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我才不是你妹!罂漓漓在心中咕噜了一句,回头去看乌苏,却见乌苏此时正含笑站在门口,一脸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温柔地笑望着她,甚至还鼓励似地冲她点点头,却让罂漓漓更加糊涂了,这是哪里?乌苏带自己来这里是想干嘛?
难道--罂漓漓瞧着那中年妇人瞧见自己那激动的模样和眸中满含的泪水,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难道这是瑶姬当年的家?这妇人是瑶姬的生身母亲?阿妹难道是刹墨人对女儿的昵称?罂漓漓隐约记得有些地方是有这样的称呼习惯的。
心中没来由地竟是一暖,真没想到,乌苏竟会带自己来这里。心中对于乌苏的诸多不满和埋怨似乎在渐渐消失,原来站在不同的立场上,看待同样的一个人,也会生出诸多不一样的感触来,无可否认,乌苏对瑶姬真的是没话说。这是之前的罂漓漓根本无法想象的,
只是在罂漓漓所知的瑶姬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一处的记忆,她隐约知道,瑶姬大约是在六岁左右的时候,被刹墨族的长老师叔们选中作为镰邑的转世灵童,被带去刹墨神殿修行的,难道自那之后,瑶姬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那乌苏又是如何寻到他们的?就在罂漓漓还在纳闷的当儿,那中年妇人已经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细细地打量着她,一开口,竟是未语泪先流泣不成声,她哽咽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没来由地,罂漓漓的心顿时就柔软起来,虽然这并不是她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是,这份浓浓的骨肉亲情却又让她觉得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一般,这份情是做不得假的。
于是,她回头看了看乌苏,瞧见乌苏那鼓励的眼神,她这才怯怯地唤了一声:”娘?”
没想到,这一声娘竟是直接就把那中年妇人唤得悲喜交加,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泪如雨下,却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赶紧反手用手背抹了抹泪水,冲着里屋里大声喊了一句:“她爹,孩她爹,是阿妹!阿妹回来了!”
然后一手拉着罂漓漓,一手摸着她的脸,又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颤声道:“来,让阿母好好瞧瞧你,这都十年了,阿妹都长这么大了,十年前你离开那会儿才,才这般高。”
说着又用手在自己腰间比划着一个高度,这时她才注意到门边的另外一个人,面上顿时现出一丝惶恐之色,赶紧又反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热情地招呼乌苏道:“恩公,您也来了,快,快里边请。”
罂漓漓听到这瑶姬的娘亲管乌苏叫恩公,心下有些疑惑,却看见乌苏一脸坦然自若地模样走了过来,冲妇人点了点头:“婶子,都说了多少次叫我乌苏就行了,别那么生疏。”然后他走到罂漓漓跟前,对妇人道:“之前答应了你们要悄悄带小师妹来给你们瞧瞧,今天总算瞅着个机会把她带来了。”
这话却又让罂漓漓心下疑惑了,为何瑶姬回自己家竟然还要乌苏帮忙?还得悄悄的?难道,被选为转世灵童之后竟是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再见了?
就在这时,一道憨厚的男声从里屋急急地传了出来:“素娘,你刚才说什么?阿妹回来了?”伴着那声音,一个极其朴实的中年汉子一瘸一拐地杵着一根拐杖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瞧见这厢的罂漓漓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拐杖一扔,冲罂漓漓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真的是阿妹!这一眨眼都十年了,阿妹都长这么大了!”顿时那张憨厚的脸上也是老泪纵横,夫妻俩此时围着罂漓漓都是泣不成声。
罂漓漓顿时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这对本不属于自己的父母,却让她感受到了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那种父母对于儿女的牵挂,没有半分虚假,这是罂漓漓来到虚冥界之后感受到的最浓厚最质朴的感情,竟是让罂漓漓陡然间想起自己在现世的父母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若是知道自己失踪了会是怎样的焦急,更不知道自己何时何日才能重回现世去,再见父母一面,顿时悲上心头,一家人竟是凄凄惨惨哭成一团....
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拥进里屋的,直到罂漓漓哭累了,发泄够了,这才想起正事来,为何乌苏会这般突兀地带她,不,带瑶姬回家来看看?为何还要偷偷摸摸的?
