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恪虽然没被姜啸之盼来,这锦衣卫的大牢之中,却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井遥。
那个夜晚,井遥独自前来,他还带来了一小坛琥珀香。
进来这样的深牢,本应该要费很大力气疏通,但是井遥没有,他找宗恪要了一个手谕。这个手谕,井遥几乎是以蛮不讲理的态度讨要得的,他和宗恪说,不论如何,他都想见姜啸之一面,在一切都已成定局之后。
一般而言,井遥在宗恪面前是知进退、懂分寸的。这还是他头一次,不顾宗恪的感受,坚持提出自己的要求。好在宗恪答应了。
于是,牢中戴着手铐脚镣的姜啸之,就看见了拎着两只酒杯、一坛酒的井遥。
寂静的大牢里,没有别的狱卒,井遥让他们都退下了。他说如果姜啸之真的不见了,他们就拿他全家老小来顶罪好了。
既然禁军统领这么说,也没人再不知趣了。
姜啸之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何苦为难他们?”
井遥却不答,他看了看姜啸之身上双重的锁链,伸手指了指它们:“何苦戴这么多?”
姜啸之一笑:“怕我挣断了。所以加上双倍。”
“是萧铮的主意,对不对?”
姜啸之没出声。
井遥将一只酒杯放在姜啸之跟前,另一只放在自己的跟前,然后把坛子里的酒倒了两杯。
酒香四溢,姜啸之深吸了一口气,不禁为之陶醉。
“果然还是琥珀香最佳。”
井遥举起酒杯,无言向他示意。姜啸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只可惜,有酒无菜。”井遥低声道,“再多的,我也带不进来了。”
姜啸之全不在意:“有酒就很好,多谢了。”
井遥低着头,盯着桌上的酒杯:“有一件事,得告诉啸之兄。”
姜啸之一怔:“什么事?”
“五天之前,太傅夫人过世了。”井遥说。
姜啸之手一抖,杯中残酒洒了出来!
“……临终前,太傅夫人叫我到病榻前,反复问,啸之兄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井遥苦笑了一下,“我没敢说实话,只说,你在楚州打仗,军务繁忙,回不来。”
姜啸之喉头哽咽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太傅夫人一直放不下心,直到临终还在惦记你。”井遥抬起头来,“她是带着遗憾走的。”
姜啸之的眼圈微红:“我这样子,只能让她失望了。”
“啸之兄也对我失望了,是吧?”井遥忽然说,“萧铮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你吧?”
良久,姜啸之才轻轻摇了摇头:“他只略提了提,没有说太多。”
“嗯,这话他也不方便说。”井遥深吸了一口气,“原本该我做的事,我却推到他头上,啸之兄若心中有怨恨,我也该承担一半。”
姜啸之盯着那坛酒,目光有些茫然:“我还有什么好怨恨的呢?若要怨恨,那就得从投胎开始怨恨起了。我不想那么做。”
“……”
“你父亲早早过世,你是太傅跟前长大的,你敬重他如自己生父,他的命令你怎么可能不听从呢?”
“只可惜,我不是太傅满意的那种孩子。”井遥笑了笑,“他一直觉得我不成器,就算做了禁军统领,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他所希望的那些标准,我怎么都达不到,最后也只有嬉皮笑脸、耍赖胡混过去。不过现在太傅满意了,有了萧铮,他可以看见未来的继任者了。”
提起周朝宗,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
“另有一件事,本来此刻……不该我说。”井遥说到这儿,抬起头来看着姜啸之,“可是我觉得,如果此事经由他人嘴里说出来,我会更不甘心。”
“什么?”
“是关于,对啸之兄的处置。”井遥顿了一下,他的嗓子忽然有些干涩,“昨日,陛下已经做出决定了。”
姜啸之怔怔看着井遥的脸,他能看出,对方的脸在暗淡的烛光下,忽然显得格外苍白。
“是么?”姜啸之听见自己用一种古怪的调子说,“陛下还是决定杀我,是吧。”
井遥垂下眼帘:“……不会公开处以极刑,很可能使用鸩酒。”
姜啸之在浑身的僵硬疼痛中,缓慢点了点头:“多谢陛下,给我留了全尸。”
他说完,抓起酒坛,又给俩人的酒杯满上了酒。
“这么说,今晚就是我此生最后一顿美酒了?”他咧嘴笑了笑,“能喝到琥珀香,此生也无憾了。”
井遥没有喝那杯酒,却突兀地问:“为什么?”
