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儿不敢欺瞒爹,”姚存慧垂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将松绿色汗巾子的事情说了,包括自己今早去毛氏那里讨公道的事也说了。
当然,对毛氏肆无忌惮口出威胁的那些话,自是滤过的。
姚老爷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姚存慧说完,他已是面若寒霜,抿成直线的薄唇隐着怒意。
“你说的都是真的?”
“爹,慧儿从来没有什么欺瞒过爹,爹不信,可以将赞儿和武进他们传来问话。”
“哼!”姚老爷用力一拍书桌,呼了口气,仰头望着前上方喃喃念道:“老二家的,老二家的!”
算计到他女儿的头上来了!
“你二婶好好的,为何会这么存了这等心思?”姚老爷突然问道。
姚存慧微微苦笑,爹的精力放在生意上,对于内宅之事,只管把马氏管教得不敢生出一丝违抗之心,其他的,他还真不怎么管。
“我也不甚清楚,”姚存慧自然不可能向姚老爷告马氏的状,摇摇头,思索着道:“也许,也许她怨我给二叔没脸吧……”
姚老爷的眸光一闪,脸色更冷沉了两分,冷哼道:“最毒妇人心果然不错!你二婶素来同你母亲不合,两人背地里斗了这么些年我也懒得理会,不想她的胆子倒越发大了!”
姚存慧当众抢了姚二老爷保管的米行印鉴,毛氏因这件事同姚存慧姐弟两个起了冲突,这事姚老爷回来之后便知晓了,此时听姚存慧说来丝毫不疑。
姚存慧听他毫不避讳在自己面前如此说马氏,不由得心中一惊,垂下了头不敢作声。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姚老爷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郝掌柜、林账房、林掌柜、申生那些个掌柜管事伙计们没有一个不夸你赞你,不想一个小小的落梅院却管不好!这一次亏了凑巧让赞儿碰上,不然,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姚存慧嘴张了张,苦笑道:“是女儿大意了!”
“想必是哪个丫头做的,你心里也有数了?”姚老爷的声音蓦地一寒,紧紧的盯着姚存慧。
姚存慧心中一动,忍住将红枝供出来、交由姚老爷设法发落的冲动,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怀疑,终究没有证据,不敢确定。女儿已经敲打过她们了,今后会让容妈看紧一点儿!”
在本尊前世,红枝与她纠葛太深,一直到她死的那天都还在她的身边伺候着。她不敢保证此时将她除掉会带来什么蝴蝶效应,万一走了一个红枝,来了一个更刁钻厉害的怎么办?她不想冒这个险!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留下她,可将意外情况减至最低,是最稳妥的做法。
“那就看紧一点吧!往后莫要再发生这种事。”姚老爷收回了询问的目光。他虽然也有些奇怪她为何不乘机将那人交出来给自己发落,但她既然不想多事,自是有她的主意,他也懒得多问。
内宅就那么大点地方,就那么多点事,再怎么着也翻不了天去!
“嗯!”姚存慧点了点头,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可是,爹,我管得住落梅院的人,却管不住二婶,若是二婶她——她——,爹,我该怎么办?”
姚老爷静静的望着她,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不丢姚家的脸面!你是个聪明人,一个内宅妇人都对付不了?”
“慧儿明白了。”姚存慧心中一松,猛然惊觉,也许这才是父亲传唤自己过来的真正原因吧?
二叔安静度日了那么多年,这几个月来闹腾不断,父亲岂有不查的?二婶在这里头起了什么作用,恐怕他早就一清二楚,只是碍于对方是自己的弟妹,他不便对她做什么!但并不表示他不能通过别人来做什么。
他是一家之主,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府上内斗不休。尤其是跟自己的兄弟。
马氏向来同毛氏不合,水火不容的斗了这么多年,如果他对马氏稍加暗示,得了他的话,想必马氏会往死里整毛氏。显然,姚老爷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选择了她!
自己今日去了棠梨院一趟,想必父亲也早知晓了吧?还有这条松花绿的汗巾子,偏偏那么巧,赞儿和武进他们刚巧从那里路过——,姚存慧心中骤然一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红枝做了什么,他岂不是也一清二楚?可是她仍旧留下红枝,而他居然也没有反对!
姚存慧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继而微微苦笑,也许,在他看来,继母在原配女儿院子里塞个眼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不过是继母想知道原配女儿一举一动以求安心罢了!只要不闹出大事,他是不会理论的。
这一次,他暗示可以帮她处理掉红枝,可她自己不愿意,又怨的了谁?
