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提几日来的种种烦忧, 郑晖离京的日子毫无意外的到来。
晨光熹微,东边的低矮的天空上,朝霞缓缓晕染开来, 清晨的空气清凉湿润, 此刻在外活动的人影, 大多都是朝九晚五辛苦谋生的普通百姓, 脚步沉默而匆忙。
空旷的街道上, 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不紧不慢悠悠闲闲。
马背空无一人,牵着缰绳的少年, 金冠华服,清俊的眉目在寂静的清晨弥漫着些微的冷意, 尊贵却疏冷, 让人望而止步, 敬畏的垂首不敢直视。
少年的背后,一个纤细高挑的少女, 拽着少年的衣服,哈欠连天,脑袋小鸡啄米一般,隔一会儿少年的脊背就被她的额头敲击一下,虽然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 少女的每一步都能准确的踩在少年走过的地方, 紧紧的跟着少年, 衬着少年毫无异常的表情, 这般效果, 就有些让人无法感觉到的背后灵的惊悚意味了。
“瑜琳,来了。”郑晖敲了敲马车, 提醒车里的妻子。
城门尚未开启,高大的城楼,延伸的城墙,形成了黑黝黝的一道巨大屏障,和泛白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
阴影之中,所有人的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周围太安静了,赵瑜琳有些犯困,“砰砰”两声轻响把她从混沌中惊醒,赵瑜琳在郑晖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抬眼看着这条可以直达皇城的道路,笔直宽阔的街道中央,一人,一马,缓慢靠近。
赵瑜琳失望的轻叹一声:“太早了,小铃铛大概还没起床。”
能称得上闺蜜的京中小姐,说起来只有两个,一个是齐十一娘,一个是黎妙文,齐十一娘夫家规矩严谨,绝不会允许媳妇在这个时间来城门给她送行,而黎妙文,两年前七夕之夜失踪后,直至今日也杳无音信。
就要走了,爷爷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会告老还乡,到时候京中再无让她留恋的人事,也许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回来。
她和小铃铛不算太熟悉,但是离别之际,赵瑜琳心里还是希望能见到这个少女的。
“开城门了。”家仆说道。
话音落下,城门开启的沉重声音缓缓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郑晖和赵瑜琳的视线落在突然停下脚步的陈谦身上。
陈谦不知道为何回头,好像在说什么,接着赵瑜琳惊喜的发现,他的背后探出一个脑袋,长发在风中飘散开来,陈谦后面的那人伸手抓住乱飞的头发,蹦蹦跳跳从他身后出来,叮铃铃的铃铛声,清清脆脆的散开。
小铃铛揉揉眼睛,盯着前方黑黝黝的屏障,一道竖直的光束突兀的打破了黑沉的屏障,它嵌在城楼中央,细细的光速均匀的向两侧扩展,在城门前等待的模糊影子,随着厚重的城门开启声,换上了一个全新的背景,旷野、老树、起伏的茅草、延伸到不知名的远方的官道。
此时东方的天空,朝霞满布,阳光刺破云层,射出万丈光芒。
小铃铛愣愣的仰脸看着天空,美丽的彩霞倒映在她的瞳孔中,破开了迷蒙的困倦,小铃铛眼睛睁大,睡意顷刻全无。
陈谦拉着她的手,站在郑晖的对面。
赵瑜琳微笑着把手递给小铃铛,小铃铛看了看陈谦,陈谦点头后,她才嘻嘻笑着把手放在赵瑜琳的手心里。
两人登上马车。
陈谦和郑晖也飞身上马,队伍缓缓前行,穿过了城门,踏上连接着京城和整个大陈的官道,城门越来越远了。
“世子成婚,希望不要忘记让草民知道,即使不能前来祝贺,但贺礼一定会让人在世子大婚之日准时送入王府。”
陈谦脸上因为他这句话,先喜后忧。
郑晖话里的意思他懂,世子妃非小铃铛莫属,陈谦也盼着能早日娶小铃铛为妻,迟迟不能达成心愿,从前是因为小铃铛的身份,现在也是因为小铃铛的身份。
如果小铃铛只是普通百姓,陈谦能保证,最迟两年扫除障碍心愿便可达成,但如果小铃铛真的和巫月国有什么关联,无论身份是高是低,那么就是因为他世子的身份、是大陈的皇族,娶一个别国的妻子,就不仅仅是他陈谦一个人的事情了。
种种顾虑,非能为旁人所道,即使郑晖也不可以,陈谦只好淡淡的点头,敷衍道:“自然不会忘了你们。”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看着郑晖说道,“现在说不能来还太早了些,世事多变,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何事,不过爷倒是认为你和玉成、雷霆届时一定会回京。”
陈的世子和巫月的贵族之女成婚,周雷霆和他爹一定会来一个,自己和周雷霆到底同窗一场,周将军无论如何都会使周雷霆进京,周雷霆都来了,害怕何玉成郑晖不来么。
陈谦暗自思量。
郑晖不知他心中所想,世事本来无偿,陈谦说的也没有不对的地方,他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郑晖,你见到玉成,请他帮我注意巫月皇族的情况,无论有什么变动,都要及时飞鸽传书回京。”陈谦把提早写好的信交给郑晖,说道,“具体事宜我已经全部写在信上了,你直接交给他就好了。”
郑晖把信收入怀中,犹豫了一下,问道:“巫月和我朝一向交好,难道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了?”
