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你今天怎么会出现。”
怎么会刚刚那么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我以为你不会问了。”程方宇眼睛眨了下,不打算骗她,直接道,“我和卢默是朋友,今天也在那里。”
“哦。”安意低头,以一个单音节的发音表明她知道了。
心里空荡荡的,刚刚才感觉到的一点暖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寒凉。双手环臂,她把自己笼住,以求维持住最后一点点暖意。
“他……”才说了一个字,安意就住嘴,摇摇头,嘴角上弯,勾出道嘲讽的笑,却不知她到底想笑的是卢默,还是她自己。
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程方宇叹气:“他还不知道你在时代,更不知道我和你认识。来找你只是我的想法。”
“为什么?”惊异地回头,安意不可置信。但在程方宇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玩笑的神色。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程方宇轻轻笑了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不真实,低醇的声音一阵阵传到耳朵里,“其实你很笨拙,虽然有的时候很好心,但是太怯弱了,做事犹豫不决,即便心里有想法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举步不前。以你这样的性格,按正常途径面试,我想人事部郑经理该是不会批的。”
撇嘴,明知他说的是事实,但心里被他打击得还是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继续听他说。
“虽然有能力把事情办好,可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保护下,太过依赖别人来为你做主拿主意。所以一旦出了问题,你就变得犹疑不决,不停地否认自己。你身边的人都很成功,不管是莫可凡,还是卢默,他们都有自己的理想和奋斗目标,而你呢?”
程方宇停下,低头看着安意,目光灼灼,纵使低头避闪,也躲不开。
“安意。”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醇厚犹如吟诵,“你的依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的话,我希望你能彻底戒掉。”
咽了口口水,安意缓慢开口:“是,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话说了出来,她缓口气,在发现承认这些并不如想象中一般艰难,她挤出丝笑来,慢慢回顾往昔。
“大学毕业的时候阿……卢默说要我去读研,到时出来工作机会大。我二话不说就去了,说是为了以后,其实真实的原因是我还没准备好面对毕业,工作,养家,这些种种。我读研的时候卢默已经在他父亲的公司上班了,那时候他很忙,但我们感情一直很好。他提议说毕了业就结婚,我同意了,我以为真的可以像他说的那样,有他在身边我可以不用面对那些让我害怕无措的事情,可是偏偏……偏偏事与愿违。”
挤出一道无奈的笑,她转头看着虚无的黑夜,远方高楼大厦林立,灯火辉煌如白昼,一盏灯就是一个家的话,那么有多少会是幸福的呢?收回发散的思绪,呢喃出声,“可笑吧?我不想当菟丝花,可我偏偏就是这样子。在这之前靠卢默,没有他了,我就依靠莫可凡,闻人,甚至是……你。”对视一眼,安意长长叹息,久久不再出声。
程方宇亦保持静默,身边的女孩子说是二十四进了社会,实际上还停留在读书阶段,想法远远太过单纯。
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坐在钱柜的包厢里,卢默失魂落魄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朋友的不对劲。卢默和卢笙兄妹窃窃私语的时候,他坐在边上,包厢里虽然吵,但隔得近了,还是零星听得了一些。
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赶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从小到大能他都特有主见,很少有能够影响到他的人或物,而这个每一次出场都十分戏剧化的女生却成了例外,几次三番违背自己的原则习性。
“谢谢。”她忽然开口,声音幽幽,有些不真实的味道。
“谢我什么?”程方宇看向她,目光认真,是真的想要知道她的想法,而不是客套话。
安意不意他真的会有兴趣知道,那声道谢是她一时回顾过往感慨而出的,但真的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又怔住了。
程方宇一看她那样的神色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她的道谢是为了什么,没来由地有些失落,拍了下西装外套的衣角,把那处的皱褶压平,“走吧,时间不早了。”
“谢谢你没有把我的事说出去,谢谢你包容我的错误,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开解……”安意冲口而出,语速很快,有浓厚的鼻音,还因为心情激荡声音起伏不定。
右手在衣角微微停顿了下,程方宇拂手起身:“真要想谢我的话,以后好好工作吧。做为老板,我还是希望请到的员工能让我付出的工资物有所值。还有……不要再哭了,眼睛肿了,会影响时代的形象。”
说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稍稍俯身,抬手为安意拭去眼角泛滥的泪水。他的大拇指刮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带着细微的粗粝和微痒的感觉,她忍不住瑟缩一下。然后他手指下方一空,程方宇手停滞在半空,不上不下,带着几许尴尬。一丝懊恼自眸子里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安意揉揉眼睛,不确定她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可程方宇负手而立,脸上平静无波,安意一拍脑门,觉得方才这下才是她的错觉。
隔了好一会,她清清嗓子辩解:“你怕我影响时代的形象的话,不如批我一天假,要带薪的。”
程方宇摇头不语,眼睛里却是欣慰的,这样子的安意才有了“真”味:“你自我调节能力不错。”
安意嘿嘿笑着,不知怎么着跟他说完话后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起来,语气语调也变得有些不分轻重:“多谢多谢,其实你想说的是我没心没肺吧!”
