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在乾清宫朱棣忽然询问这个问题,张越不会感到外,但这里实在太不是地方了。刚刚朱~还和朱大光其火,分明是还在纠结朱宁的婚事,继而又在外头发作走了一个郡王,这会儿忽然又毫不避讳地在这周王的地盘问起了这样重要的大事?
电光火石之间,张越就做出了判断。即便他确实是不赞成朱~再次御驾亲征,但是,这会儿皇帝问的是阿鲁台北窜,他自然不能一味人云亦云说什么人家望风而逃。
“回禀皇上,臣认为阿鲁台北窜之事其中有诈。”一句话定了基调,他说话就从容了起来,“阿鲁台昔日穷途末路时曾经向我朝上表称臣纳贡,皇上更敕封其为和宁王,结果待他恢复元气后,每逢朝贡回程便劫掠边镇,其部甚至屡扣天使,又和瓦剌交战不休,足可见此獠乃是野心勃勃反复无常之辈。虽则此次他闻听皇上北巡而举家北迁,但这多半是兵之计。塞外苦寒不通财货,他既然已经兵强马壮有了异心,只要先以此消息麻痹我朝,随即趁机大军入寇劫掠。等事成之后一击则走再次远遁,则即使大军进发,只怕就追不上他了。”
先前方宾来奏报阿鲁台北窜的时候振振有词,口口声声都是皇帝天威令阿鲁台望而却步遂远遁无踪。虽说这些颂圣的俗套平日里听着很舒服,但如今却是已经下旨各卫征兵,这消息不啻是说自己判断失误因此朱棣自然是心中光火。所以越说阿鲁台乃是疑兵之计,和他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他立刻就丢开了其它,沉吟片刻就点点头说:“你继续往下说。”
“兀良哈朵颜三卫从战有功,蒙圣恩南下,却因为未能如愿占据大宁,所以一向亲近阿鲁台。阿鲁台之所以有南下入寇的野心是因为得兀良哈为臂膀。因这三卫的位置偏南,况且开原广宁又曾开设互市,所以中原但有风吹草动,这三卫就立刻能得到消息而便会惊动阿鲁台。况且他们是姻亲,如今阿鲁台势大是彼此倚为犄角。所以如今不论皇上是否北巡,首要之计是整饬兴和、宣府、开平等重镇的武备,决不能让阿鲁台乘虚而入。”
周王朱虽说早年分封河南,但河南并无寇患,所以他对军事一窍不通,此时见那一对君臣把自己的地方当成了宫里的地盘不禁感到一阵阵头痛,却不好贸贸然开口或是退却后索性闭目养神。而站在他背后的朱宁亦是没有去留心那些军国大事,满心都在想刚刚皇帝和父亲刚刚那那争吵。君臣猜忌她早就习惯了那罕有的一丝温情却让她无法高兴。
朱棣盛年镇守北平,和蒙交战多年中并无大将能及得上他的大局观和决策力,张越也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强过皇帝。因此,接下来他便提醒道:“之前皇上两次北征,大军对上蒙元都是大有斩获,所虑者惟有粮道补给,还请皇上明察。”
“打仗容易补:艰难,从古到今打仗都是如此,朕还不用你这个毛头小子提醒这个!”
朱棣哂然一笑,心情却是好了起来。见那边朱朱宁父女俩一个打起了瞌睡,一个正在发呆,他便缓步走上前去,也不理会朱,竟是径直对朱宁说道:“你生性好强,又是当男儿养的,可妇德在于贤良温恭,嫁人之后难免要侍奉公婆抚养弟妹,这等琐碎的事情想必你也不耐烦,若是以郡主之尊日后在婆家受气,到时候老五更是要找朕算账。也不用宗人府司礼监再拟什么名单了,老五既然差点和朕翻脸,朕就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索性给你几个人选。以后既是你的仪宾,即便不说重用,朕也不会亏待了他。”
“一,沈度的孙子沈世隆尚未婚配。沈家是江南世家,也是张堰第一大姓,沈世隆为人温恭不求出挑,和他祖父的性子相似。父亲沈藻是谦和人,母亲亦出身书香门第,想必不会太挑剔。既不是寒门也不是勋贵,年纪也差不多,配你刚刚好。沈氏乃是顶尖的书香门第,最要紧的是门风极佳,这一点你可以问张越。”
到这里。朱棣又屈下了一根手指头。笑吟吟地看着若有所思地朱宁:“第二个。旗手卫指挥佥事薛荣。他是袭父职。为人本分。家境也殷实。也不担心会压着你。”
“第个。兵部主事万世节。贫寒是贫寒了些。但他父母双亡家中别无亲戚。不会闹心。朕那次从兵部回来之后正好让人打听了一下。结果倒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之前你和朕去西四牌楼观刑地时候也曾经见过地。当初殿试地时候。他卷子只抄了一半。否则足以入三甲。至于性。想必张越很清楚。”
说了该说地。听到了想听到地判断。朱棣离开周王公馆地时候固然是心满意足。而张越恭送了皇帝一行离去。原打算转身向朱朱宁父女告辞。谁知道朱竟是歪着头瞧看了他一回。忽然出口相留道:“张越。算起来咱们也是同乡。可前后也就见过两回。
今儿个你既然来了。就索性留下来陪我喝一盅。”
“父王!”
