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跟周嫂几个也帮忙去搬椅子,几人陆续就坐,热气腾腾的饭菜一道一道,从厨房里往外送。
菜式都不复杂,但每一道都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直直窜进人的鼻腔里,勾得胃里空落落的,让人恨不得立刻就吃下八大碗白米饭。
并不算精致的红木八仙桌上,摆满了一道道农家小菜,这一盘盘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饭菜此刻却比任何国宴、五星级大酒店、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饭菜看上去都要诱人。
无他,因为这是连盼做的。
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让身边所有人一跟着她就都变成了乖乖的小学生,到了饭点就都到饭桌上乖乖坐好,一个个的,连手机也不看,就专心致志等着她上菜。
三盘腊味——腊五花、腊鸡丝、片腊鸭。
一锅炖小鸡,红艳艳的胡萝卜被炖得软烂烂的,混合在鸡肉中,砂锅的热度很高,菜端出来时还在汩汩冒着热气,熏得老太太眼镜片都花了。周嫂立刻拿了眼镜布替老太太擦,老太太干脆把眼镜取下,挂在了脖子上。
反正吃饭又不用看得太仔细,凡是连盼做的,肯定就没有不好吃的。
一锅白萝卜筒子骨顺气汤,因为汤锅太大便没有放到桌子上来,连盼拿了一个大汤碗装着,又在厨房里分别盛了七大碗,让严易帮着端出来,又分别放在了众人面前。
严易修长的手指端着白瓷小碗,拿着一碗白萝卜汤轻轻放到了周嫂面前的桌面上,“您慢点喝,小心烫。”
周嫂是挨着老太太坐的,看见严易俊秀斯文的侧脸——他如今的身份,出门在外,只有别人服侍他的份,此刻却也跟普通的年轻人一样,替长辈盛汤倒茶,周嫂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角,“好,好。”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从前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臭脸的小朋友,如今也长成一米八九的大个子了。
严易平常话少,回老宅的次数也不多,多半时候都在工作,他就算心里惦记家人和老宅的老佣人们,平常也很少表露,顶多就是薪水发得丰厚,有事没事就给宅子里的人包红包、发礼品这样罢了。
像这样平平淡淡一起坐这儿吃饭,又给长辈们添汤,还真是头一次。
周嫂跟张叔两个,都有些受宠若惊,老太太表现是最平静的,但心里的触动一点也不比两位老仆少。
这真算是有生之年难见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严青喜滋滋地拿着严易给她倒的汤,嘴欠地跟着说了一句,“乖~”。
严易板着脸,勉强忍住了才没扇她一巴掌。
在这张桌子上,就属连盼跟严易两个辈分最小,到了羊角村这样的小地方,可不管什么家财万贯,也没什么少爷仆人之类的,小辈就得让着长辈的,端茶倒水,那都是小辈们该干的事儿。
从前不管是在老宅还是在他自己的公寓里,都是有专门的厨子和上饭上菜的佣人,这些事的确是轮不到严易来做的。
但是如今他做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没有很笨拙的动作,也没有很不情愿的表情,一切都理所当然,理所应当。
老太太嘴角含着微笑,微微点了点头,她看人没看错,严易选连盼这个姑娘,真是选对了。
谁还有本事能叫天不理地不应的严易做这些烟火气十足的事?恐怕也只有连盼能办到了吧?
大家一边喝着汤,连盼一边又已端了另外一个托盘上来,托盘里也是一样地放着七个小碗,每个碗里都盛着满满一碗腊八粥,每份粥的顶部,还放着一小块白色的糕点。
糕点上点着一粒殷红的蜜枣,晶莹剔透的。
“今天是腊八,吃一碗腊八粥来年风调雨顺,事事顺心。”连盼笑着给众人发粥。
小碗腊八粥煮得红通通的,散发着一股五谷香味,大家才刚刚喝了汤开胃,正好吃点粥来压一压。
桌上菜差不多都上齐了,连盼便也挨着严易一起坐下,开始喝粥。
说是喝粥,其实就是在吃粥,毕竟粥煮得黏稠浓密。
一群人埋头喝粥,整张饭桌上一时都只剩下轻微的碗勺声响,严青在吃粥的空隙抬头,目光一闪,突然就看到了连盼无名指上那个硕大的粉色鸽子蛋。
“啊!”她下意识便惊呼出声。
老太太不悦地瞅了她一眼,“吃饭呢,瞎喊什么?”