陈谦道:“暂时没有,不过据我所测,巫月内部大概不会平静了,放心,不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我请玉成帮忙,私事居多。”
“和小铃铛有关?”
陈谦点头,无意多说:“现在不要问……郑晖,让玉成特别注意这几日,巫月皇室贵族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要小心,不要给人注意到。”
郑晖有些无语:“你若是急着知道结果,要么飞鸽传书,要么让役使送信,我和瑜琳可是要慢慢的走,最少也要月余才能把信送到玉成手中……不过是注意巫月的动向,你用得着如此小心谨慎么?”他眼里光芒闪了闪,眯着眼狐疑的看着陈谦,“除非你还有别的事情交代玉成,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陈谦缓慢的抬眼看他,慢吞吞的开口道:“你的坏话——我告诉他你背地里不敬兄长没大没小直呼他的名讳……你说玉成知道了会对你怎么做?”
郑晖嘴角微抽,他几乎能看见何玉成狐狸一样的眼睛斜斜的向上挑,让人毛骨悚然的似笑非笑的模样。
陈谦淡淡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让我的恭贺不要提前也不要太晚。”
郑晖笑笑,没再说什么,反正他是不相信的。
陈谦面无表情的想,等回府就飞鸽传书给何玉成,他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忘记了役使和飞鸽传书这种事,小铃铛的事情以及郑晖离京的事情,还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占据了所有的心神,陈谦的脑子运转不灵了。
十里长亭,队伍停下了脚步。
两辆马车坐着赵瑜琳和侍女,郑晖和家仆护卫以马代步,小铃铛下车,和陈谦站在一众人的对立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郑晖笑道,“世子止步吧。”
“保重。”陈谦点头。
话尽于此,郑晖果断的上马,对陈谦和小铃铛挥挥手,勒马远去。
陈谦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和小铃铛骑上马慢慢的往回走。
小铃铛安安静静,脸上也没有笑容,低头左手玩着右手,陈谦喊了她两声不见回应,疑惑的勒停马,抬起小铃铛的下巴,让她仰起脸。
小铃铛眼珠子乱转就是不看陈谦,两个嘴角往下拉,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在和谁生闷气一样。
陈谦好笑的去捏她的鼻子,他总喜欢用这种亲密的玩笑对待女孩,然而小铃铛没有和从前一样笑嘻嘻的躲开或者扑上来捏陈谦的鼻子,她眉头皱起来,不高兴的瞪着陈谦,那样子好像在说:我心情不好,不要惹我!
陈谦讶异道:“小铃铛,你怎么啦?是不是舍不得郑晖他媳妇儿?”他嘿嘿笑着打趣,以为自己猜中了,揉揉她脑袋表示安慰。
小铃铛的眉头却皱的更紧,她低下头低声道:“你不要摸我脑袋。”
陈谦一怔,小铃铛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他讲话,他心里有些怪异,挺不舒服的,不过还是好声好气的问道:“小铃铛,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小铃铛脸皱成一团,眼里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刚刚挣脱了混沌,来到这个世界,全新的生命,全新的生活,每一天,没一个人,在小铃铛的眼里都是新鲜新奇的,然而能让她全身心信任并且依赖的,只有陈谦和叶琛。
然而小铃铛已经是新的小铃铛,陈谦和叶琛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个傻乎乎的小铃铛身上。
他们为小铃铛做的,从来不会讲出来,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好与坏,当它结束了,也许小铃铛还是一无所知。
当小铃铛本来对这个世界毫无感觉的时候,这种爱护也许是好的,但是小铃铛从自我的世界里走出来,他们这样的做法让小铃铛所处的境遇,和前些年浑浑噩噩的生活有什么不同?
小铃铛对叶琛和陈谦的做法渐渐察觉到,可是她无法说明白自己的感受,只能纠结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沉默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