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火锅

惠妃到来的时候, 看见的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同时微笑的场景,而见了她,不光是陈笒, 顾云悰和陈轩也没了笑容。

“母妃来了, 请坐。”陈笒的动作客套, 这句话把母妃两个字换掉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惠妃紧紧手指, 点头坐在左侧。看看门窗紧闭甚至连油灯都没有点上的正厅, 惠妃觉得一阵压抑。“为什么不掌灯?”

陈笒抿唇“掌灯的话,来人就会直接找到正厅了。不过我让人备上了锅子,等送走了客人, 咱们吃点东西暖暖。”

“客人。”惠妃重复了一遍,她长久在宫中, 并不曾遇到什么刺杀暗害, 一方面是马姑姑在暗中帮着, 一方面是,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对宫中的人, 还真没什么威胁。

屋外响起打更的声音,这是新年的第一通,子时到了。陈笒浅笑“新年,葵丑年了。”陈轩起身,“父王, 王君恭贺新禧~”顾云悰微笑, 拿出一个金叶子“你倒是会讨巧, 单挑着没有准备的时候讨这个喜头。”

陈笒摸摸袖口“既然如此, 你明日的练习晚半个时辰吧。”陈轩小脸微垂, 肩膀也掉下来了。转身“祖母,恭贺新禧。”态度虽然也是恭敬, 却也不如刚才对着陈笒和顾云悰的时候那般欢悦。惠妃面色冷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虽然早已知道祖母对自己不喜,但是没想到就连这种事都懒得与自己相处,陈轩嘴角淡笑,倒是像极了小时候的陈笒。

子时过了两刻,后院中就传来刀戈声,郑伯从影墙后缓缓而出,“王爷,抓住了。”

陈笒冷笑“他们是真当我燕王府没人了?还是觉得我陈笒这个将军是嘴皮子说来的?”如此按耐不住,想来应该是太子的手脚。

“那些人往王爷的卧室里吹了迷香,做替身的两个暗卫都被迷倒了。”郑伯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截还没有用完的迷香。顾云悰接过来端详,似乎一时不能辨别,正准备拿到鼻尖闻闻,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此物效力甚强,运气后再验。”陈笒眉头微皱,神情间竟然颇为不满。顾云悰暗自纳罕,好歹他也是江湖人士,如何会在鉴别之前连一点防护也不做,看来这燕王还真是没有什么江湖经验。顾云悰喏道“自然。”

殊不知,陈笒是在不满他自己的反应。

那迷香显然刚刚熄灭,一端还有些焦糊,香气也没有完全收敛。“这其中不光是草药,还添了蝰蛇的毒液,用香料掩盖住了,但是燃烧后,会......有些散。”单只闻这一下,顾云悰就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这蝰蛇是先用毒液将猎物麻痹不能动弹然后整个吞下,所以毒液中并没有什么伤人的作用,只是会让人神智昏聩,动弹不得。

屏住内息,顾云悰气息慢慢平和。“果然厉害。”陈笒不知道是在说那迷香,还是在说顾云悰。

“王爷,那几个人带上来吗?”郑伯将迷香收好,不定什么时候,自己这边也能用上,这可是连王府暗卫都能撂倒的东西,没看顾庄主只是闻了一小下就有反应吗。

“带上来。”陈笒朗声“掌灯!传膳。”

侍女们托着油灯,蜡烛款款而入,后面有后厨的人端着两口大号的锅子上来,浓郁的上汤味道瞬间充斥了这个大厅,陈轩抽抽鼻子“好香啊。”

“小世子,这可是炖了几个时辰的,当然香。”郑伯给桌上的人布置上碗筷,蘸料,以及蔬菜豆腐等素食,桌上算上陈轩也只有四个人,却有两口满满的锅子和足量的涮菜。顾云悰就算是傻也能看出,陈笒这锅子,绝对不是给人吃的。

见父王和世子叔叔都不动筷子,陈轩也隐隐有所感知。陈笒看看一边还没有从有人刺杀的状况中反应过来的惠妃,嘴角微微勾起。而站在角落的凤梧,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悄悄退到了屏风后面。

郑管家注意到了凤梧的动作,眉心动动,并没做声,没看王爷装不知道吗。

几个捆着麻绳的人被带上来,陈笒啧啧有声“大年夜的,来者都是客,捆着做什么,解开。”黑衣人眼神嘲讽,他们几人的手脚筋都已经被挑,就算是解开他们也不能做什么。而这个解开,却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郑伯带着几个人带着刑部用的八个十字木架上来,将他们六人一一捆绑好之后,还剩着两个在侧,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你们现在的状况,跪着是肯定不行,跪不住还要躺着。这让你们坐着吧,我是实在对不住你们背后的主子这么巴巴的让你们来送死。”陈笒故作为难的样子让顾云悰嘴角上扬,实在是没见过燕王无赖的样子,这一下弄得他有些措手不及,而一边的陈轩已经目瞪口呆了。