姜啸之一怔!
“啸之兄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激怒陛下?”
他放下酒杯:“你是说,释放靳重光?”
井遥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件事,啸之兄释放靳重光,必定有难言之隐,这个我能理解。我是说,为什么你要去碰皇后?”
没想到,井遥竟然会点到这么一个尴尬的问题,姜啸之在错愕之余,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了。
“啸之兄,你知道么?是因为你和皇后的私情东窗事发,才激怒了陛下,你才会被送去楚州,也才会导致今天这样。”井遥说到这儿,手不禁握成了拳头,“萧铮把视频给陛下看,陛下这才怒火中烧的世上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啸之兄偏偏要去动她?!”
姜啸之脸色发青,他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复杂,远超过他的想象。
“我和她……”
姜啸之说到这儿,竟说不下去了。
那是个不能提的名字,在他心里。即便是如今这样众叛亲离、落入大狱的田地,他心里唯一惦念的人,也只有厉婷婷。他现在,已经谁都不能信任了,只除开厉婷婷。
她成了他唯一相信,也是唯一还不愿放弃的人。
看他这样,井遥也无法再问下去。他将杯中酒饮尽。
“难道到了现在,啸之兄还在惦记她?”他哑声道,“她把你害得这么惨,你还要对她念念不忘?”
“和她无关。”姜啸之摇头,“是我自己的选择,她从未想过要从我这儿获得点什么。”
这话,让井遥的神情有些异样。
“啸之兄,难道说,你不后悔?”
“没什么好懊悔的。”姜啸之淡淡地说,“就算重来一遍,我也不会改变主意非关陛下,也非关太傅,是我自己的事。”
狱中,静悄悄的。这是一座单人的监狱,此刻除了他们俩,没有旁人。一盏油灯在桌角散发着惨淡的光芒,静寂之中,恍惚能听见外面的咻咻风声。
“啸之兄,有一个人你还记得么?”井遥忽然开口道,“就是我曾经带去酒吧里,给你和皇后看的那个男孩子,叫小宝的。”
姜啸之一怔,他弄不懂井遥怎么忽然改变话题。
“嗯,记得的。”他点头道,“听丁威说,是读金融的大学生?”
井遥慢慢点了点头:“认识他的时候,他在读大一。虽然中间有段时间离开,但我在那边,前前后后一共呆了三年多。所以到了我真正要走的时候,他就读到大四了。”
虽然不知道井遥到底要说什么,但是姜啸之决定,听他说完。
“……之前就和他说了,到有必要的时候,平静分手,也不用再追问个什么。”井遥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权责自负,我早就和他说了,我随时都有离开的权利。”
“嗯,然后呢?”
“然后,那次啸之兄你受伤,我过来看你,也同时去看了他,那一次我就和他说了,可能这是最后一次来见他,往后,不见得再有机会了。”井遥停了停,说,“我没有告诉他,我是什么人,我只说我得走了,那孩子很乖,不要他打听的事,他决不会去打听。”
姜啸之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但那一次,他就要求我留下来。他和我说他马上要毕业了,家里打算送他出国,可他不想出国,因为不想和我分开,为这事儿他和家里闹得很大。”井遥说到这儿,笑了笑,“闹得有多大呢?他把我和他的事,全都告诉他父母了。结果呢,他母亲就找到我这儿来了。”
姜啸之吃了一惊:“是么?!”
井遥点了点头:“那天早上,我在宾馆接到他母亲的电话,说,想约我出来谈一谈。”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笑:“我虽然有点不悦,不过,也还不至于不敢去见他的父母。于是那天下午,我就去赴约了。”
井遥说到这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本来,我已经做好准备要被他母亲痛斥,或者纠结一大堆人来找我麻烦,这些我都想过了,也知道该怎么应付。不过,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我只见到了他母亲一个人。”
“小宝的母亲……不是来骂你的?”姜啸之不禁问。
井遥摇摇头:“没有,很客气很文雅的妇人,见了我之后,她告诉我,小宝忽然改变主意不肯出国,手续都办下来了却要作废,准备得好好的计划,也全都搁浅了,现在家里吵成一团,所以她很想见见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她儿子变成这样。”
那么,这位女性大概没有太失望吧,姜啸之默默想,无论是外貌还是谈吐,井遥都是那种无可挑剔的男人。
“然后,他母亲就问我,有没有可能留下来。”
姜啸之呆了呆:“她让你留下来?”
