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过后的岩洞,一片狼藉,空气中充盈一股腥气,似人血夹杂鱼的腥味。他回到那片白骨滩,随处可见人和走兽的残肢断臂。他吩咐其他人到其他几个岩洞打探,搜寻是否存在实验室或者密道。他徐徐迈进白骨堆,单膝跪在那块近乎被张莲生砍成碎骨的腿骨旁。他凝眸望着腿骨片刻,脱下外套,一丝不苟地将一块块碎骨和月光石手镯放进外套包裹起来。他双手捧着外套,面色冷若寒铁:“为了自己活命,不惜毁掉你的遗体,自私。”
“我都这样了,你还认得出来?”
“哟哟哟,小猫咪,快叫爸爸不要哭哭。亲干爸爸的小泪滴滴。”
·······
“做实验的人呢?军人怎么死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你不是在信摊等我吗?信摊和那里不顺路呀。”
·······
眼前泛起重重迷雾,朦胧间他看见重遇时差点被苹果噎到,共同拥有属于他倆的回忆,一句句犀利的提问。
她的声影萦绕在耳边眼前,挥之不去。
他的眼角滑下一颗悔恨的泪滴:“我以为,你会和张莲生一起来。都怪白泽,残废,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悲凉的神色淡去,嘴角扬起浅浅笑意,“胡副官,回去给我请来全国最好的风水师父。”
胡副官应了声:“是。”胡副官引着他去右侧岩洞,往深处再行二十分钟另有一片天地,此处洞空旷敞亮如白日,岩洞如同蚂蚁的巢穴更加四通八达,光线从周遭大大小小的通道照射进来,若不是长长的队伍一直站在原洞口不曾移动,他们也会迷失方向继而被困于岩洞。地上一块土黄色的岩石吸引他的目光,他抽出军刀给石头横竖几刀,石面上崭新的划痕金光烁烁,是金矿矿石。
胡副官惊呼:“师长,您立大功了。”
他凝眸盯了胡副官许久,眸子阴沉,副官触到来自他的寒意,自觉闭上嘴。
他细想吾眉山山高险峻,金矿矿层至少还要再往下一千米。忽而大喜,仰天长笑,尽显得意之色。“夫天欲平治天下,他选的是我。”
众人疑惑,胡副官提议道:“师长,如果您把这里的发现报告给大帅,大功一件,您一定能重操重权!”
孙天起拉着副官走到’巢穴’中央,命士兵隐身在岩石后面,他问副官:“我们刚刚从哪里来?”
胡副官东张西望光与所在洞口大小相同的通道就有六条,周围的小通道又极为相似。孙天起又命士兵现身,他反问副官:“你认为我们进来了,出得去吗?”
孙天起朝地上开了两枪做记号,退回白骨滩,然后大体探了探另外几个未涉足的岩洞,其中一个传来“叽吱”声,岩壁上有墨绿色血迹再往里走应当是走兽的老窝。
他停止了打探,带领士兵立在这片白骨之上,高举走兽的残骸:“记住我们只到过这片白骨堆,及封锁山宵洞。没有命令不得入洞,否则自担祸福,我不会浪费任何兄弟的生命来救你们。”
而后,整顿部队离洞,他低声嘱咐胡副官道:“大帅若问起,除了这片白骨堆深处的事,其他一概如实相告,一件都不能漏。”
胡副官甚是困惑,别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偏偏这位孙师长专送自己的短处给上级戳。孙天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胡大哥,你这样挺好。”
孙天起留下一个连的部队驻守洞口,不再理会任何人,抱着大衣独自下山。
微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然而他的心已寒透了。
他把外套珍重地按在怀里,一步一颗眼泪。这一生他只哭过两次,一次是五岁那年听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另一次是十二岁那年亲手杀掉同他一起长大的老猫。张莲生的话盘旋在耳边:如果没有白泽,如果第一次遇见的人是你,她也许,会心动,就因为你待她很好。孙天起抓紧外套,悔恨,憎恶。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可以活得像个人。差一点,真正的孙天起就复活了,他又一次亲手毁掉那个有血有肉的孙天起。不知不觉,他走到紫光饭店,在这里他曾遇见一位艳绝古今的佳人,窈窕的身姿华丽娇媚,可眼神无比纯净灵动,今后他再也见不到这位佳人。他从未这般思念她,想见她,他只有不停地饮酒,混淆梦境与现实。
他坐在初见莫月时的位置,烈酒一瓶接着一瓶,混沌中他隐约听见下人试图叫醒他,接听孙瑞卿的来电。
孙蛮四处寻不到他,终于在紫光饭店找到他。整瓶红酒浇到头上,孙天起稍稍挪动身子,孙蛮心急地问:“白泽怎么了?他们去哪儿了?你又不让我上山,手下什么都不肯说。”
孙天起抬眼看她,含着醉意道:“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孙蛮心头一紧:“谁死了?你说的是谁?”