“宁儿,你别拦我,我一不结交勋贵,二不往来官员,这一回是皇兄硬把人弄到我这地盘来的,也不至于因为我留张越吃一顿饭而怎么着,想当初我和杜丫头还是棋友!”朱没好气地瞪了朱宁一眼,旋即盯着张越问道,“怎么,大名鼎鼎的小张大人肯不肯给面子?”
见过倨傲暴躁汉王,见过装腔作势的赵王,但此时此刻面对犯了执拗的周王朱,张越却实在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了,又打发随从回去报信。看到张越没有拒绝,朱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一面和他往里走,一面嘴上还唠唠叨叨的。
“宁丫头和她那些哥哥姐年岁相差大,他们虽说疼爱她,但那些亲密话她却一向无处可说。我也没想到几年前带她进京觐见,竟然会让她多了不少好朋友。杜丫头她小小年纪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没有恃才傲物的骄狂毛病,所以我倒是挺喜欢她。只不过没想到一晃几年,她爹进了内阁,她竟是嫁给了你,说来杜丫头还真是好福气。”
后头的朱宁着进了二门,眼看着父亲竟是拖着张越径直进了主院正房,又高声吩咐随从拿酒上菜,惦记他的身体,她不禁连忙上前阻止。才劝说了两句,她就看到一向随和没架子的朱没好气地拿眼睛瞪她,随即更是端起了父亲架子赶人。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心思细腻的她往深处一思量,便明白了他的心意,于是,等到酒菜上齐,她亲自为朱和张越斟了酒,又看见父亲抢过酒壶自斟自饮一喝就是三杯,她只得遣开了下人,自己也告退离去。
看朱宁离开时那有些寞的身影,张越不禁开口说道:“周王千岁这又是何必……”
“若是这一次再错过机会,她便转眼就要到双十年华了!”朱再次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随即不容分说地摆了摆手,“虽说我很高兴她多交到了几个朋友,但也深悔耽误了她的婚事。刚刚你也听到了皇兄此次点名的那三个人……真是可笑,这三个人都是宗人府当初报给过他的,他那时候一口就驳了,眼下却再次列了出来……”
尽管心中有怨气,但朱见张越面色微变,还是及时刹住了话头,继而便郑重其事地问道:“旗手卫的那个指挥佥事就罢了,既挨不上勋贵的边,又还在军中,顶头上司一大堆,家里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想当初她大姐嫁的至少还是徐达的孙子,这么个不成器的算什么!看在你家杜丫头和阿宁的交情,你给我一句实话,阿宁究竟是嫁谁合适?”
张越刚刚就猜到自己被留下来是因为这个,面对朱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他不禁陷入了沉默。好半晌,他方才抬起头来:“周王千岁,沈家门风有目共睹,而且口碑极好,只不过民则先生素来不让儿孙在外交游无度,我也就是逢年过节登门送礼时见过沈世隆,寥寥几回相处下来,我觉着那是一位谦和恬淡的公子。而万世节确实是我的好友,他为人洒脱不拘小节,虽是书生却有一股豪气。这两位都是一时瑜亮上上之选,但恕我直言……”
想到当初栖霞寺求见道衍时,万世节便是询问如何成就功业;想到沈度一再提点教导,沈藻在宫门前解衣相赠;想到朱宁一次又一次帮过自己,如今她的婚事却拖了一天又一天……他想起朱宁只怕对那两人根本没印象,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不是男女脾性好年纪合适出身不错就够了,至少也得……”
朱一向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会儿闻言顿时愣住了。然而,他毕竟极其宠爱朱宁,兼且又自忖聪明绝顶,须臾就自以为料中张越这提醒究竟是什么意思,于是便一拍胸脯打断了张越:“能娶到阿宁乃是他们的福气,料想他们谁也不敢不依。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明天就让人去和皇兄说一说,然后设法去见见那两个。哼,要不是我今天豁出去了,只怕皇兄还会只拿国子监那些监生敷衍……什么规矩,规矩都是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