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染血的狮首坠落山间,腥血横流。
浓烈的血光之中,杨狱却陡然西望虚空,那陡然浮现的参天树影,远比与狮神王这一战更让他心神震动。
北斗注死,于同阶而言,触及可杀之魂灵,于高阶而言,也可窥其死法。
北斗星君之所以被称之为九耀杀伐第一尊,就在于此。
一千年里,他静坐山巅,诸般化身也皆沉寂修持,似乎超然物外。
可实际上,依仗此门神通,他与狮神王,甚至于天宗道人的厮杀,却早已在他的心中发生了千万次之多。
于诸胜诸败之间,他选择了此路,而这一战,也正如北斗所指,
他所等待的意外,终归是没有发生。
狮神王,似乎真无甚后手,还是选择了终极一搏……
是而,这一刻,不知多少人望向此间,神情骇然震怖者众。
但对于杨狱而言,却反而是虚空中陡然出现的树影,更为吸引他的注意。
‘陆沉……’
遥隔虚空,微损的天眼也足可看透那翻涌的佛光,看到了树下盘坐吐纳的陆沉。
九天杀童之死,早在千余年前,他就已经预见。
那一战,同样有北斗指引,而他那一击,伤其本源时,就已注定了其人必死。
【陆沉,斗杀九天于菩提树下,蟒雀吞龙……】
千年之前,北斗注死所指之诸般文字,于心中一闪而过。
也正是知晓其人将死何处,他在之后的漫长岁月中,方才没有再度追寻九天杀童的痕迹。
而正如北斗所映,陆沉乃九天之劫,鲸吞后者身魂后,陆沉,似已可证八极。
这一日,风起云涌。
于当世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足可铭记多年难忘的一天。
武斗山杨狱,于千年沉寂之后,先战天诛,后亿万年追杀狮神王,
并最终于无尽大山之上,斩落星斗般的九颗狮首。
而几乎前后脚,
虚空之中,有佛光大炙,一株披着无尽香火佛光的菩提古树,在声声禅唱之音中,拔地而起。
一刹而已,古树参天,繁茂的枝叶洞穿虚空,覆盖云海,遮蔽天光星月。
“是九天杀童昔年入涅槃山中取走的菩提古树?!”
涅槃山中,持国天拧眉望去,认出了那颗古树。
万载之前,暮年的龙泉大帝于一次冥感天机之后,再度开山收徒,其中就有天宗道人,九天杀童。
这位以界名为己名的大帝,对于所收的诸般弟子,传授,指点也不同。
那九天杀童,走的是神佛合流的‘二类极道’,曾于万载之前,拜入过当时的涅槃山,甚至触及到了佛门最高传承‘二十四诸天’。
但最终,他也仅仅拿走了一株菩提古树……
“九天……”
虚空流转间,一丈二之高,背负长剑,身着袈裟的老和尚缓步而出,他合十双手,向西方微微一躬:
“师兄一路走好……”
老和尚面含悲苦,眼底似有伤感涌动,一拜之后,方才看向杨狱。
“玄奇造化灵光的妙用无穷,确有破限之能,可制约我等晋升的,从来不是这些,而是天地!”
“天慈。”
杨狱冷眼扫过。
这老和尚的气息微弱,骨瘦如柴,面容苍老满是褶皱,几与世俗间的苦行僧无甚分别。
但他却在那内敛的表皮之下,看到了跌坐于香火气息间的,慈悲老佛。
却正是天宗道人分化的三大化身之一,天慈僧。
“是以,你从未想过破限?”
“不,是不能以寻常之法破限。”
老和尚微微摇头,正色道:
“非常时,行非常事。狮神王天赋不逊老衲,可他太过执着于所谓前人的道路,非如此,纵然你身怀北斗注死大神通,想以九耀身杀他,也无甚可能!
北斗指路,可此路是否真个畅通无阻,还是要看个人修持……”
“或许吧。”
杨狱当然不与他辩驳什么,他一手按刀,目光偏移西方,看了一眼这老和尚,方才看向了星海深处:
“但,试试终归无妨。”
杨狱的眼底,闪过幽冷之意。
相隔星海,纵然他有神行之速,却也无法追上那头金翅大鹏鸟。
其振翅已足九万里,而如今,却已是在星海中飞腾千余年之久……
“试试,确实无妨。”
天慈老僧似乎没有察觉到杨狱言语间的冷意,闻言却是点了点头:
“老衲素来不忌助人,道友若有需要,可自缚手脚,老衲便立时杀了你!”
“死……”
杨狱无喜无怒,因为此刻,‘死’对他而言,并非恶语。
但……
“凭你,可不够。”
按刀缓行,看着群山间翻涌的血浪,杨狱心中也泛起涟漪。
显圣的仪式,并没有随着狮神王的身陨而中断,可他环顾天地,却哪里有可杀他之人?
无尽大山中,血狱冥合道乃至于诸邪道巨擘,早已人去楼空……
他目之所及,四海五陆,但有所见者,无不偏移目光,或惊惧,或忌惮。
此时此刻,纵然是远在星海之中的天宗道人,也只能算半个了。
‘到底,是谁……’
轰!
