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父朱能在北京有故牢。年前朱勇从南京调任时,便现忧御赐宅第,直接搬到了此地。朱橡体恤朱能当初的功绩,便将左右隔壁的大片土地赐给了朱勇。于是成国公府竟是占了半条胡同。就连胡同的名字也改成了东平。恰是因袭昔日朱能死后追封东平王的封号。
尽管曾经奉旨留守南京,也掌管过南京的中军都督府,但成国公朱勇骨子里却没有其父朱能那般的武将气质。他生得轻面虬须异常雄健,平日却是手不释卷,那书房中拨罗了官剪私刻各种书籍。如今恰逢顺天府大比之年。他家中甚至还住着几个远房亲戚,预备一直在这里等明年会试。三十出头的他不太习惯一日往中军都督府,一日往京营视事的忙碌日子。每每一到中午便回府小憩,旁人虽说非议这位元勋子的散漫,可当面前不敢说什么。
这天他照例是回家小憩,起身之后正由丫头侍奉洗脸,忽有人报说是张赳求见。朱张两家乃是世家通好,他在南京时的产业几乎都是交给张绰帮办,因此这会儿几乎想都不想便吩咐请人进来。等到张赳进屋,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旋即才颌首微微一笑。
“贤侄乡试高中,我还吩咐人送礼去贺,只你前次来谢的时候,我恰好不在家。要我说,撇开学识不提,你却是不如你那三哥讲人情,这一次没见到人就可下次再来,难道还要我下帖子请你?我和你爹当初交情也算不错。可你除了逢年过节,平日几乎连人影子都不见。你家大姓三妓也常常过来坐坐,唯独却不见你媳妇!”
张赳原本是揣着满肚子心事过来,这会儿正紧张,听朱勇张口就是这么一番话,他登时觉得极其尴尬,要道歉也不是,要解释更不是。他是如今张家的长房长孙,可比起列位勋贵的二房和备受任用的三房,他父亲刚网脱罪回来又丁忧出缺在家,他自己也不怎么起眼,于是哪里好意思往四处亲友家凑,就是逢年过节随兄长们到亲友家,他也都是略坐坐就走。
“世叔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和你这个晚辈开开玩笑而已,以后记得常常来也就走了!”朱勇见张赳那脸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不禁笑了起来,“坐吧,看你今儿个单身过来,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尽管直言。无须七拐八绕的。”
朱勇既然这么说,张赳也就索性不踌躇了,直截了当地说起了军报大捷。朱勇刚刚也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因是大捷,高兴了一阵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这会儿听张赳提到了其中几点要紧地方,他就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注意到身旁弓身上茶的丫头,霍地站起身来。他忽然这么一站,那丫头一个措手不及,丹漆小茶盘上的白瓷茶盅顿时跌了个粉碎。
懈老爷恕罪,奴婢该死!”
那丫头吓的浑身一哆嗦,连忙跪了下来。朱勇正心烦的当口,又被这咣当一声吓了一跳。看到地上尽是茶叶渣子和碎裂的瓷片,他就恼怒地斥了一声蠢婢,遂不再理会她的连连告罪,径直对张赳说:“这里既是被污了。赳哥儿且和我到花厅去!”
年少丧父特见任用,朱勇虽说勇武不足。心思却还算缜密,这一路上和张赳说了几句。他便渐渐觉察到了那大捷背后的文章,于是渐渐有些后背发凉。眼看就要到地头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青衣小厮急匆匆地冲了过来,单膝跪下禀报道:“老爷,外头刚刚有一封信送过来。瑞管家因见信笺上盖着已故老太爷的私章,生怕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所以让小的送过来。”
朱勇接过那封信,也没在意旁燃广是张赳,信手拆了开来,展开一看,他一下子就僵住了,继而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站在那儿沉吟良久,他方才抬起头来,摆摆发了那个青衣小厮,这才深深叹了一
。
“世叔
“也罢。你不是外人,看看这个。”
刚刚看见朱勇表情不对,张赳就隐隐约约有些猜测,这会儿展开信笺一看,他几乎惊咦出声。好在他今儿个,已经很是听了一些从前不敢想象的事情。这时候很快就回过神来。信上寥寥数语,但内容却极为惊人 上头竟是说皇帝孤军在外,太子却欲在此时调动京营和在京诸卫,请朱勇明察决断!
