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死乞白赖(改)

叶琛早上一打开门,就被堵到了门口的帐篷给吓了一跳。

还没走?

想了想,叶琛又拐回去,把还在睡觉的小铃铛喊起床,让小铃铛抱着铁盆,自己拿着铁勺子砰砰锵锵敲得震天响。

睡得正香的侍卫们惊跳起来,小小的帐篷摇摇晃晃,接二连三的倒塌,被压在帐篷下的侍卫们狼狈的钻出来,吵吵嚷嚷诸如“有刺客”“抓刺客”“发生什么事了”“不要慌”“保护世子”之类的喊声不绝于耳。

天空黑漆漆的,不见一点的光亮,快速镇定下来的侍卫们没有发现所谓的刺客,倒是叶琛带着捉弄成功的爽快笑容被火把照的清清楚楚。

温良放松下来,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嘴角带着好玩儿的笑容,不慌不忙的钻回帐篷整理仪容。

陈谦扶着额头,再过一刻钟天就会亮起来,这个样子他也没心情再睡,便让小厮服侍自己穿衣洗漱。

等一切打理好了,东方也露出了鱼肚白。

小铃铛牵着叶琛的衣服,站在山路的尽头往远处看,那里有个人正慢慢的往上走来。

柳木看见对方是个背着竹篓子,手里拿着药锄的老农,又把眼睛移向别处。

“叶姑娘。”老农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的苍老 ,叶琛微笑着向老农点点头,老农这才把他如枯树皮一般的手伸向小铃铛,小铃铛背上也背着一个小竹篓,看了叶琛一眼,便跟着老农往深山里走去,边走边回头使劲的挥着小手。

叶琛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山林里,才面无表情的回头。

陈谦皱皱眉,“温先生,你派人跟着小铃铛,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出事了。”

叶琛耳朵灵敏,隔着两三丈把陈谦的命令一个字不少的收进耳朵里,淡淡的瞥他一眼,道:“小铃铛今天进山采药,下午才能回来,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吧,不要吓着我的病人。”

然后瞪着站在自己前面的年青侍卫,黑着脸吼道,“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一个身有残疾的人给你让路么?!”

侍卫抖了抖,沉默的让到一边。

好男不跟女斗。

叶琛回到茅草屋,不一会儿又出来,只有一边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小凳子,每走一步,都要先把拐杖往前放一尺,再用她那只完好的右脚往前跳一尺,样子有些滑稽,有几个刚刚当值没多久的年青侍卫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叶琛的脸色更加冷硬黑沉,陈谦以为她会大发脾气,出乎意料的是,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不去看一眼发笑的侍卫,只是沉默的把矮凳子扔到地上,她腿脚不便,蹲不下去,只能用拐杖把翻到的凳子扶好。

她做完这些,又一步一跳的往茅草屋里去,不过这次又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叶琛皱着眉头就想骂人,抬头看见一个瘦高的少年,木着一张清秀的脸,说道:“小世子吩咐在下过来帮助姑娘。”

叶琛记得陈谦叫过他的名字,试探的问道:“柳木?”

柳木有些意外,点点头,“正是在下。”

叶琛笑了笑,她笑的很柔和,陈谦有一瞬间以为前世的那个温顺柔和的女子的又回来了。

“谢谢你,小兄弟。”

她赞赏似的拍拍柳木的肩膀,指着屋里说道,“看见没有,墙角的斧子,请你帮我拿出来。”

柳木的耳垂泛着可爱的粉色,从来没有一个女性像叶琛这样,对他温和的笑,用温柔的声音喊他“小兄弟”,单纯的小侍卫心里暖洋洋的,对着叶琛露出一个除了木然之外的第一个笑容,然后干脆的走进狭小的茅草屋,提出闪着寒光的斧子。

陈谦不爽的哼了一声,“你这个女人,他是爷的人,是爷让他帮你,要谢也该谢小爷,你谢柳木做什么!”

叶琛直接无视他,搀扶着拐杖坐在矮凳上,又接过柳木手里的斧子,然后开始……劈柴?

温良不自觉的看了看自己干净白皙的手,又看了看叶琛劈柴的狠命架势,心有戚戚,这是个力气活,他虽然是个大男人,不过却真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提桶水尚勉强,劈柴是要了他的命。

他看着明明身有残疾却仍事事亲为的女子,蓦然生出一丝怜惜来。

世间的女子,本应是娇柔美丽的花儿,被男人细心呵护,不该被如此糟蹋的。

陈谦走过去,双手背着,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一心劈柴的叶琛,说道:“爷也不难为你了,你和小铃铛一起跟着爷回王府,你有些本事,在王府做医女,吃穿不愁,更不用像现在这般辛苦,如何?”

叶琛咬着牙,高高举起斧子,狠狠劈下,柴禾一分为二,舒口气,她放下斧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捏捏酸疼的胳膊,不咸不淡的说道:“你是王府小世子,身份尊贵,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医术只懂得一些皮毛,到可以给山下的村民治个头疼脑热的普通疾病,若是要到王府做医女……呵,民女惶恐,只怕不出三日就要被当做庸医给砍了。”

她骤然狠狠劈下斧头,咚的一声响,又一块柴禾一分为二。

陈谦冷哼一声,“你也说了,本世子身份尊贵,若是强行带走小铃铛,你一个升斗小民也无可奈何。到王府,对你对小铃铛都好,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爷不知道你为何还要拒绝,不过叶姑娘,说句不客气,你这个性子,若有朝一日惹了祸端,可是要连累小铃铛受苦的,你舍得么?更何况,世事无常,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能护着小铃铛一生一世么?你不能,但爷可以!”

