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妈叹了口气:“三小姐和大少爷逛园子,武进哪儿能跟在一旁?自那之后,老奴便暗暗叮嘱了武进、武广,让他们白日无论如何将大少爷困在翆幽居不教进园子!后来,时不时的,四姨娘便嚷着身子不舒服,请医问药着实闹腾了许久!”
姚存慧眉头轻展,与容妈相视一笑,“她倒是个明事理的,说起来,她新抬了姨娘,在父亲身边伺候,也算是替我们做儿女的尽孝了,如今又怀了父亲的骨血,姐姐给她备一份厚礼,也是应该的!”
“那是自然!”容妈亦笑,心下明白姚存慧是要借姚存嘉的名头好好的谢一谢四姨娘了。
四姨娘那里闹腾着,自然吸引了马氏的火力。马氏怕是心里不知暗骂了多少句“持宠生娇、狐媚子”了吧!
两人正说着,不多会,便见红枝从外头奔进来禀:老爷回来了,现在书房中!
姚存慧点点头,起身吩咐容妈道:“将我带回来的礼物一份份分出来,明儿好送人!”说着从一个小木箱子里拿出两卷册子及一些书信之类的东西,点了点,估摸着姚老爷那边更衣净面收拾妥当了,便带了红枝过去了。
姚老爷正是惦记着女儿今日回来,这才从铺子里提前回府的,听见姚存慧来了,忙命老洪将人请进来。
“慧儿,你可回来了!一路还顺利吗!”姚老爷一笑呵呵的,抬抬手让女儿坐下。
“爹爹!女儿一路顺利,爹爹在家中也还好吧!”姚存慧含笑规规矩矩上前行了礼,然后方小心坐下。
“爹爹也好!看到你回来,爹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姚老爷抚了抚头,笑问道:“你姐姐在谢家怎么样?”
姚存慧心头微微一沉,继而又自嘲:这话不正是典型的父亲风格吗!他问的是“姐姐在谢家怎么样”,关心的是谢家对姐姐的态度,而不是问“你姐姐好不好、身体怎么样”!
“姐姐很好,”姚存慧笑道:“姐姐肚子里的可是谢家的嫡长孙,她如今可矜贵着呢!谢夫人特意吩咐免了晨昏定省,出入还特意为她准备了肩舆。八月十五那天谢府阖府用晚饭、赏月,谢家老太爷还点了名赏了姐姐瓜果点心!”
“那你姐夫——咳,对她也还好吧?有没有经常去看她?”姚老爷本想问“你姐夫有没有新收了通房丫头或者姨娘?收的是陪嫁丫头还是谢家家生子还是外头的良家女子?”又觉这么问未出阁的女儿不太妥当,便说的隐晦了一点。
“当然了,”姚存慧笑道:“姐夫每天都会去看望姐姐,过问姐姐的饮食起居,对姐姐很是关心!也并不曾抬了新姨娘和通房丫头,仍旧是原来成亲前那两个,而且姐夫似乎比较忙,整日都在织造坊!”
“真的!”姚老爷大喜,没想到姚存慧说的这样仔细!如此看来,大女儿是甚得姑爷宠爱了!
“但愿你姐姐能够一举得男!”姚老爷轻叹,照这么看来,只要大女儿生了儿子,在谢家的地位那是牢不可破了。
“南洋购粮一事,也都谈妥当了,”姚存慧附和一声,便转了话题,将事情经过一一向姚老爷禀报,又将订下的合同契约,所付定金收下的账单等物一样一样展开放在姚老爷面前请他过目。
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姚老爷十分仔细,拿过合同细细的看了,账单也都瞧了一遍,向姚存慧点了点头,叹道:“难为你了!”
“自家的事,慧儿理应出力,不难为!”姚存慧抿唇一笑,“还好没有丢爹爹的脸!”
姚老爷见她毫无自得之色更是高兴,不由得哈哈笑道:“你林叔叔回来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呵呵,爹还从来没见过他将谁夸成那样的!你做的很好!”
“也多亏了林叔叔他们帮忙啊!”姚存慧一笑,又提起湖乡买地的事来,便将那边的情况亦说了一遍,将地契、账册连多看一眼都没有毫不犹豫交给了姚老爷,又展开了一张大大的白纸,上边用螺子黛画了农庄的规划图,一一讲解给姚老爷听。
姚老爷顿时来了兴致,笑道:“这是你画的?难为你想得周全!”指着图上各处不时相问,又问了一遍当地的人口、城镇、环境等,一番询问下来,心头大是放松,叹道:“但愿能够赶得及明年的春耕,只要过了这一关,凭谁想要拿捏咱们姚家都没那么容易了!”
“回来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已经交代下去了,进度一定不能慢下来,爹爹放心吧!”