虽然严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样苛刻的规矩,但在饭桌上大呼小叫总是不好的,现在又是在亲家家里,所以老太太待她比平时要严厉一点。
“这个……这个不是前两天维多利亚港那场拍卖会上的镇座之宝吗?”严青伸手指着连盼手上那个blingbling的大钻戒,手指弹个不停,不肯放下。
女人对珠宝最敏感了,尤其是像严青这样爱美的女性,自看见这个大鸽子蛋后,她目光就没从连盼手上挪开过。
桌上其他人都是上了年纪了,早都淡泊度日,一时还真没留意到连盼带个大戒指。
这会儿听到严青这么说,便纷纷朝连盼手上瞅去,连盼左手端着自己的腊八粥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就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任由大家查看。
老太太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严易,眼角有些揶揄,意思很明显——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意思是说玉贵,然而这话放到如今的世道来说,其实应该改一改。因为钻石可比玉贵多了,越大越贵,颜色越稀有越贵,何况连盼这颗晶莹剔透,粉艳欲滴,乃是极品中的极品。
能被放到拍卖会上,严易花的钱恐怕还不止这颗钻石的实价,难怪严青惊讶成这样。
“看不出来啊……”严青啧啧了两声,“平时不声不响跟个闷葫芦似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啧啧。”
连盼脸更红了。
说实话,从她和严易谈恋爱开始,除了两人雇佣合同里的一万薪水以及严易送给她那个iphone手机外,两人的交往就和普通大学里的情侣差不多,并不存在什么“大富豪包养女学生”这样的情节,有时候连连盼自己都会不自觉忽略严易的身份。
她吃穿用度并没有因为遇到严易发生什么变化,除了有点讲究吃之外,别的东西,连盼并不太过在意。
不过此刻,连盼却突然生出了那么一丢丢她男朋友真的真的很有钱这样的感觉。
连大爷也不是很懂,只是担忧地问严易,“这恐怕要值不少钱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她那儿,弄丢了可怎么办?”
他是听说过的,说有钱人家的珠宝都是有做登记的,说是给女主人戴,其实也不是送给女主人的,形式只是类似于借用这样。
钻石很贵,这连大爷还是知道的,他并不太认为严易是单纯买这个大钻戒送给连盼,这种极其贵重的珠宝,本来就是一种投资,只是平时还能让女人带着罢了。
基于这个想法,他一时倒没有因为严易花了大价钱而感到不安,只是担忧起钻石的安危来。
连盼戴一戴不要紧,钻石还是严易的,但要是弄丢了,这真是买十个八个连盼也赔不起啊!
在众人一色大惊小怪的目光中,严易只微微笑了笑,“戴着玩玩,不妨事。”
丢了就丢了,丢了可以再买更大的。
当然了,大家是听不到他的心声,只有严青,眼角余光还不住往连盼戒指上乱瞟。
唉,想当年,骆明远求婚时送给她的戒指,也才三克拉而已,连盼这个大小,起码是十五克拉往上走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严青化悲愤为食欲,埋头苦喝粥。
连盼做的腊八粥,自然不是外面买的比得上的、又香又稠,里头用料丰富,一口吃下去,整个胃里都暖了,严青吃了两大口,心里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看到众人喝粥的表情,连盼嘴角弯了弯。
她做腊八粥已经有很多年经验了,说起来,可以算是个行家。
从前在宫里,腊八可是个大节日,繁忙程度仅次于过年。
腊月初八又称王侯腊,按风俗皇帝要给每位臣子都赐粥,以示皇恩浩荡。
赐粥的人数一个月前就会都报上来,数量极其庞大,庖人们先半个月就要准备好材料,腊八前两天把需要浸泡的豆类全部泡好,腊八那天清早天还没亮就要起来熬粥,人数每回都不够,必须要从其他司局借人帮忙。
京官达官贵人不在少数,而且宫里阉人宫女份额也相当大,腊八粥不像过年的御膳,只有受宠的臣子才能吃上,腊八人人有份。
吃粥的人个个惬意,不过对御膳房的人来说,那可真是货真价实地在熬腊八。
从清早一直熬到天黑,几百口大锅把御膳房外的场地排得密密麻麻的,火气熏天。那会儿京师冷得厉害,比J市不知道要冷多少,被派来帮忙熬腊八的小宫女小太监门连冬衣都不用穿,直接一件单衣撸着袖子就能干。
不了解行情的,看见一群人热火朝天的景象,估计会以为自己进了酱料厂呢。
不过虽然都是大锅粥,但用料火候还是无一不讲究,毕竟怎么说给出去就是沾了龙气的东西了,一个不好,就是要砸了御膳房招牌的,所以熬腊八很讲究。
说是腊八,其实粥里头放的东西远远不止八样。