两口大锅在咕嘟嘟的冒着热气,屋内门窗大开,冷风进入让大锅上的热气化为白烟,而陈笒就站在烟雾之后,形象有些模糊。

“身为刺客,应当知道被抓之后会被问些什么吧?”陈笒忽而坐下,用筷子夹起一片豆腐放在锅中煮了两下,豆腐切得极薄,瞬间就熟了,“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问出来?”

六人好似看着怪物一样的看着陈笒,他们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燕王竟然是这般人物。但是六人知道,自己的主子,可是个按照规矩来的人。

“王爷忘了,这几位的下巴,可是卸下来了,就算是想说,也没得说不是。”顾云悰手掌叩桌,身形瞬间移到了六人面前,手如闪电将六人的下巴合上,又回到座位,连锅上的烟都是在他坐定之后才飘忽了一下。

“现在可以说了。”顾云悰轻笑,仿佛几人早就准备好说了一样。郑伯心中惊讶顾庄主的身手,一边快速的备上纸笔。六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要咬后牙中藏着的□□,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口中的牙已经消失。顾云悰点点桌子,示意几人看地上。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带着药囊的牙齿已经静静的躺在那里。每人面前一颗,一共六颗,一个不少。

“本君在做世子之前,可是神医来着,这小小的拔牙,不疼吧?”仿佛打开了开关一样,顾云悰话音刚落,几人才感觉到口中的疼痛。陈笒在一边微笑,神医,能让他治病的又有几个,神毒还差不多。

“现在,可以说了吧?”陈笒走到近前,六人闭口不言,一副死扛到底的样子。“看来你们还真是规矩人家出来的,非要我一个个问不成?”

“让我问,那可是有代价的。”陈笒微笑,笑的十分和煦。“为什么来我府中?”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六人谁也没看见陈笒手中已经扣上了一个半个手掌大的匕首。话音落下,手臂一挥,刚刚被他问话的那人只感觉到肩膀处一痛,随即整个左臂脱落。

明明没有说话的机会,却依旧动刑。断臂之人咬紧牙关,不做言语。陈笒点头,一边的郑管家低头捡起地上的手臂,捆到了一边空置的那个十字木架上左臂的位置。

大厅内的人都知道那两个空置的刑具是要做什么的了,已经被绑上的六个人冷汗渐起。“我再问一遍,为何来我府中?”陈笒还是问的刚才那人,“自然是杀你!”旁边一人回答,陈笒扭头,目光如刀“多嘴!”一条右臂落下,依旧被郑管家捆到了那个木桩上。陈笒回到第一人的位置,“为何来我府中?”

“杀了你,和燕王君。”那人被陈笒死死的盯着,嘴角不住的颤抖。陈笒满意了,点点头“不错。”手臂再次一动,那人的右臂也被斩下。“这么晚过来,大年下的也没有顿年夜饭,多可惜。我府中的锅子不错,一会儿好好尝尝。”双臂被斩,郑管家适时在第一人的脖子上围了一个绳子,以免他倒下,王爷不喜欢地面上血淋淋的。一边的侍从拿起地上的手臂,手中持着一把剔骨尖刀,走到锅子前,竟是一片片的削起肉片来。肉片落入汤锅,溅起点点白色的汤底,从颜色上看,确实是高汤。

陈笒看着神色僵硬的第二个,微笑“你只有一个胳膊了,所以,不用你的胳膊,我只问一次,为什么杀我?”第二人眼睛瞪大,这个问题比起刚才的有些意义但是和正题比起来又实在是不值一提。“我见你刚才抢着回答,看来是个会说话的,这样,我多给你点时间,慢慢来,我说了,只问一遍。”话落,一条大腿落在地上。陈笒抬头“但是我没说不会受罚。”

这次不用郑管家了,自然有人将那条腿绑在刑架上。断腿比起断胳膊还要疼上百倍,第二人冷汗直冒,浸湿了身上的衣服。“因为,有人看不惯你。想要除之而后快。”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陈笒满意。因为很快,第二条腿就已经落下。

