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风声渐紧,即使是两旁直耸入云的高大树木,也被这一阵奇怪的大风吹得摇头摆尾。
这阵大风将囚车上的安虞刮醒,她缓缓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以惊愕住了。只见眼前一片尘土飞扬,浓浓的尘霾将这一切都蒙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就算是站在对面,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树林中的方形阵早就乱作一团,士兵们皆是自顾不遐,而马匹更是受了惊吓,四处奔跑起来。吕一祥和李道淦的马浮躁不安,连连想跑,硬生生地被他们控制住。
安虞困在囚车上,动不了,拉车的马匹受惊,长嘶一声,拉着她疯狂奔跑了起来。马车将她颠得魂飞魄散,身上原本闭合起来的伤口又开始裂开,鲜血溢出,沾在她的衣衫上,割着她的肉。
安虞见前方转弯处的左侧有一棵高大的树,心头灵光一闪。沉默着将全身的力气凝聚,当马匹跑到那一颗树时,奋力将自己的身子一斜,马车左侧一角撞上那一棵大树,木质的囚车顿时被撞飞,而安虞也不可幸免。只是不管怎样,她还是出来了。她全身无一处完好,此时左肩又撞上大树,更是雪上加霜,疼痛难忍。死咬着牙扶着那一棵大树,才勉强站起,但还未站直,身子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安虞从未感觉到自己会有这要脆弱的时候,只是一个怀抱罢了,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滑落,蹭在软软的锦衣上,浸湿了他胸前的那一块衣衫,可两人都不在意。恍如末世里,面对最后一击的苦难。两人相拥,不怕任何的艰难困苦,只是因为,有对方在。
那一颗跳动的心,微乱着,呼吸的平稳,并没有让心跳平稳下来。她听得仔细,犹如治痛的良药,令她忘了所有。她缺了水的鱼儿,在窒息时。拼了命地从他的身上汲取着力量,缓缓将自己从一无所有中,勉强清醒着。这一切,不是梦境。
“哪里伤着了?”轻轻地、颤抖地,生怕自己说重一句话都会给安虞带去巨大的痛苦。可是他却忽略了,自己刚才那一熊抱,早将她的伤口压着按着了。
安虞抬起头。看着谢微行下巴上,不知何时长起来的青青的胡渣子,心里又是一暖,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滑落,她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大碍了。”
“怎么会没有什么大碍!”谢微行大声斥道。却发觉自己的音量似乎太大了些,火气也不该指着她,于是又生生地咽了下去。温柔地将她抱起,低头说,“你先忍忍,我带你去包扎。”
说完,御风而行。树影憧憧中,连个黑影也不见。只剩下摔碎一地的囚车见证刚才的危险之后的温馨。
安虞再次睁开眼,他已经将自己带到了枫弄山庄的暖阁中了。床边站着的,正是上一次给她看守病的佛桑先生。他见她醒过来,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很淡,让安虞有种错觉。
“多谢佛桑先生……”安虞低低说道。
“嗯,你原本受的伤还未痊愈,这一回更是伤筋动骨的,可不要随便乱动了。”佛桑板着脸,嘴巴一翕一合的,似机器人一般。令安虞感到一阵的好笑。
这时,门打开,安虞被门外的光线刺激,忍不住眯起了双眼,一片白茫茫之中,谢微行缓步走进,恍如神抵,让她微微有些失神。
“醒来了?”他见床上的人睫毛轻轻翕动,怔了一下,欣喜地坐在她的床边,凑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色。没有抱回来那般惨白了,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血色。
“先生,她怎么样?”
佛桑摇摇头,说:“她伤到筋骨了,需要静养一个月。”
“一个月?!”安虞脱口道,这一动,却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的。
谢微行见了,心疼万分,但又无可奈何,叹口气将她乱动的身子定住,回头对佛桑说:“你把药给我。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这些天,不能吃太多油腻的东西,最好是喝些白米粥。”
安虞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她也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吕一祥的鞭子,不像普通的鞭子,打起来虽然不见痕迹,然而却深入骨髓。幸好吕一祥并没有打她多少,他便带着她往枫弄山庄走来。他也许是见那天谢微行将自己护得这般紧,对自己极其重视,于是想用自己来要挟谢微行。若非如此,只怕自己就成了他刀下鬼了。
谢微行在外面和佛桑商量着上药的事情,再一进来,床上的人已经睡了过去。他轻脚走到床前,伸手将那两撇紧紧蹙起的眉抚平,心底暗暗发誓,以后定要护紧了!
