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鸿、树林、张大林、张军亮放学路过学校伙食团,蒜苔炒肉的一股香味儿扑面而来,张军亮叹道:“依呀,好香啊。我家很久没闻到肉香味儿了。”张大林跟着叹声气说:“唉,别说吃上肉,只要一天两顿能吃饱肚子就谢天谢地喽……你们谁家里吃了夜饭的?”大家摇摇头,树林说:“碰上一顿夜饭吃,要等上八辈子。”大鸿说:“我幺姑爷来了,便可以吃上一顿夜饭。”张军亮问:“你幺姑爷是干啥的?”“偷偷摸摸做点小生意。”“他不怕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人饿急了还怕什么呢。”“唉,现在只差不象大兵团饿死人了。你们听说了吗?蜀江市南面一带,公社给每个人开证明出去逃荒要饭,还免费坐成都重庆区间的火车。现在读书有啥用?不如跟人跑新疆去干活算喽。”张大林说:“跑去能吃饱饭吗?”“当然。大跃进中我爸爸饿成肿病死后,我妈妈让我跟了外婆,她带着妹妹被招去新疆建设兵团。曾经来信叫我去,说那里天天有白面馒头吃。前些天我听邻居也讲,新疆建设兵团又到我们这里偷偷招人了。他们用专车来接,只带点衣服什么的就行了。到那里不但管吃饱饭,而且每月还发几十块的工资。”大鸿急切地问:“军亮,这话当真?”“嗨,我又不是三岁娃儿,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军亮,你再打听具体一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想去试试。你们几个呢?”
“当然。”大家应道。
爆晒一整天的太阳似乎感到疲惫了,无精打采地躲到西山背后瞌睡起来。晒得干瘪了的竹叶儿垂头丧气地愣在余辉中,阶沿上的“花倩”狗见大鸿放学回来,摇晃着瘦瘪的躯体走进院坝又躺下睡大觉。大鸿进屋将书包挂在墙上,长长的嘘口气转念想着张军亮先前说的话,心里仿佛萌生出一线希望。这时堂屋里突然传出弟妹们的打闹声,大鸿赶过去。大沱对竹席上扭打成一团的大恒书艳报警:“大哥来了!”并一闪躲进侧屋里。书慧无可奈何地带着哭腔说:“大哥,我怎么也拉不开。”大鸿大恒书艳吼道:“你俩松手!”书艳大恒一惊松开手都委屈的哭起来。大鸿问:“你俩为啥打架?”书艳哭泣着说:“大沱偷胡豆种吃,让我看见了,他就拿了一颗给我叫不给妈妈说。大恒看见就同我抢,结果掉在地上又被大沱抢去吃了。”
大沱悄悄从侧屋溜走了,大恒不作声,大鸿说:“好了,这样吧,我去柜子里拿三颗胡豆种,奖给你们每人一颗怎么样?”弟妹们不解地望着大鸿,大鸿说:“你们打架有功啊。”
一轮圆月早早地就爬上东山头,弟妹们疲倦地坐在门槛上东倒西歪的打瞌睡。大鸿坐在旁边心不在焉的看书,他想着:“明天又逢方加场了,正好是星期天。幺姑爷答应这次带我去见识一下他做生意的,往常他早来了……”“花倩”忽然汪汪汪地冲出院坝,大鸿心里说:“一定是幺姑爷来了!”大鸿跑到大路口却不见人影儿:“唉,看样子今天他不会来了。”
几天后的晚上,黄桷树旁的大院坝里拉开歇凉的阵势。院坝四角上点起熏蚊子的箐火,女人们穿着短卦儿,摇着浦叶扇,兴致勃勃地拉起永不变更的家常。男人们啪嗒啪嗒地抽旱烟,反来复去的谈论着几台似乎囊括天地间,上下千万年的川戏。 他们虽然似懂非懂,
却没有一个人不认为自己对前秦后汉的事儿无所不知的。特别是红忠爸“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之类的故事,谁也记不清到底重复讲过了多少遍。可还是常常给院坝里带来意想不到的欢声笑语。
唉,这群人啊,他们是那样的勤劳古朴,那样的善良憨厚,那样的毫无奢望贪欲。似乎只知道为了活命就该天然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书春、菊香、冬秀等姑娘和娃儿们围坐一圈儿,津津有味的听着熊幺娘、九大嫂、余五嫂摆《七仙姑下凡配董永》的神话故事。院子里的年青人都是听着她们讲这个美丽的故事长大的。可今晚缺了大鸿、红忠、树林、文志几个男听众,只有盲娃儿默默的坐在旁边当代表。
大鸿几个聚集在黄桷树下,菊香家的“黄雄”和大鸿家的“花倩”象蹲坐在侧边站岗,周围草丛中的几只莹火虫,闪着忽明忽暗的荧光飞来飞去。大鸿说:“跑新疆的事儿我已经同张军亮约好,万后天下午启程到大长门三叉路口汇合,半夜左右就有汽车专程来接我们。”
黄桷树下象突然发生了“大爆炸”“黄雄”“花倩”仿佛也受到震动,一边汪汪汪的叫一边摇头摆尾的跳。院坝里的人不经意中抬头望望又回过头去。余五嫂说:“幺娘,你看大鸿兄弟他们,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还象一群三岁娃儿。”女人们笑笑又继续摆龙门阵。谁也没料到,黄桷树下已经酝酿成熟一个将会让他们胆颤心惊、目瞪口呆的秘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