杨狱心念未落,已有声声巨响自虚无之间传递出来。
他眸光一凝,却见得佛光如瀑,层层上涌,直抵向冥冥之间,那无所不在的法则之海。
而同时,涅槃山乃至于西漠佛门七万余年汇聚之星火信仰之气陡然为之震颤。
圣山上下,数万庙宇皆放光明,诸般佛像,无论所处何地,皆似有颤动。
“佛诞之象?九天杀童,所行竟是佛类位阶?!”
佛光轰鸣响彻,于各处观战无尽山之战的一众修行者惊诧中不免错愕。
他们自然可以察觉到这是晋升的气息,可九天杀童似非佛类位阶,怎么会有此等气息?
“难道他居然要转修佛类位阶?!”
眼见得佛光如瀑冲天,莫说是其他位阶主,便是持国天,也疑惑不已。
嗡~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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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佛光缭绕之间,陆沉陡然睁开双眼。
幽暗的万法楼、菩提古树、涅槃山、西漠……乃至于无尽大山中狮神王身陨……
一幕幕场景,皆于瞬息间,在他的眸光之中倒映而出。
“终于……”
一口浊气吐出,陆沉的心与神,于一刹间极尽燃烧,无穷尽的气机,自他的体内喷薄而出。
昔年九天杀童遗留在涅槃山中未取的位阶图,在他的心中大放光芒。
【八极,大自在天……】
“大自在天!”
涅槃山巅,持国天神色陡变,眼底闪过极端不可思议的色彩。
佛门二十四诸天,只是统称,远古佛门不止二十四诸天,而如今的涅槃寺的八极传承,也无二十四这般多。
准确来说,完整,可证的八极位阶图,仅有八大诸天。
因而,七万余年,涅槃山中八极主,极为趋同。
持国天曾出十六人,释尊天曾有二十八,甚至于大梵天都曾现世过不止一尊,
可大自在天,却是第一次出现!
“怎么会是大自在天?!”
六道轮回玄功境内,释尊天也是心头狂跳,没来由得,心中腾起不安来。
纵然在远古佛门极盛之时,大自在天也是极少会被选择的位阶图。
非其不全,而是这位阶,乃是对于佛门位阶主而言,最为可怖的位阶图,甚至可以说,没有之一!
大自在天,可证大自在菩萨,但远古相传,终九劫八亿四千万年,所有大自在天,无论出身,禀赋,心性,最后统统成为了,大自在天魔主!
竟无一人成大自在菩萨,更不必说,世间大自在尊王佛……
“九天,已死!”
“那菩提树下,是谁?!”
“涅槃寺中,竟有人欲证大自在?!这人是谁,怎么如此之陌生?”
“我记得,前些年里,见过此人!他是个接引信众,风沙中奔波的苦行僧,似叫,达摩?”
……
持国天、释尊天的震惊,很快传递到了整个佛门之中,上至诸多寿元将尽,闭死关的老和尚,下至诸般沙弥,无不惊呼骇然。
大自在三个字,对于任何佛门弟子而言,都是无法形容的大恐怖。
这个恐怖甚至并不来自于他们本身,而是位阶之中……
“佛、魔!”
菩提树下,陆沉低语,咀嚼着什么。
他何尝不知大自在天的危险与可怖,但他,没有选择……
这一瞬间,过去四千余年的挣扎与困锁,尽在他的心头浮现、涌动。
秦王、霸尊、达摩、邋遢道人、张元烛……怜生,以及张玄霸。
多少次,多少年他蛰伏暗中,多少次避让,多少年沉寂……
终于此刻,化作一声响彻虚空云海的长啸。
嗡!
灿灿然佛光如火,熊熊燃烧,不焚一物,只焚其自身。
“这是……”
无尽大山中,杨狱眸光一动,某处玄功境中,王牧之、陆青亭等山海旧人,也皆神色变化。
却见得那火光之中,有着一道道陌生或熟悉的身影从陆沉体内走出。
在其中,不乏一些山海三千年里赫赫有名的武道宗师……
这是陆沉长生之根本,也是其神通的极尽催发。
但这一刻,他放开自我,四千余年所食之气,随着那一声高亢入云的长啸,尽散于虚空、天地!
他的气息,也从睁开眼时的极高处,跌至最低谷。
可他的意志,他的眸光,却随之攀升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自在,自在,自在!”
遮天的树影之下,陆沉的脸上明灭不定,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在他心中汹涌攀升。
他这一生,战战兢兢,挣扎求存,跪秦王,避霸尊,迎汉皇,惧怜生……
从来是退而藏身,退而蛰伏,忍了再忍,退了再退,山海如此,龙泉亦如此……
但这次……
哗啦啦!
在四海五陆的诸般位阶主,乃至于杨狱的注视之下,陆沉长身而起,身化佛火,燃木为灯:
“久居樊笼中,复得返自在!”
“我名陆沉,山海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