而乌苏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含笑地看着那叙旧的一家人,其实也本没有什么好叙的,瑶姬,不,罂漓漓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基本都是那对瑶姬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在说着,这时罂漓漓方才明白,原来自从瑶姬六岁被带走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与她的父母相见过,不是不想,是不能,在刹墨巫师心中,既是转世灵童,便被认定是刹墨之神转世,是不能与这俗世的父母有太过纠葛的。
而这家人在瑶姬还未曾被选定为转世灵童之前,是住在刹墨城外的一个小山村,以种田为生,当时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是也还算是其乐融融,瑶姬被刹墨神殿的人选中带走之后,就像是天塌了一般,加上瑶姬的父亲旧疾发作,腿也渐渐瘸了,干不得重活,竟是差点没了活路。
后来五六年前,夫妻俩觉得这样活着实在是没有意义,便又去了一次刹墨神山,想再见女儿最后一面就准备双双自杀,却被山下的刹墨巫师无情地拦住了,夫妻俩在山门外苦苦哀求了几日都未果,后来多亏得遇到了奉长老之命出外执行任务的乌苏。
乌苏那时候已经十四岁,在刹墨巫师中已经是小有名气,那负责守山门的小师弟瞧见他,便想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如此这般与乌苏说了,听说他们是瑶姬的父母,乌苏却是格外上了心,但是也知道刹墨神殿的规矩,是不能轻易破坏的,便暂时安抚了他们,并且第一次擅自动用了自己刹墨大长老坐下头号弟子的力量,为他们寻了这一处旧院住下来,又宽慰他们瑶姬现在一切都好,假以时日会带瑶姬出来与他们相见。之后又时常趁着自己出门办事的机会偷偷给他们送些银两接济他们,让他们在刹墨城中做点小本生意,这才算是勉强将他们在刹墨城中安顿下来。
那夫妻俩本就是勤快之人,有了乌苏的承诺,总算是有了一点活下去的盼头,再加上得了乌苏不少的帮助,在刹墨城中做了点小本生意,生活也渐渐重新走上了正轨,除了膝下再无所出,日子也还算是过得凑合,而夫妻俩最大的盼望,便是乌苏对他们承诺的,总有一天他会想办法将瑶姬带出来看望他们,没想到,今日竟是真的实现了。
看到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女儿,对于夫妻俩来说,此生怕是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所以显得极其地高兴。
这一切种种过往,若不是从瑶姬的母亲口中娓娓道来,罂漓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倒不是替瑶姬的父母心酸,而是为乌苏的默默付出感到吃惊,他为瑶姬所做的一切,都深深地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这五六年间,他竟是替瑶姬在细心关照她的父母,而且还默默为她做了那许多她不曾知晓的事情,而且方才瑶姬的母亲在说的时候,他还一再地阻止,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说那是些陈年的芝麻小事,不值一提。
看样子,他从未将这些他默默为她作过的事情告诉瑶姬,罂漓漓暗自在心中感慨,这若不是爱,那么这个世间,真的便没有真爱了。
罂漓漓从来不知道,原来乌苏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虽然,他的情他的义,都是只针对瑶姬的,可是,若说罂漓漓没有被感动,那绝对是假的。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瑶姬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为何会放弃这般垂手可得的幸福,去追寻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虽然,她罂漓漓此时也在做着同样的傻瓜,而且至死不悔改。所谓当局者迷,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大概就是说的罂漓漓这种人。
所以,当乌苏沉吟了许久,腼腆却坚定地开口恳求瑶姬父母作主,将瑶姬许给自己为妻的时候,其实罂漓漓并没有太多的惊诧,而瑶姬的那双父母的面上,分明是一片喜色。
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好归宿,在他们看来,像乌苏这般年轻有为又沉稳可靠的青年才俊,简直是过了这村找不着这店的上好女婿人选,加上这些年承了乌苏不少的情,自是非常愿意将瑶姬许给他的,虽然,如今瑶姬的婚姻大事的决定权其实早已不在他们身上。自从瑶姬被带去刹墨神殿开始,瑶姬的一切都是应该有刹墨的大长老们作主。可是乌苏这般做,却是让他们的心中感到无限的欣慰。
所以,此时三个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那坐在正中,一言不发的女子身上,都在等着她的答案。
其实罂漓漓是知道乌苏的这番良苦用心的,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乌苏这般,便是依循着那些传统的规矩来,由此可以看出乌苏有多么地在乎瑶姬。
瞧着乌苏额头那微微渗出的细汗和他紧紧交握在一起青筋暴露的手就知道,其实乌苏此时非常地紧张。罂漓漓在心中却是有些自嘲,这是在向她,不,向瑶姬求婚么?她罂漓漓活了这二十年,倒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老套而正式的求婚,准确说应该是第一次被人求婚,虽然知道对方想娶的是这副身体的主人,虽然觉得对方的技俩土的要死,毫无新意,但是这种被当面求婚的感觉,倒是还不赖,有种虚荣心被满足的膨胀感。
只是,这瑶姬的终生大事,她可做不了主,虽然她心底也一纵即逝地坏坏想过,若是她今日使个坏,自私一点,直接答应了乌苏的求婚,让瑶姬嫁给乌苏,让生米做成熟饭,会不会将来的一切都会改写?所有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甚至,今后她若是回到现世,也不用再为瑶姬和莫奕的暧昧而纠结?毕竟那时瑶姬已经罗敷有夫,莫奕再惦记她也是惘然。
莫奕,终归才是她罂漓漓心头的朱砂痣呵.....
可是,想归想,却终究没有那样去做,因为罂漓漓的骨子里终归还是个正直的人,这样卑鄙的手段,她终究还是使不出来的。
所以,她沉吟了半晌,给了乌苏一个不算太好的答案:“师兄,我现在还不太想嫁人,能不能过两年再说。”
看到乌苏原本祈盼的眸子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清雅的面上露出失望之色,罂漓漓却又觉得有些不忍心,她赶紧补了一句:“我只是觉得现在嫁人稍微早了点,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至少,等首席大巫师的仪式结束之后再说吧?师兄,你认为呢?”话没有堵死,大概是私心里还是想替乌苏和瑶姬之间保留一份机会。
乌苏听到这话,仿佛又看到希望一般,眸子一亮,点点头应声道:“师妹你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一切等那个仪式结束之后再说吧。”
听到这话,罂漓漓才微微地松了口气,瑶姬的终生大事,还是留着她自己抉择吧。
可是,此时罂漓漓对乌苏的感觉却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对他不再是厌恶和反感,更多了一份认同和敬重,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子做到这个程度,换谁都会觉得感动。
那一刻,她忽然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她也要让瑶姬知道乌苏曾经为她做过的一切,并且,若是能够,她希望多了解乌苏,了解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子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苦衷,她想,那背后必是有他不能与人言说的秘密。
若是有机会,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替这位大师兄做点什么。
此情不关风与月,只在乎于心底那份最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