“好了,回去吧!”姚老爷一笑,欣慰的点了点头。
“女儿告退!”姚存慧屈膝福了福身。
临要走时,姚老爷又叫住了她,从书架上一只盒子中抽出几张银票,笑道:“这三千两银子是你该得的分红,拿回去吧!好好的收起来,莫要叫旁人知道!”
姚存慧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大方,而且还会说出“莫要叫旁人知道”的话来,不由抿嘴好笑,答应一声双手接过退出去了。
如今她的银子都投入了露华堂的创业之中,一下子得了三千两的确是一件令人很愉快的事。
转眼到了冬至,这一日照例要开祠堂祭祖。在大周,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
姚府中,姚老爷兄弟俩这一日都没有去米行,而是留在家中。
早在前几日,姚老爷便吩咐了马氏做足准备,按时备下祭祀用的福肉、大鲤鱼、猪肉、全鸡、黄酒等并香烛钱纸等物,一大清早便命妥当人打开祠堂擦拭打扫,准备祭祀。
这种事情是年年都有的,且祭祀用的菜肴也都是固定那几样,程序也是一样,因此众人心里都有数,按部就班就行。
按照规矩,四姨娘是没有资格参与祭祀的,但马氏却笑着说,四姨娘肚子里怀着孩子,让她拜拜祖宗,沾沾祖宗的福气也是好的!没准生产的时候有祖宗照拂会更加顺利呢!
这个年代女子生孩子实在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等于在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姚老爷听了这话哪有什么不同意的,不觉露出笑容对马氏大家称赞,连声笑赞她想的周到,便命姚存慧次日同四姨娘一起过去。
姚存慧也点头答应了。次日一早,自己穿戴整齐了,便同容妈前往榴花山房。
姚诗赞那边,这样的日子姚老爷自会亲自去接他,父子两个一早就去了祠堂那边,亲自看着仆人们擦拭祖宗牌位、桌案、香炉等。
这日四姨娘的精神格外的好,滋养得有点儿圆的脸上容光焕发,眼睛闪闪发亮,即便她刻意忍着,眉宇间也难掩兴奋激动的神色。
参与祭祀,这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二小姐,您看婢妾这样行吗?”四姨娘紧张得有些无措,怯怯的笑问姚存慧。
里头是海棠红百子刻丝芙蓉锦的袄子和袄裙,领口、衣襟、袖口镶着一圈小小的洁白绒毛。头上梳着中规中矩的牡丹如意鬓,鬓上一边簪着两朵玫红的绢花,一边插戴着赤金镶红宝石梅花步摇,细碎的金色流苏两寸来长在耳垂上方轻轻荡漾,大方靓丽又不越矩,乌油的发髻上,再有两三点固定发髻的小簪花。双颊也点染了浅浅的胭脂,朱唇微描,更添艳丽。
“等会儿回来,婢妾再将妆容洗干净,今儿总不好太素净了过去……”四姨娘见姚存慧含笑盯着自己瞧,有些不安的笑了笑。
她怀孕之后,听了姚存慧的建议,胭脂香粉之类的东西早已不用了,一直素面朝天。
“偶尔化化妆也无妨的,”姚存慧忙笑道。这几个月来看惯了四姨娘的清水脸,没想到她这么一打扮起来,比之未曾怀孕之前,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妩媚得像一朵最娇艳全盛开的玫瑰花儿!姚存慧一时竟是看走了神。
“咱们快过去吧!”姚存慧瞧瞧并无什么不妥便笑道。
四姨娘向来谨慎小意儿,僭越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在穿戴上姚存慧倒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青梅听了忙拿了玫红绣花锦缎面子的灰鼠斗篷给四姨娘系上,一行人往祠堂那边去。
姚存慧和四姨娘来的时候,姚老爷夫妇和姚二老爷、毛氏并姚诗赞、姚存美等几个孩子都到了。
姚存慧和四姨娘连忙上前一一笑着招呼。
姚老爷见到四姨娘这身打扮,怔了怔,目光明显亮了一下,笑着摆摆手命她不必多礼,让青梅好生扶持着。
马氏看得心里发酸,却是一扭头笑着吩咐身边的彩霞:“四姨娘身子重,一会儿二小姐也要祭祀的,你去帮着青梅一起照顾着四姨娘!”
“是,夫人!”彩霞屈膝答应,忙去到四姨娘身边与青梅一左一右搀扶着四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