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不走?”那晚,程菱薇小声说,“我现在一个人了,二叔他也不在了……”
秦子涧沉默片刻,才道:“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到你的身体恢复。”
程菱薇开始低声的啜泣。
“我要不是病得这么惨,你才不会搭理我的,是吧?”她抽抽搭搭的说,“我非得这样半死不活了,你才不得不照看我。”
思忖了很久很久,秦子涧才斟酌着开口:“其实,我并不是个好的对象,菱薇,别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那是我的事儿,你管不着。”程菱薇还是这句话。
秦子涧无奈了,他沉默许久,才又道:“好吧,那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
“除了你叔叔告诉你的那点儿事情,那都是众所周知的,而且大部分都是……都是炒作,当年我在华胤的盛名,什么才子之类的,其实只是说起来好听的虚名而已。”
“胡说你以为我叔叔是傻子么?他能被虚名给哄骗了?”
秦子涧在心里发出苦笑,他继续说:“纨绔的生活都是漂亮夺目的,可那是靠祖上荫蔽和大把的钱财堆出来的,菱薇,如果那些不是虚名,如今我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他这番话说过之后,卧室里,良久没有回音。
这下她该被我给说服了吧?秦子涧想。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程菱薇渐渐恢复了常态,但是人却变得有些沉闷,她看不见了,腿又完全麻木了,不能行动,一切生活小事都得依靠秦子涧,所以连说话的愿望都没有了。
但是提起去白氏山庄的事情,程菱薇依然坚决反对,她不肯回白氏山庄,更不肯听从元晟的安排。
“我是什么想法,早就和你说过了。”她心平气和地说,“我说过的话,不会更改的。”
那夜,秦子涧无声叹了口气,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目光停在黑暗的虚空。
她为什么偏偏要喜欢自己呢?这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自己……
“秦子涧,你还爱萦玉么?”他听见程菱薇的声音。
秦子涧没出声。
“就算她和别人生了孩子,你也爱她?”
“她是被迫的。”
“还把怀孕的琬妃折磨得流产,差点丢了性命。”程菱薇继续说,“听说,堇妃更惨……”
“够了”秦子涧厉声打断她,“你在我面前诋毁萦玉,我会更加厌恶你”
“我不是要诋毁她、离间你们俩。”程菱薇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知道这些,你还爱她么?”
秦子涧答不出来。
关于萦玉在宫里的事情,他不是一点都不知道,皇后在宫里跋扈专横,甚至到了草菅人命的程度,总是会有些风声传出来,再说,那段时间被囚禁在宫里,他也亲眼看见了萦玉是如何对待其他宫人的。
但秦子涧没有认真把那些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心里塞满了仇恨,别的东西都已经塞不进去了,就算萦玉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情,他也可以认为:萦玉是在巨大的屈辱之下,做出失控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些事情被程菱薇再度翻出来,秦子涧竟想不出该怎么替萦玉辩护。
“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他低声说,“萦玉她出嫁前,是很好的。”
程菱薇没出声。
“她以前在宫里,只是脾气刁蛮了一点,后来是宗恪……”
他也说不下去了。
良久,他才听见程菱薇慢慢说:“总之,无论她做了何等可怕的事情,你还是爱她,是吧?”
“……”
“那你也该明白,为什么你说的那些,对我没有用了。”
黑暗中,再没人说话了,窗外不断闪烁彩色灯光,是附近一家商厦楼顶的探照灯,恍惚间,就如烟花绚烂漫天。这让秦子涧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是元宵节的夜晚,所有正式的仪式结束以后,他和萦玉躲开众人的眼睛,悄悄藏在近水的清凉殿前,他们身边还有萦玉偷来的一瓶酒。殿外是一棵老梅,开满了红色白色的花。清凉殿在太液池边,三面环水,本来是夏天避暑的地方,此时自然没人到这凉飕飕的地方来。
萦玉性情豪爽,又善酒,但一小瓶喝下去也足以半醉,酒酣之时,她用娇媚的眼睛望着秦子涧,充满无限情意。她的身后,金色火焰映照着深黑色的天空。
萦玉那大大的黑色眼睛,同火焰重叠的那一瞬间,那种徒劳的美,让秦子涧想起,在夕阳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绚烂的夜光虫。
徒劳的美丽……
现在,再度回想起当初的萦玉,秦子涧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他和她曾经拥有过最好的时光,然而最终,却挽回不了任何事情。
他的这种深切的悲苦,无人能真正理解,就算那个人多么爱他,知道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细节,也无济于事。
最终,秦子涧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找来一个轮椅,要送程菱薇去看医生。
“白迁?”程菱薇诧异地问,“你要带我去找他?”
