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院。
姚存慧手中捏着一封请帖,大红泥金芍药的质地,翻开来看,行行簪花小楷写得十分漂亮,落款处除了主人的名号还印着一方拇指盖大小的朱印,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平津翁主派人送来的,邀请她参加明日的赏花宴。
姚存慧心知肚明,这赏花宴其实就是鸿门宴。平津翁主到底不是那么轻易死心的人。
姚存慧发了多久的呆,容妈就在一旁看了多久,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却只有暗暗着急的份。
“二小姐,要不,明日别去了吧!就说,就说前几日受惊身子尚未康复——”
“没用的。”姚存慧摇摇头,将那红得热烈张扬的帖子轻轻搁在一旁的小几上,轻轻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而且,这种缩头乌龟的行径,岂不是连沈佺脸上都无光了?旁人还不得说,“镇西王怎么看上那种女人!”
“去把太后赏赐的那支金钗找出来,明日我要戴!”
“对!对!”容妈心中一喜,忙道:“还是小姐您记性好!有了太后赐的金钗,那平津翁主说什么也得看几分颜面。”
姚存慧笑道:“其实也不敢在这上头抱多大的希望,也不知有没有用!”
万一人家就是要来横的,好比上次姚府门口的情形一样,她又有什么办法?上一次有外祖母救场,这一次,却只能指望自己了!
晚上,沈佺如期而至,脸色也不太好看。
两人见了面,沈佺便皱眉道:“实在不行,明天称病别去了!我怎么都不放心。且忍过这些日子,我就不信太后能将此事压到几时!”
沈佺已经第二次向太后旧事重提了,不料太后依然没有给他准信,随后更好,他再求见,太后找借口避了开去根本不见!
“那怎么行!”姚存慧笑道:“难道你今晚来就只有这一句话要对我说?”
沈佺一怔,随后苦笑叹道:“哪能!我就知道你这脾气!明日赏花宴在城外那婆娘的别院举办,西山一带的叫什么芍药园,我让千山给你做车夫赶车,我会在周围等着你出来。机灵点,别逞强,看到不对赶紧找借口离开,知道吗!”
“知道了!”姚存慧笑道:“她若要杀我,我便是逃也要逃出那园子!”
“不许胡说!”沈佺很不乐意听到这话,“明刀明枪她没这个胆,可暗箭难防,保不准使什么坏。高门大院后宅的女人最擅长用药,我只担心——,宴会上的东西,连杯水都不要碰,知道吗!还有这两颗解毒丸,明儿出门前你服下,只要不是稀奇古怪的邪门怪药,都有几分效果!”
姚存慧一一答应着,将药丸小心的收好。
“一定要回来!”沈佺扶着她的肩膀,眸光炯炯望着她。
“我会的!我还等着你娶我呢!”姚存慧嫣然一笑。他肯为她豁出去,她为什么不能为他去争取?
沈佺笑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郑重的交在姚存慧的手里,“这是镇西王的令牌,你拿着它,到时候她若是叫人来强的,有这块令牌在手,那些侍卫也好、奴才也好,敢拿你也得掂量掂量!”
“不行!”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摇头道:“你疯了吗?不可以!”
姚存慧又好气又好笑,嗔着他道:“你觉得我拿这个东西合适吗?到时候别说震住别人了,怕是正好给别人一个现成拿我的借口呢!”
而且,她和他现在算什么关系?她拿那块令牌,太名不正言不顺了,没准还要传出许多难听的话来,更严重的,会连累沈佺被御史参上一本!
沈佺何尝不知?见她坚持只好叹了口气收回,闷闷道:“我是真的担心你……”
“我会小心的!”姚存慧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第二天一大早,姚存慧便起来沐浴妆扮,让容妈等人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什么能叫人挑得出毛病的地方才放下了心。
“小姐,把这袖箭也绑上吧!”小梨寻出这件宝贝。
“对,对!没准用得上呢!”容妈眼睛一亮,笑着夸奖小梨。
没准用得上?这能起多大用处!
姚存慧苦笑不得,按下容妈的手,“你们开什么玩笑,万一叫人看见,扣上一顶谋杀皇亲贵戚的帽子,你们还指望我回来呢!”
两人顿时白了脸,只得作罢。
辞别了姚老爷、姚诗赞,姚存慧正要出门,突然急匆匆从对面驶来一辆马车,只见丫鬟扶着闵氏下来,琥珀在后边跟着。
“大表嫂!”姚存慧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见过。
“慧儿!”闵氏携着她的手嗔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叫人去云府说一声呢!”