而此时,那个锅子里煮的肉片也已经熟了,被剃干净的骨架已经上了另一个空置的刑架。顾云悰拿起自己面前的蘸料,“别这么端过去,多没滋味。”将蘸料浇上,还加上了一点香葱,并上一勺汤。“那位壮士手臂已经没了,你们去喂他吧。”指指一边的两个侍女,这些侍女从刚才就面不改色,可见并非常人。

听见后面的动静,陈笒回头赞许“还是王君想的周到。”顾云悰轻笑“自然。”和刚才的两个字不同,这个自然说的甚是轻柔,却让被绑着的人一阵寒颤。看看被端过来的大碗,陈笒摇摇头“本打算让你们分食,看来这为壮士的胃口倒好,不过没关系,我们这还有的是肉。”踢踢地上那条腿,“拿去后厨处理一下再端过来。这么大的一块,吃起来多堵心。”

侍女们卸下第一人的下巴,将肉片用勺子喂进他的嘴巴。看看那人满脸痛苦的样子,陈笒抬眼,问第三人“可是觉得那肉不新鲜?你看他吃的一脸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府中的厨子手艺不精呢。”

第三个人生怕自己回答慢了被卸下来什么东西,慌乱的摇头道,“不,不,是,是,新鲜的很。”

陈笒冷笑“我可是听说,有一道活羊汤,是将羊的内腹破开,从口中灌入高汤,五脏六腑被慢慢烫熟,切下来为片,浇上刚才的汤,那滋味。”第三人身下突然传出恶臭,竟是被吓得失禁,脸上亦是泪涕横流,已经是崩溃了。

“啧啧,真脏。”陈笒厌恶的退了两步,挥手“带下去洗干净。顺便做上一锅新汤。”第三人大叫“燕王饶命,我说!我说!”

“说什么说,我还没问你呢。带下去。”转瞬之间,已经审问过半,却是一个有用的问题都没问道。剩下的三人就算再傻也知道燕王的重点不在审问上。

陈笒看看第四个,“谁派你们来的?”第四个愣住了,刚以为任务无法完成,就遇到燕王这个这么正常的问题,“是,是二皇子。”

“二皇子?”陈笒挑眉,“真的是他?”那人猛点头,却不防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他脖子下面的匕首,噗嘶一声,血液涌出,陈笒摇摇头“你说,你着什么急。”说完,在那人身上擦擦手,顺便卸下他一条腿“你看,本来你可以不用死的。”

“就剩下你们俩了,我那刑架上,还缺一个身子,一个头。”陈笒指指那个已经被拼凑的差不多的刑架,“你们说,这身子是连着头好看呢,还是和头分开好看?”

没等两人回答,陈笒自己就摇头“问你们你们也不懂,这样吧,咱们换个问题。”

“是不是太子叫你们来的?顺便嫁祸给老二?”陈笒用擦干净的匕首点点下巴,“我现在动不了二皇子,所以就算你们失败了也没关系,要是你们成功了,皇上更动不了二皇子,所以太子不光可以除掉我,还能抓一个所谓二皇子的把柄在。对不对?”

两个刺客此时已经崩溃了,但是死死的守着牙关不能彻底崩,要不然就被拉下去做汤了。陈笒敲敲脑袋,“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说的,对不对?”

顾云悰上前,将记录好的口供拿过来“自然。”两人见顾云悰过来,想起他刚才说那句自然的时候是什么情状,双股不住的颤抖,陈笒一个眼神瞪过去,两人干脆的选择晕倒,至少死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

将昏死的人摁上手印,陈笒点点头,跟郑管家吩咐“把礼物做好,明晚送到国公爷府上。”郑管家躬身应诺,周围的侍从默契的抬走刑架上的人和残肢,后面有人端着一桶桶热水过来清理地面。

而那个煮了人肉的锅子,自然也被带了下去。换上了一口新的,浓郁的香味渐渐盖住大厅内的血腥气。冷风灌入,桌子上的锅子依然在冒着热气。

“顾庄主胆识过人。”陈笒站在窗前,呼吸着冷冽的寒风,将胸中的杀意减弱,身上的味道也被渐渐冲散。顾云悰擦净双手,刚才他尽管没有动手,但是依旧觉得手上沾上了血气。“王爷还是早点休息吧。”

“休息?”陈笒看着忙碌的后厨烟气,“云悰,陪我出去喝酒如何?”

“好。”顾云悰愣了愣,这是燕王头一次在私下叫他名字。

而大厅内,陈轩看着已经昏厥的祖母,叫来两个侍女将她扶下去休息,自己则走到书房,今夜,他是不可能睡着了。

众人离开后,凤梧从屏风后走出,手中的药瓶渐渐握紧,公子该服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