“慧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从前还真是埋汰了你啊!好好在家休息两日,爹带你去朱雀南街咱们姚家的米行总店,以后,你就跟着总掌柜和总账房好好学习吧!”
姚存慧一怔,有些错愕。
“怎么?欢喜的傻了?”姚老爷不禁好笑。
“这样,不太好吧!”姚存慧斟酌着,开口却是如此:“我是爹的女儿,现今去了总店,恐怕老掌柜、老伙计们心生不服。不如,等明年再说吧!”
姚老爷想了想,点头笑道:“也是,米行这个时候不能再出动荡了!你便仍旧去林掌柜那儿,等姚家过了这一关,湖乡那边也成了,有了这两件大功劳公之于众,进总店那便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什么!”
“还是爹想的周全!”姚存慧嫣然一笑,却见姚老爷亦有放松的神情,心头不觉微微自嘲,也许,爹爹那样说本就是存了试探之心吧?她不禁暗暗庆幸,若是自己张口就答应了下来,反而是坏事了!没准从明儿开始便打回了原形只能在落梅院中绣花了!
“呵呵,今日你母亲派人去接你了吗?什么时候到的?”姚老爷忽然想起来笑问道。
如果父女俩一见面姚老爷便问这一句,姚存慧心里会十分感动和欣喜,这时候听他这么问来,心中只余浓浓的失落和自嘲:这才是她真实的爹啊!那天晚上与她一块儿在落梅院喝酒吃饭的,那不是爹,而是一个遭受了措手不及沉重打击的生意人在倾诉苦闷和愤懑!
姚存慧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她应该将那天晚上的事情统统忘掉,至少,那不是一个父亲的角色!。
姚存慧笑着点点头:“船行的快,中午之前便到了!对了爹爹,姐姐让我给家里各人都带了礼物,等明儿女儿整理出来再送过来给爹。”
“难得你姐姐有心了!”姚老爷淡淡一笑:“你慢慢收拾,这也不急。”
姚存慧一笑,趁机告辞。姚老爷吩咐了两句“回去休息”亦不留她。
姚存慧福了福身,规规矩矩从书房中退了出去,天井中垂手等候一旁的红枝见了,忙不声不响的跟在身后。
过了穿堂,走至外层院门时,姚存慧垂头想着心思,一不留神同人撞了个满怀,她惊叫一声抬眼望去。这一眼,姚存慧整个人霎时僵住了,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狠狠的捏住了她的脖子,令她不能呼吸!
“对不起,对不起!”眼前男子身形高瘦,长眉长眼,嘴唇略薄,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青衣直裾。穿着十分朴素,举手投足间却十分斯文规矩,令人一眼看去极易心生好感。
此时,男子因为冲撞了姚存慧十分过意不去,避在一旁拱手弯腰连连道歉,却不见半分儿卑躬屈膝的谄媚神情。
赵纪远!他怎么会在这儿!
姚存慧的手下意识紧紧握着,手心发凉,心跳剧烈,她几乎要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姚存慧动了动唇,努力的想要迫使自己说点什么,却发现嘴里发涩,舌头重若千斤,她根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就是自己记忆中前世的丈夫,那个飞黄腾达之后伙同姚存美不动声色谋害了自己性命而自己到了临死一刻还在感激他重情重义的男人!
姚存慧抿着唇,微微打量着赵纪远:很正统的读书人模样,有读书人的斯文,也有读书人的礼数,也有读书人的节气,加上这副还算出众的相貌,果然是个容易叫人去了戒心的!
“你是——二小姐?”赵纪远道歉了半天见姚存嘉没有半点儿动静,终于也察觉到了点不对劲。他还是头一回遭遇这种被人冷落的情况,不觉的住了口,微微抬头打量姚存慧,陪笑道:“在下冲撞了二小姐,请二小姐见谅!在下给二小姐赔礼了!”
“哟,赵公子你来了!”老洪从里头出来,见了赵纪远便笑着招呼,又向姚存慧道:“二小姐!”
姚存慧僵硬的朝老洪扯出一丝笑容,瞥了赵纪远一眼淡淡道:“爹的客人?”
老洪呵呵两声,想了想点头道:“是吧。”
“在下蒙姚老爷青睐,不过在姚老爷身边打杂罢了,是姚老爷好心收留,哪里敢称得上客人呢!洪先生言重了!”赵纪远站直身子含笑道。
“哪里哪里,赵公子谦虚了!”
看来,熟稔的很啊!姚存慧无声的长长舒缓了一口气,向老洪微微点头,眼角余光扫了赵纪远一眼,继续去了。
赵纪远一时有些发怔,他分明感觉到了姚存慧的敌意,却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个从没见过面的二小姐。是因为刚才不小心撞了她吗?他直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