“呵……”叶琛突然笑了起来,她饶有兴趣的看着陈谦,好奇道,“大户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是你这般妖孽?”

“噗——”温良喷笑,幸好声音轻,除了周边的几个侍卫,陈谦没有注意到。他摸着下巴赞同的点头,可不是妖孽么,自从离开了王府,越发的像了。

陈谦脸色铁青:“你……”

“小世子呀。”叶琛打断他,静静的说道,“你刚才的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万一有一天我突然死了,小铃铛可怎么办?”她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团雾气,让她这个人也突然模糊不清起来。

她说着话,竟然开始发起愣来。

陈谦咳了一声,“喂!”

叶琛眨眨眼,又清醒过来,抚着半边脸,侧眼看着陈谦,淡淡的笑道:“您既然都放下身份,死乞白赖的求我了,我要是再不答应,岂不是显得太不识好歹。”

她眉眼其实很漂亮,可惜珍珠蒙尘,她的美丽不被人轻易的发觉,刚才那一瞬间的嫣然而笑,温良竟看出了女子掩藏的妩媚风情。

死乞白赖?

陈谦眉头一蹙,想要发作,可眼尖的叶琛哪里会给他机会,抢先说道:“小世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么?你说的问题,我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可从来没有考虑过把小铃铛托付给其他人,你知道我为何独独答应了你么?”

陈谦好奇,若问前世的理由,那是因为叶琛是将死之人,恰好遇到他这个受了她恩情的冤大头,这一世叶琛年轻健康,除了腿脚不便这一条,靠着给人治病,也能养活自己和小铃铛,陈谦还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无动于衷的叶琛突然松了口。

“为何?”

陈谦问,接着她就看到女子眼角的笑意扩大,狡黠而恶劣的吐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到底是为什么,直到叶琛安详的离世,陈谦也不知道缘由,他为此一生一世都耿耿于怀。

陈谦当然不会知道,叶琛也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是多么的离奇,虽然离奇,但是叶琛却更加离奇的猜测正确。

就像叶琛本身的经历,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

她本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一个叫中国的现代化社会。

她叶家祖辈皆是中医,叶琛也打算大学毕业后继承祖业,可惜天不遂人愿,二十岁生日,男友骑摩托带着她飙车,和大卡车相撞,叶琛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中国历史上不存在国度,还摔断了一条腿。

医疗条件的限制,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的腿复原,也就是在刚刚过来的这一年,她捡到了小铃铛。

她不知道小铃铛叫什么,看见小铃铛身上的贴身戴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铃铛,就给小铃铛起了这个可爱的名字。

她原本是和小铃铛一起住在民风淳朴的村子里,靠行医治病度日。

不同的教育之下,不同的生活条件,叶琛的与众不同也就是必然的,相貌、年龄、气质、医术,她的名气传到远近的大小村子。

孤身无依,深有残疾,还带着一个脑子不清楚的拖油瓶,便有人把坏主意打到叶琛的身上。

人心不足,贪婪狡诈,欺软怕硬,谁都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叶琛该庆幸的是她还有一身的医术作为保障,受过她恩惠的村民暂时能够护得住她,却无法长久。

叶琛果断的带着小铃铛搬上了山,温柔、软弱、心善对她来讲不但没用还是拖累,她为了保护自己和小铃铛,不得不摆出凶恶的架子,时间久了,反而没有人敢再来惹这位脾气古怪凶悍,但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叶琛有一双毒辣的眼睛,陈谦看着小铃铛,眼中所含的情感,不该是一个和小铃铛同样大的孩子该有的。

陈谦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不是对着初次见面的人该有的陌生疏离,太熟稔自然的态度,仿佛他早就认识了自己一样。

事有反常必为妖,叶琛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要让一个远在京城的王府小世子,来到这个偏僻的山区,带走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姑娘?

她睡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把所有的可能都猜测了一边,然后又一一推翻,在她精神疲累将要入睡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少年时期看过的一部流行的网络小说,讲的是时光倒流,主角弥补早年过错的故事……

叶琛倏然瞪大眼睛,这样的话,就能解释通了。

她能碰到时间和空间的奇异变化,为什么其他人就不可以?

虽然这么猜测,不过叶琛到底是半信半疑,直到第二天陈谦咄咄逼人的质问,笃定的承诺——

更何况,世事无常,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能护着小铃铛一生一世么?

你不能!

但爷可以!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非常健康,她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活到八十岁的,但是眼前这个孩子却笃定的做着预言——

世事无常,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的眼里写着的是你活不久的。

陈谦嘴上在质问,但是神情莫不是透漏着一个信息——叶琛有一天会意外的死掉,小铃铛很快就会可怜无依。

这样诛心的话语,像是恶毒的诅咒,不该对着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女子说的。

叶琛当然生气,可是心里还有另一种微妙奇异的感觉,她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陈谦的要求,心想这个小孩子的身体里真的住着另外一个灵魂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