“其实你对……”程方宇话还没说完,安意的手机就响了,海鸥和汽笛的鸣叫在这深夜的寺庙里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冲他抱歉地一笑,接起电话,话都没开口,就听到那头莫可凡咆哮的声音:“安小意你现在在哪?快点给老娘滚回来。”
好不淑女,气质形象啊!安意在心里嘀咕,口里老老实实说:“在外面。等会就回了。”
听到她的声音,莫可凡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语气依然凶巴巴的:“早点滚回来,我明天上班先回去了。”
“哦。”安意应声,原来莫可凡担心自己都跑到家里去了,她看不到人一定急得不行,难怪吼那么大声。这么一想,安意有些心虚地说,“回家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了。”
“屁!老娘才不担心你。”莫可凡又是一声咆哮,隐约能听到边上有男人的低笑。
安意乐了:“好了,好了,你佳人有约,我就不妨碍你们了。玩的开心点。”
说完她“啪”地挂断,刚才那句话她故意说得很大声,想象着莫可凡和贺文尴尬相对的样子,安意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抬头却撞见程方宇的目光。
“诶,那个你刚刚是要说什么?”形象气质啊!这下子她的也毁掉了。安意哀嚎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在她和程方宇几次相遇时,压根就没有体现过形象气质。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安意忙不迭点头,突然开口叫住他:“你身上有没有硬币?我的今天坐车用完了。”
程方宇先是一怔,然后了然地看了眼身侧的功德池,里面尽是白花花一片。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居然还真有一枚。
接了硬币,这个时候安意才开始变得不好意思:“只有一个啊?那你要不要许愿?”
“不需要。”他摇头,看她伸手把硬币扔出,然后闭着眼睛许愿,嘴巴一开一合,没有半点声音。
“好了!”拍着手,安意问他,“菩萨一定会保佑我愿望成真对吧?”
“心诚则灵。”他既不说“会”,也不说“不会”,甚至都没有告诉她相传若是将硬币扔到缠绕在菩萨宝座下的九个龙头口中,所许的愿望就会成真。
“还以为你会告诉我一句不一样的话。”撇嘴,有点扫兴。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脱程方宇的眼睛,而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不过短短一个多小时的相处,她已经不再惧怕他,甚至还不自觉地流露出只有在亲密朋友间才会展现的最真实的一面,而不是战战兢兢想着要躲开自己,或者客气疏淡。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明明一个月前还是见面不识的陌生人,到后来总经理与试用期职员的关系,再到现在毫不设防的信赖。
程方宇感受着内心变化,奇异地是他居然丝毫也不抗拒,反而颇为享受。
安意看过来的时候程方宇恰好露出一丝笑意,融融夜色下的古庙里,男人负手于后,长身树立,黑色的风衣与背景融为一体,目若朗星,深邃而明亮。他面前背对的女子正蓦然回首,眼底滑过惊讶,迟疑,以及一点点细若游丝的欢喜……
多么美好的情景……
“阿嚏!”
若不是安意来的不是时候的喷嚏,这样的一副情景堪称完美了。当然,那道欢喜也可理解为愉悦的欣赏。
收了笑,程方宇摇头,接着前面的话说:“我更相信人定胜天。”
“啊?”很显然安意的思路还没能从欣赏美男的范畴里跳出来,一时跟不上他的节奏。
“人定胜天,只要有恒心毅力就没有做不到的。”程方宇好心解释。
“嗯,是啊!我也觉得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安意捏紧拳头,话说得不错,可语气还是稍嫌迟疑。
对她的性格已经摸得差不多,能有这样的一句话其实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时间吧。总能过去的。
程方宇想着,开口道:“明天记得把旅游卷带上。”
“旅游卷?哦,好的。马尔代夫的旅游卷吧!”安意连连点头,突然声音一下子扬高,“带旅游卷?做什么?”
又一个大跳跃,安意错愕,想不懂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到旅游卷上面去了。
看她瞪大眼睛傻呆呆的样子,程方宇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哥那么喜欢逗弄小哈了。
没有再继续解释,他淡淡笑着,伸手拉过她,语气淡漠如常,依稀含着丝微暖意:“走吧回家。外面太冷,容易生病。”大脑不及回神的安意傻乎乎任由他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