井遥点点头:“她说,她和丈夫都不是顽固的死脑筋,就算孩子喜欢的是同性,对他们而言也无所谓,他们对抱孙子什么的,不是那么热望,对外界的看法更不放在心上。所以如果小宝一定要为我改变人生计划,也不是真的就不可行。只是,我是否同意留下来。小宝已经告诉了他们,我打算离开了。”
姜啸之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你怎么说?”
“我说,很抱歉,我必须走。我有我的生活,虽然小宝愿意为我改变人生轨迹,可我没法也为他这么做。”井遥说到这儿,忽然笑起来,“然后,他母亲就问我,什么条件我才肯留下来。”
“她是说……”
“她说,只要我肯留下来,和她儿子在一起,她就将她名下的两家企业给我,资产也全都交给我。”
姜啸之苦笑起来,原来,再开明再理智的父母,一遇到孩子的事,也同样会不择手段。
“所以啸之兄,你也看出来了,这有多么可笑:她竟然想拿钱把我买下来。”井遥微微一笑,“两家企业,再加房产和各项投资,大概有很多吧。换做一般人或许会动心。只可惜我不是一般人,我没可能会稀罕那些东西,堂堂大延的禁军统领,不是拿钱就能买下来的。”
“这么说,你没答应她?”
井遥摇摇头:“没有。我回绝了。”
姜啸之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那天晚上,我就把此事告诉了小宝,我说,虽然让他母亲失望了,可我没法答应她。”井遥说,“小宝很伤心。说他不想出国,也不想我走掉,他问我到底怎样我才肯留下来,只要他能办的,他都会去做。”
姜啸之听到这儿,心中微微酸楚。
“那天晚上被他这么一哀求,鬼使神差的,我的心也软了。”井遥吞了一口酒,然后说,“我就把真相告诉他了。”
姜啸之吓了一跳!
“你是说……你把你是什么人,告诉他了?!”
井遥点点头:“我不能确定他相信这些,但我说了实话。我把我自己,陛下,啸之兄,还有萧铮和皇后的身份,都告诉他了。”
“他相信?!”
井遥又点了点头:“他相信了,我一说他就相信了,他甚至还说,这几乎和他之前猜测的一样。他曾经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种种迹象都表明,我来自于别的空间。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荒诞,所以不敢问我。”
姜啸之默默听着,问:“那,后来呢?”
“他问我,既然我不能留下,那能不能把他带过来,和我一起生活。”
姜啸之苦笑起来。
井遥也苦笑起来:“我当然没法答应他,我怎么可能把他带过来?这样一个孩子,带过来干什么?他在这边怎么生活?”
或许不止如此吧?姜啸之忽然想,真要把小宝带过来,井遥该如何向他解释他那些妻妾,以及那个原本就养在家中的仆童呢?小宝那种人,不会肯忍受这些的。
“那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天亮了我就得走,俩人从此就断掉,我就觉得……不甘心。”井遥低头看着杯中酒,“有那么一时半刻,我真有种冲动,想和小宝说,我带他走,往后,照顾他一辈子。”
姜啸之慢慢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酒,他觉得美酒微微散发出一种苦涩滋味。
“可是等到天亮,我起身来,又觉得自己在发傻:我这是怎么了?互不干涉是早就定下的规矩,我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我怎么能把它打破呢?真把他带过来,他适应不了怎么办?他受不了真正的我,怎么办?要是过了几年,我不再爱他了,那又怎么办?”
他说到这儿,笑了笑:“小宝不是我家的阿戬,阿戬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再过几年,他必定要离开我,我会给他找个好前程,再找一户身世干净的姑娘,让他独自去好好过日子这是仆童必然的命运,阿戬会接受这些,但小宝不可能接受这些。”
井遥说到这儿,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然后,那天早上我就走了,趁着他还在熟睡。”他说到这儿,停下来,好像是说累了。
姜啸之默默听着,到这时候,他却说:“还没完,是么?”
井遥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啸之兄,能感觉出来?”
姜啸之点点头:“能感觉到。这不是故事的全部。”
井遥像是自嘲一样,低头笑了笑:“嗯,被啸之兄猜中了。”
他慢慢给自己斟酒,然后慢慢道:“那次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想小宝,也一直在心里懊悔,总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吧,我觉得我放弃了他,好像放弃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就因为我胆怯未来,不肯向前,我就丢下了他,回到了原有的生活里,这真是……某种懦夫的行径。”
姜啸之不出声,静等着他继续叙说。
“这反复的思虑积累了很久,积累到了上个月,我终于忍耐不了了,我想回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哪怕什么都做不了,我只看一眼就回来。”
“去了么?”姜啸之问。
井遥点了点头:“去了。”
“见着了?”姜啸之忽然有点担心,因为井遥的神色不太对劲,有些呆呆的。
良久,井遥点点头:“见着了。”
“他……怎么样?”