“按理说,最好是去找崔家的医生,但是崔家那边我不熟悉,”秦子涧解释道,“白家的白迁,医术也很高明,先让他看看再说。”
程菱薇迟疑地说:“你是说……要带我回白氏山庄?”
“只是治病。总不能让白迁到这儿来吧?那老东西脾气很坏,肯定不愿意的。”
既然秦子涧这么说了,程菱薇也没法再反驳。
接下来,秦子涧收拾东西,当即带着程菱薇动身。
“那……我就穿成这样去呀?”
为了行动方便,秦子涧给她找出一套运动衫,脚上换的也是运动鞋。
“这套挺好看的。”秦子涧说。
“可这是运动衫,我只有傍晚出去跑步才穿呢……”程菱薇嗫嚅道,“不能换一套啊?”
秦子涧不耐烦了,“难道你要穿丝袜高跟鞋?本来走路就不方便,又不是要上台走秀,再说你自己不是看不着嘛。”
“我看不着,人家看得着呀”程菱薇不悦,“再不济,白迁也看得着呀。”
“就算他看得着也不要紧。”秦子涧哼了一声,“那家伙是个又丑又干的老头子,长得像只鼹鼠,而且有老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女人真是麻烦透顶”秦子涧烦了,“我是带你去看病,不是去相亲你爱去不去,反正中毒的不是我。”
他一发火,程菱薇不敢吭声了。
“好吧。”她叹了口气,“爱面子小姐今天终于没面子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秦子涧把程菱薇带去做好手脚的酒店,他用轮椅推着她,从电梯穿越了中间地带。
当四周原本的嘈杂声一下子消失无踪后,程菱薇有点紧张:“到了?”
“没有。”秦子涧在后面慢慢推着轮椅,“这是个很糟糕的中间地带。”
“怎么讲?”
“一个狭窄的夹缝空间,王爷管它叫短命宇宙,这种东西本身是变动不居、四处游离的,如果没有固定点,它自身经常会发生扭曲变形,所以只能暂时做两边的连接通道。”秦子涧说,“一旦在里面迷路,就会被这些短命宇宙带走,和哪边都连不上了,我是说,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而且两边的人也没法找到你。”
程菱薇想了想,问:“这玩意儿是云家弄出来的吧?”
“应该说,它一直自然就存在,是云家的人发现了它,后来被其他人利用开发,据说护国寺的澄鉴法师也能打通这个存在。不然宗恪他们是怎么跑过来的?”
“刚才……那是酒店?”
秦子涧点头:“嗯,酒店。通道闸口我们安排在酒店里。”
“只能是酒店么?”
“之前也试过其它的,我试过用证券系统做闸口,宗恒好像还在军事网络上动过手脚,不过最终证实,还是酒店的系统比较牢靠。”
“为什么?”
“很多联网系统都可以使用,但是其它系统远没有酒店方便,军事网络虽然强悍,但太危险,证券网络的话,收市之后再在里面捣鬼,很容易被监察到,酒店则不同,隐私保护比较周到,而且24小时随时使用,尤其是世界连锁的大酒店集团,整个网络始终非常繁忙,很难监测到我们做的手脚了,我们只是依托在这个强大网络上,借此将它变为一根钉子,定在这个世界里。”
程菱薇半晌,才道:“真神奇。”
“神不神奇就再说,现在你专心一点,握好扶手,我们快到了。”
说话间,程菱薇就听见隐约流水声,扑在脸上的冰冷空气跟着退去,她努力嗅了嗅,有花朵的芬芳,气候变得潮湿温润,鸟鸣出现了。
“到了?”她惊喜地说。
“嗯,到了。”秦子涧停下脚,四处看了看,“哦,正好是在渚园里。”
“渚园是什么地方?”
“是掌门白吉住的地方。”
程菱薇来了兴趣:“对了,这个白掌门,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个变态。”秦子涧说,“是个超级超级大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