孙天起用头猛嗑酒桌:“阿月,阿月死了,阿月。”孙蛮难掩窃喜之意,“还有,白泽,他们一起死了。就剩块骨头在我的外套里。”
孙蛮打开孙天起的外套,看见腿骨和沾血的手镯,瞬间木讷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呆若木鸡。她拿起酒瓶一口闷,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死。”
两个老板醉得不省人事,紫光饭店也关门歇业,上班时间职工们和经理直愣愣得站在边上,有需要时为他们补酒,这也是他们头一遭见到两位老板和睦共饮。
二十几辆军用绿皮卡车,护送一辆黑色小轿车稳稳停在紫光饭店门口。
轿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年近六十但精神矍铄,身材肥壮魁梧,即便是笔挺的大帅戎装也难以掩藏他的将军肚,他的大肚腩并不丑陋,反倒显得气势磅礴,征战沙场的将帅身份一目了然。他杵着手杖,神情严厉,朝天的牛角胡霸道张扬,眉宇间的杀气与戾气令人望而生寒,他在左右十多名军官的簇拥下悠然走近大堂。
军官打发走闲杂人等,而后似门神一样站到一边。孙瑞卿走到他倆面前,手杖在地上用力一杵。
孙天起睡眼惺忪,缓缓抬起眼睑,人影逐渐清晰是孙瑞卿。他拍拍孙蛮的手背:“酒醒了,起来。”
孙蛮半梦半醒,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立马站起来,膝盖撞到酒桌的玻璃角嗑得生疼。
孙瑞卿扫了眼他们二人,语气不软不硬道:“怎么?和好了?”
他们不约而同埋下头,孙瑞卿揶揄道:“还默契了?”嘴角流露丝丝笑意。
军官拉来一张凳子给孙瑞卿坐下,他的坐姿端严穆,不怒而威风凛凛。他看了眼两个孩子:“我特意赶过来的,你们就是这样招待我的吗?”
孙蛮随即站到他身边,给他捶肩,陪笑道:“爷爷,辛苦,辛苦。”
孙天起立定看着他,眼中布满无法压抑的悲伤:“如果,不是您削了我的兵权,我一定带兵陪她上山,她根本不会死。”
孙瑞卿的手杖在地上猛戳两下,指着孙天起,勃然大怒道:“人家要查你爹的老底,你还带自己的兵帮人家查!你先搞清楚你的立场,我就不该把你到处调,成天东奔西跑自己姓什么都忘了!那你为什么不自己陪她上山?是因为人家结了婚!白先生的儿媳妇,白先生这个人有多少人脉,手里握着多少政经权利,不用我提醒你,我教过你多少次要善于利用这些人,枉自我还以为你比我死去的儿子更像我的儿子,无能!没用!你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个女人就把你搞成这个样子,我真不明白,那个女的哪里比我们孙蛮强。”
孙蛮附和道:“就是。”
孙瑞卿瞪了她一眼,讥讽道:“你还真会见风使舵。”语气渐平缓,“那个女人我知道,确实比之前那个漂亮,女人嘛总有一天会年老色衰,什么最重要,不需要我再教你吧?”
孙蛮停止了捶背,孙瑞卿转身斥责她,脸上写满羞愧难当。“你呀,你的花花肠子谁不清楚?我怎么教出来两个好色之徒,专挑人家有妇之夫下手。”手指着孙天起,雷霆震怒:“他是男人,看上了可以抢来玩玩,你是女孩子!一女不伺二夫的道理不明白吗!天天往薄山跑,到处跑关系给那个男人申请复职,人家自己没关系?要你帮?我告诉你,我孙家的天下绝不白白送给外姓人!”
说白了就是看不起女人,孙蛮有口无心地鞠躬,敷衍道:“您教训的是,我们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乖乖听您的话。”
一滴眼泪从孙天起的眼角滑下。
孙瑞卿大喝道:“男人宁流血不流泪!”他眼眸低垂,压抑怜悯之情:“之前你主管的那几个区,都还你了。”
孙天起坐回凳上,憋屈地回绝道:“我不要,我需要休息。”
近一年来孙天起随莫月做过不少好事,耳濡目染半分正气,倘若那几个重回孙天起手中,一定比其他人管辖要安定许多,孙蛮把孙天起拉到一边,背对着孙瑞卿商量:“你有毛病啊,以前满脑子都想着争权夺利现在送你还不要。那个姓莫的丫头不是最倡导什么大同吗?你就不想为她创造一个大同社会?”孙天起贴近她的耳朵道:“我想静静。”
孙瑞卿欣慰地轻声笑了笑,暗喜这两个人也有站在同一阵线的时候。
孙天起听到这微妙的笑声,得意地扬了扬眼眸。他转身抱着军装离开,走了叫住孙蛮:“喂。”
孙蛮走到他身边,孙天起交头接耳道:“所有的尸体都放在山脚的义庄,你不去看看,找找他的尸体?”
孙蛮冒冒失失追随而去。
留下孙瑞卿满意地抚着他的羊角胡,暗叹这个险冒得挺值。
重获重权,他并不得意忘形,反而韬光养晦,较之前更加沉静,终日醉心于造房子。他请来一位声名远播的风水大师在甘泉觅了处阴宅,寻龙穴合山水设计建造一栋洋楼。洋楼与白家别墅的方位截然相反,令她和白泽分隔两地,日日思念永不相见。他将人骨火化,骨灰盒压在洋楼之下,借洋楼的格局设一块风水阵,将死者的魂魄永世羁绊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