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脑袋里嗡嗡乱叫,但她控制住情绪听完大夫好心的谈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大街上。穿梭的汽车,挨肩接踵的人流和栋栋高楼顷刻间暗然失色,整个世界仿佛象一张白纸,白得让人头晕目眩;仿佛又是一张黑纸,漆黑得让人什么也看不见。她彻底明白了海舟母子对她的态度,他们一百八十度急转弯的原因。她想:“几个月来,念着他一家对自己的好,强迫着自己从心里逐渐淡忘掉大鸿,将身心全部给了唐海舟和他们这个家。可他、他们一知道我生了这病,恨不得立刻把我象一条狗似地赶走……天啦!这人情人性,原来竟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一盏盏亮起的街灯,在昼夜过渡中卖弄似地耍尽风流。菊香偶尔淡漠地晃一眼又低着头踉跄着脚步赶回海舟家。他们一家人正热热闹闹地吃着晚饭,海舟妈吱唔说:“啊,我们等你好一大阵刚吃。海舟,快给菊香舀饭去。”菊香自己去舀了饭,用另一双筷子夹了菜坐到旁边去吃。她*着自己把饭往肚子里塞,满桌人除海舟外都象躲避瘟疫似地躲开了。
菊香盯一眼海舟:“海舟,看来你多少还有一点良心。”唐海舟没吭声。菊香又忍俊不禁地咳嗽,唐海舟瞥她一眼惊恐地端起饭碗仓皇逃离。
菊香哈哈大笑,笑得让自己仿佛变成聋子瞎子。看上去她津津有味儿地往肚子里塞进两大碗饭,将空碗“啪”地摔在地上砸个粉碎,“哇”的一声嚎淘大哭着跑进自己住的房间,关上门,一头栽倒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疲惫不堪的合上了眼睛。
菊香迷离中听见一声巨响,似乎清醒地意识到她是睡在老家自己的房间里,刚从梦中醒来,发现房顶上裂开一道光芒四射的缝隙,并且不断变大,突然她感到全身奇异地骚痒疼痛,背上“哧哧”长出一对翅膀,扑腾着飞起来,从缝隙中穿过房顶,冲向明镜一样的天空,飘飘荡荡飞向陌生的山外去。
菊香潜意识中想控制住自己,却无能为力,她大声呼叫:“快停下来,山外再奇妙我也不去!”
一会后她降落在一个圆锥体山峰上。峰顶只容站上一只脚,她失衡中猛烈摇晃,随时会掉下万丈悬崖。
“救命啦,救……救命啦!”
她的呼救声渐渐低沉下来,以至连自己也听不见。她漠漠地望着茫茫天空。
“啊,那不是大鸿吗?大鸿……老天呀,还是你有眼!”
菊香惊喜中挣扎着呼喊:“大鸿,我是菊香,你听见了吗!?”
远远的天边,大鸿盘旋着渐渐消逝。菊香彻底绝望了,没有象先前那样伤心的哭泣和拼命的呼救,只是仰头盯着天空自言自语:“唉,大鸿,我凭啥怨你呢?这个世间上的一切生灵,本性就是自私。从表面上看,我是为了你好才那样离开你到成都相亲,其实我也是最自私的为了自己。现在唐海舟和他的一家人这样对我,说白了也象我对你一样是为了他们自己。既然这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我还能去怨谁呢?现在我明白了,人世间就象这天空一样,谁都看得见,可谁也摸不着。”
大鸿赤着身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飘浮着,她这才发觉自己原来也一丝末挂。又象是来成都相亲前的头天晚上,那月色下后山包竹席上的情景,不同的是都站着……
“鸿哥啊……”
“香妹!”
大鸿哼着缠绵的气息同她分开,徐徐倒向身后的万丈悬崖,他好似空气托浮不起的一片云,渐渐沉入深邃无底的山谷。
“爱情,原来也有温情和甜蜜包裹着的凶残与肮脏!”
她涑涑地泪流化作一天倾盆大雨,可幽暗谷底却嘲笑般地燃起相依着成双成对的熊熊火焰……
她终于醒来,疲惫不堪地转头看窗外已透进拂晓的天光。她毅然起床,找一张纸铺在床头柜上一笔一画的写道:海舟:这没什么,你们不必害怕我会……换了我是你们,也许还是会象你们这样做的。因为人的本性就是这样。不过,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一点:自己的根儿是扎在东山上那一片黄土地里的。我不怪你们,谁叫生我的山旮旯太贫穷呢?这一场恶梦既然已经做醒了,我也就该上路了!
……
菊香抹一把泪提起自己的帆布包,走出唐海舟家的院子随手扯上大门,长长嘘一口气,摇摇头毅然离去,渐渐消失在黎明时分的薄雾迷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