光小米就有五样: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薏米;豆子也有五样:大红豆、小赤豆、黑豆、扁豆、黄豆;还有五样佐料:花生、红枣、核桃、榛子和莲子,所以这小小一碗腊八粥,里头可是足足有十五味养生之物。
粥都被炖得软糯香甜,带着丝丝甜味,又香又好吃。
因为J市气候相对温暖,这个季节,街上还能买到菱角,连盼很爱吃菱角糕,老早就在家里磨了不少的菱角粉,都晒干了用簸箕装着,放得好好的,今天有客来,便又蒸了菱糕。
每碗腊八粥上,她都放了一小块菱粉糕,块头不大,两枚硬币大小,菱糕中央是一粒晶莹剔透的小蜜枣,一口下去,蜜枣轻微粘牙的口干和菱粉糕的松软混合在一起,别提多好吃了。
众人喝完了粥,虽然意犹未尽,但都默契地没有再去添——这也算是跟着连盼一段时间来积攒下来的经验。
吃连盼做的菜,要尽情吃,但是又不能多吃。
毕竟肚子只有一个,胃只有那么大,光盯着一个菜就吃饱,可能就意味着后面的菜你都吃不下了。
幸好腊八粥这个东西也就是应景,连盼准备的份量并不多,一人一小碗,吃了还能吃得下饭。
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将原本空荡荡的连家小屋挤得满当当的,十分温馨。
老爷子从村口打了酒,也不是什么好酒,就是村里人自家酿的黄酒,但是到了这个点儿,仿佛连酒也变得特别好喝了。连大爷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就连连盼,也被破例允许喝了一杯酒。
酒足饭饱过后,连盼回厨房洗碗,众人就坐在客厅里聊天,从连盼小时候又聊到严易小时候,周嫂说起严易孩童时的黑料,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逗得连大爷笑得前仰后合的。
到晚饭时分,吃了晚饭后,老太太便坚持要回去,连大爷百般挽留,一群人在门口跟打架似的。
最后还是周嫂说老太太上了年纪睡眠浅,换了地方睡不惯,这才作罢,连盼跟连大爷俩把众人送到了村口,老太太走的代价是——严易要作为代表,留在连家过夜。
当然,这本来就是严易计划之内的,自然也是很快就答应了。
送完了老太太回来,天也快黑了,连大爷手里拿着个手电筒走在前面,给连盼和严易两个照路。
乡村里的路没那么太平,深一脚浅一脚的,连盼怕黑,但她手掌被严易握得紧紧的,不知是不是喝了一点黄酒的关系,连盼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老人家喝了酒,困意来袭,回家就睡了,连盼领着严易去洗手间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带他回了房。
连家建的是个四房的小平房,但实际上只收拾出了两个屋子,一间连大爷住,还有一间就是连盼住,连多的被褥都没准备。严易自然是不可能跟连大爷睡的,只能来跟连盼睡了。
“你来之前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这边什么准备都没有。”洗完了澡,连盼换上了睡衣,严易却还穿着衬衣、西裤,只是衬衫领子早就松开了,衬衣也没束着,他随手将大衣和西服外套挂到了一旁的挂衣架上问她,“准备什么?”
并不需要准备什么。
“你就这样睡啊?”连盼伸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衬衫,高级定制,这么穿着睡一晚上,恐怕明早就要皱成咸菜,没法见人了。
“谁说我要穿这个睡觉?”严易挂好了衣服,站在床边开始解衬衣扣子。
连盼闻言,顿时表情大变,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是想穿我的睡衣吧?”
她仔细打量严易的身材,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儿,睡衣宽松,如果想硬套当然也套得上,“如果你非要穿,那估计也穿得上,就是有点……”
她摇了摇头,似乎已经脑补了某种不太美好的画面,连眉头都皱起来了,起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我去给你拿睡衣。”
严易被她这个清奇的脑回路逗得哭笑不得,手臂一伸立刻就把她给捉住了,阻止连盼进一步向衣柜出发。
“谁说我要穿你的睡衣了?”他语调之中有一点轻微的笑意,因为这一点笑意,使得他声音听上去粘了一丝特别的磁性,震得连盼耳朵酥麻麻的。
连盼穿着暖融融的薄珊瑚绒睡衣,觉得自己后背有点发烫。
他衬衫扣子已经完全解开了,此刻这样从后面抱着她,滚烫的胸膛直接是贴在了她的背上,连盼突然觉得脸蛋有点烧。
“我今晚……不穿衣服睡。”
暧昧又低沉的话语拂过连盼耳侧。
------题外话------
脑补了一下严总穿盼盼粉兔子睡衣的样子,嗯,有点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