋了,他一把弃了兜鍪,虎吼一声:“甲寅,某要与你决斗……”
甲寅正策马飞驰,哪听得见,就算听到了,他也懒得理会,要决斗,早说呀,如今战马跑的正起兴,如何刹得住。
他再一次兜转马头,却发现敌军已作鸟兽散。
露出了阵心那一旅全身铁甲手执陌刀的甲士——虎牙血杀。
锋矢那一将,正是曾经的血杀第一任指挥使,乔青山。
“飞虎骑以伍为单位,分头追击,缴械不杀,黑虎随我冲锋,锋矢……”
疾驰中的黑虎骑左右分开,各自绕成一个漂亮的圆弧,重新归队,整队,形成一个锐利的三角箭头。
“一,二,三,四……”
随着指挥的口号声,错乱的马蹄声逐渐整齐,这才平端长槊,用力的一夹马腹,向对面的那个锋矢阵狠狠冲去。
锋矢对锋矢,王牌对王牌。
一个疾如浪潮,一个稳如泰山。
相距五十步,甲寅与乔青山的眼眸便对在一起,空气中仿佛都擦出了火花。
“杀……”
“杀……”
呐喊声中,一槊出,疾如紫电穿云。
呐喊声中,一刀斩,势若霹雳惊雷。
刀槊相交,槊杆一颤,一崩,未崩出,也未收回。
乔青山出手便是同归于尽的拼命,因为他知道,论武技,他远不如他,他放开门户,任那长槊穿腹透背,却在巨痛传来之际——力劈华山。
三尖两刃刀耀着寒芒向对方劈去,眼看着刀锋已劈临对方的额头,乔青山的心里倏的闪出一丝快意,然后便觉着自己腾云驾雾般的飞了出去,鲜血混着内脏大口的喷出,热辣如火……
甲寅策马驰过,对那道在空中翻滚的血人不再看一眼,他于关键时使出了偷师于林仁肇的那一记槊弓,弹飞了对手,刀刃却依旧在左肩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惊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却刹那间变的空空落落,十分难受。
……
战斗结束了,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个时辰。
战友们在打扫战场了,他才缓过神来,缓缓策马来到故人身前,花白头发的傅大春正抱着乔青山的尸体在痛哭流涕。
这位莫名其妙变节的亡八蛋至死都圆睁怒眼,傅大春几次帮他合上,又睁开,合上又睁开。
只是永远失去了光泽。
城头上,李儋珪仰脖灌下一口烈酒,徐徐的吐出酒气,这才拍着女墙涩声道:“小瞧了天下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