姚存慧脸上一红,不好意思讪讪陪笑道:“我,昨儿才得的消息,我一时给忘了……”生怕闵氏不信似的,她又加重语气重复:“我真的忘了!”
“好了!”闵氏笑道:“想来也是!好在你忘了有人总算想了起来,祖母让我带琥珀过来跟着你去,也好有个照应……”
“谢谢外祖母,谢谢大表嫂!”姚存慧心中一暖,朝闵氏感激道,又朝琥珀笑着点了点头。
琥珀微笑着上前行礼,“奴婢会照顾好二小姐的!”从容站在她身后。
“快去吧,什么事回来再说!”闵氏打量几眼她身上的衣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姚存慧听她说起什么“好在你忘了有人总算想起”云云,又朝自己暧昧的笑了笑,正在微囧,听见她转了话锋心中一松,忙笑着答应一声,带着琥珀和小梨去了。
原本打算去的小杏便留下。
芍药园顾名思义,园中遍植各种芍药,眼下本未到花开时节,但平津翁主是谁呀?翁主说要赏花,自然有源源不断的暖房里培养的鲜花送过来。
进了园子一路行去,处处可见盛开的芍药,廊下、水边、道旁、坡底,或一枝独秀,或三五一簇,或接连成片,花朵大如碗口,在风中微微轻颤绽放枝头,娇红、粉红、大红、紫红、金黄、鹅黄、洁白等各色皆有,在这刚刚充满绿意百花尚未盛开的初春里显得格外夺人眼目,令人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姚存慧随意朝眼前经过的路边一丛橘红洒金的重瓣芙蓉看去,隐隐可见绿草覆盖的齐着地面露出一点儿棕色陶盆的边缘,细细看去,赫然发现竟是在此处挖了坑将花连盆埋下去的!再往不远处的小坡凝神细看,也可看出浅浅的掩埋过的痕迹,不由在心中暗叹吕家的奢侈和挥霍!
宴会在后花园一处临湖的草地上举行,此时迎风一面竖起了长长的锦绣彩屏遮风,一面临水,两面开阔。
草地上铺呈着精美的地毯,摆着一张张狭长低矮的桌案,有穿着粉红比甲白绫裙子、梳着双挂的侍女们往来穿梭,在一张张桌案前往来忙碌着,将一份份美酒、佳肴、和新鲜瓜果点心往桌案上摆放。
平津翁主正与各姐妹宾客们约莫一二十人在旁边四面开朗的芙蓉阁中或坐或站说笑嬉闹,银铃般的笑声传出老远。
侍女将姚存慧领来时,众人皆停止了说笑,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朝她直视过来。
对这位敢于跟太后最宠爱的平津翁主抢男人的民间女子,众贵女们都很好奇,趁着机会将她打量个饱,看她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吃了豹子胆了!
“来了?就等你了,进来吧!”平津翁主声音清亮柔和,脸上带着芍药花般美丽的笑容,就好像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了解她的贵女们却忍不住心头一寒,这位翁主越是看着客气、笑着更和气的时候便是最难缠的时候,有两个心底善良的郡主忍不住朝姚存慧透过去同情的一瞥。
心底暗叹: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镇西王一个男子,何必同平津翁主争?到时候争掉了性命都不知道!
姚存慧在众女的目光中迈步上前,脚步轻盈,目不斜视,微微垂着眸,恰到好处,并不给人缩肩拱背的感觉,反而透出一股柔和的淡定从容的气息。
一名侍女无声将一块圆形的垫子搁在姚存慧面前。姚存慧便朝那垫子轻轻跪了下去,刚跪下去,便觉脸色微变,垫子中夹着许多碎石子,膈应在膝盖上,一阵一阵刺痛。
“民女姚存慧见过翁主!”姚存慧只能忍着,心中自我安慰道:幸好她放的不是针。
姚存慧却不知,平津翁主恨不得在里头缝上刀子,就此将她结果了算了!可因为上次的事情挨了父亲的训斥,她多少不敢造次。原本打算放针的,柔儿劝她万一姚存慧的膝盖当众渗出血渍来、被人发现了反倒不好看,不如搁上有棱有角的碎石子,跪得久了一样能给她苦头吃。
平津翁主压根儿做没听见,只管笑着同身边的姐妹们说笑,眼角余光瞟过去,见姚存慧一脸平静的忍着,心头冷笑,越发同姐妹们说笑得高兴。
众贵女们知道平津翁主是要给姚存慧一个下马威,谁也不敢说情,一个个只装没看见。可姚存慧就跪在当中,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见。于是众女只好扭头与旁边的人说话以此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