“结婚了。”
这三个字,此时灌入姜啸之的耳朵,无异于巨响一下。
“这……怎么会这样?”他咧咧嘴。
“已经过去七年了。啸之兄,他已经二十八了。”井遥抬起头来,淡淡地说,“我在他的公司门口见着了他,是他父亲的公司。据说他依旧按照原定计划,出国留学,然后回来进了父亲的公司,再然后,和门当户对的妻子结婚,现在孩子已经快一岁了。”
姜啸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种事情!
“这……这是搞什么鬼啊?!”
“嗯,可不是?”井遥也笑起来,“我的第一念头也是这个:这是搞什么鬼?!原来他这么轻易就走上了别的道路,还枉我在这边如此想念他,甚至冒着被陛下发觉的风险到这边来看他,原来我就看见了这些。那好吧,既然他现在如此幸福,我也不用再内疚了。”
姜啸之不出声,他知道,事情还未完。
“可等到我近距离看见他时,我就明白,我错了。”
“什么错了?”
“他一点都不幸福。”井遥低头转着手里的碧玉杯子,“那一天,我跟踪了他一整天。他上班,下班,去保姆那儿接女儿,和妻女一同去餐厅吃饭,去购物……我始终跟踪着他,观察他,他一直没有笑过,他的样子变得有点老了,瘦得厉害,真是超出年龄的苍老,脸像一张无表情的白纸,唯有和女儿说话很柔和,可是,和他从前那爱笑的样子全然不同。那个小宝,怎么忍得住不笑呢?”
姜啸之无声叹了口气,他知道,那是因为,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然后到他们快要离开餐厅的时候,我一时大意,没有隐藏好,被他看见了。”
“啊?!”
“他丢下妻子女儿,从餐厅里追了出来,他追得那么快,差点被车撞着,我想离开,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井遥嘶声道,“我和他,就隔着满是车流的马路,面对着面傻站着。”
“……”
叙述停下来了,井遥的表情,像是在做梦,好像他已经沉浸在旧梦里,拔不出来了。
好半天,他才再度开口:“……然后,我转身离开,他没有再追过来。”
姜啸之一言不发的听着。
“啸之兄,你能理解么?看见他那张脸时,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是我把这个人毁了。”
他终于承认了,姜啸之忽然想,曾经有那么多惨绿少年为井遥痛苦,而此刻,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做错了。
也许这世上有人像橡皮,能够在受伤之后自行恢复,人们通常称赞他们坚强,可是这世上,毕竟也有脆弱如琉璃的人,生而为琉璃,并不是他们的错。
“如果把小宝带过来,他会不会过得很好,这我不敢说,可是,他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活在面具一样的躯壳里,做着所有人都在做的事情,假装一切没事。其实心里明白,一切都完了。”井遥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他喝得有点多,似乎是醉了,眼睛发红,“我当时逃得那么快,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脸再见他了,我可真是个懦夫,面对自己造下的孽,却连挽回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姜啸之说。
井遥慢慢点了点头:“我甚至都不该再去看他这一眼。明明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还要再惹得他追过来。就算给他追到了,又能如何,他的妻女就在马路的那一头。”
故事,讲到头了。
姜啸之知道,井遥之所以把这些告诉自己,一来,是因为他俩关系亲密。二来,或许这是一次树洞倾诉,他把痛苦讲给了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于是这秘密,很快就会被姜啸之带去天国。
“所以我想,到底是像我这样好,还是像啸之兄和皇后那样更好?”井遥喃喃道,“现在,我也只好回到自己旧有的生活里,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虽然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姜啸之默默无言,他无法回答井遥的问题。
“回来之后,我去了护国寺的万佛堂。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求些什么,也许我该请求佛祖,把时间调回到认识小宝之前,然后我改我的道,不再遇见他。”
井遥怔怔望着杯中的酒,好半天,才轻声说:“佛相慈悲,化身千万,却没有一个能够实现这愿望。”
千盏莲灯,光影漫天,却只静静映照着这背负了罪孽的男人,一步步走上那不能回头的长长的台阶。
姜啸之终于无语,他唯有,默默饮下手中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