安虞从一片温暖的水中醒来,这时已经是夜里时分了。身子被剥个精光,她坐在浴桶中,雾气大得连伸出手指也模糊不清。安虞一动,胸前的鞭伤牵扯着,令她只好含着胸弯着腰安安分分地坐着。正要低头,身后一只手伸出,一片细腻的布巾帮她擦拭着。她一惊,脱口道:“什么人?!”
“是我,别怕。”
闻言,安虞全身一僵,连身上的疼痛也忘了,愣愣地、直直地瞪视着前方。身后的人似乎在笑,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背一阵的颤动,她撇撇嘴说:“你出去,叫个丫环来!”
“她们不及我温柔细心。”身后的人大言不惭地说道,布巾沿着她的曲线,扫过挺起的丰满,却不带一丝的轻浮,绕着那一道道伤口,轻轻拂拭着。他的另一只手则抚在好怕肩上,不再如之前那般带着一丝的温凉。
安虞被这一阵的擦拭扰得心烦意乱,闭了闭眼,脸色阴郁。
“我又不是没有看过、没有摸过……”身后一声轻笑,手上的动作却更轻更柔了。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手上一顿,凑到她的脸旁打量了眼,才发现她已经闭了双眼,正怀疑她是不是睡过去时,他瞥见她的小巧玲珑的耳朵,正血红血红的,顿时反应过来。
从闷闷的笑到最后的仰头大笑,安虞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脑羞成怒道:“笑什么笑,快点!”
“好、好好……”闷闷地回了一句,身后的人再次认真地为她擦拭着身子,好半天才愉快地说,“为是药浴,洗完之后,你可要大半个月不能碰水了。所以要好好给你洗洗,不然到时候发臭了,可没人敢靠近你了!”
“没人靠近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安虞冷冷地回道。
身后又是一阵的闷笑声,安虞有些郁闷地干脆闭起了眼,随他去了。
安虞的衣服也是谢微行穿的,他的手拂过凝如脂白如玉的肌肤时,两人都是一阵的诧异,谢微行却沉着脸,十分严肃地帮她穿上衣服。安虞有时候很不明白他,难道上一次霸道的他,不是他?还是说,自己对他已经没了有吸引?她的身上,只有一开始被吕一祥刺伤的伤口,其他的伤口都是暗藏在她的肌肤之下的,所以并不会影响美观。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着迷……
安虞沉思之间,衣服便已经穿好了。虽然只有一件,宽松的白色絮衣。将她端端正正放在床上后,谢微行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药,可一看到她时,却又怔忡起来了。安虞有些疑惑,轻声唤道:“怎么了?”
谢微行回过神,看了看手中的药,沉默地坐下,将刚给她穿好的衣服再次轻轻扯开,安虞大惊:“你干什么?”
“上药。”谢微行干净利落地说了一句,声音闷闷的,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安虞无语地看着他,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乃至耳根都在发着烫。一丝凉意抚上她胸前的雪峰,那一道伤口,就在那一侧,幸好,她穿男装时,里面多包裹了一层,不至于刺得太深。
安静的暖阁里,谢微行低咒一声,手指间沾着药,轻轻涂抹着。安虞撇过头,极力忽视那一丝凉意。谢微行眯着眼,看到她胸前一直到肚脐下,红红的一条印痕触目惊心的鞭痕,心中的怒火如燎原之势,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冲毁。
也许是因为刚刚泡过热汤的缘故,安虞很快便意识模糊着,轻轻睡了过去。谢微行给她敷的药,是一种研制好的,可以直接用的药糊糊,涂上去,不需要包扎,只需要拿干净的衣衫掩住即可,这便省去了包扎时的负重。他涂完药,一抬头才发现她已经睡过去了,温柔地将被子盖好,他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她的脸似乎长开了一些,原本极淡的朱砂痣,更明显了一些,秀气的眉毛下藏着一双如梦似幻的眼睛,时而灵动地转着,时而带着透亮世事的深邃,时而倔强地望着天空某一处……他在她的身上,总是能够找到新奇的地方。难道是因为她来自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时空的原因?不,世上人有千种,而她,始终都是她。他要的,也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