徐徐走进花厅,朱勇这时候一点都没了最初的闲散心情。皇帝三次出征,几乎每次都是三十万到五十万大军不等。可以说是倾国之力。这不但是因为茫茫草原上要找到蒙人主力决战,人数上一定要占优势,而且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
带走了这几十万大军,就不怕国内有变故!此次皇帝只带数万大军随扈北巡,恐怕更主要的是因为这一路离北京不远,呼应容易。可即便如此,倘若京中兵马随意调动,一旦皇帝平安归来,恐怕就又是一场巨大的风波。
“皇上让我总京营兵,看来如今我是在火上烤啊!”朱勇苦笑一声,在居中的太师椅上重重坐下,懊恼地一手牢牢抓着扶手。“那人的信实在是可恶。这哪里是单纯的挑拨离间,分明是十足十的害人!若是太子殿下真命人来宣
张赳瞥见外头小径有人一溜烟跑了过来,立刻止住了话头。果然,这次来的却不是什么小厮,而是一个。身着绫罗的中年人。只见他在门外双膝跪下,随即低着头说道:“老爷,宫中的范公公来了,说是太子殿下有命,宣召您文华殿觐见小的要留他用茶,他却死活不肯,匆匆走了,所以小的只得亲自来报!”
“范公公?是太子端本宫的范弘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朱勇忍不住到吸一口凉气。又想到了刚刚那封信。看了一眼同样大感震惊的张赳,他就打发走了亲自来报信的管家朱瑞,心里顿时极不平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懊恼起了自己不该接下掌中军都督府和京营的任命,要不是他有这么一个名义,就算他是国公,也绝不用担这样的责任。
“世叔。太子多年储君,仁孝天下皆知。如今既然有召,”
正在踌躇的朱勇只荐了一半,心中便豁然开朗。当
汀断了张赳道:“既然是太子见召,我自然需得立刻赶气。天就不好留贤侄了。你特意跑这么一趟,足可见有心。你就放心回去,我虽然不如你家大堂伯。可也是有担当的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还说不动我。这封信倒是来得正好,我去端本宫还正好能用上!”
朱勇的说法无疑是表明了态度,张赳不禁大松了一口气。因朱勇要改换公服进宫,他便告辞了出去,等到出成国公府的时候,他不经意擦了擦额头,恰是发现满满脑门子都是油汗。他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尽管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成了,但拖着疲惫的双腿上马时,他还是感到一种由衷的如释重负。
英国公府的后院上房里正是一片骨牌声。原本是李芸赵芬郑芳菲:个侄儿媳妇陪着王夫人,但这会儿王夫人有事离开,便吩咐张何暂时替着,由惜玉在旁边帮她看着牌,仍是继续牌局。既是如此,刚刚在下首绞尽脑汁算着如何才能不赢不输的赵芬自是不再容让,一口气连赢了好几把,面前充作赌注的小银角子已经是赢了一堆。
这会儿又是通吃三方,看见张河面前已经是空了,她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哎哟,大伯娘这一走,我这手气却是顺了,简直是要哪张就来哪张。河妹妹手风不顺小要不要和钟姨娘换把手?这坐着一直输,总不成一回事”。
惜玉虽陪站在张河身后看牌,一颗心却放在离开的王夫人身上,自是没怎么留意牌局。此时听到赵芬这骄狂的话,她顿时回过了神,见张河轻轻咬着嘴唇坐在那儿发呆,她就笑道:“今天二奶奶手旺,也难怪河姑娘招架不住。来人。再取些小链子来!”
见张河抓着她的手腕叫了声姨娘,她便轻声说:“不值什么,河姑娘继续玩就是。如今还早。输了就赢回来!您难道忘了这些天夫人说的话,输了一局又不是输了一辈子!”
张河原本是冰雪聪明的人,这些天在英国公府住着,看不见自家府中的那些姬妾争斗,自然住得舒心。此时听了惜玉的话,她不禁觉着不值得为赵芬那番话懊恼,遂止住了要起身的动作,重新安然坐了下来。由于有惜玉在耳边提点看牌,她须臾就翻本赢了三回。
东边耳房里的王夫人自然不知道自己这起身一走,里头小小起了一场风波。此时此玄。听完了杜绾那些言语的她只觉的心里极其不安。这些年经历的看过的多了,倘若寻常事情她自然不担心,但今儿个,的事情却牵涉到她的丈夫。若是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镇守大宁的张辅指不定也得吃挂落。国公之爵虽然显贵,家里那粥臣铁券上一桩桩一件件记满了功勋。可只要一次过失,过往种种兴许就一笔抹煞了!
“绾儿,既然你从你爹那回来,他怎么说?”
“爹爹只觉得皇上兴许有什么不妥,其余的却是难能判断,这会儿已经被召去了东宫。看这光景。大约那儿也有这样的想法。”杜绾和王夫人素来亲近,此刻见她面色苍白,连忙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说,“我曾经在相公那看过不少地理军志,听他说,这些都是大堂伯提点他多学多看的。大堂伯一世英名,在这种小、事上尚且留心,于大事上断然不会有什么差错。
“我也知道他一辈子就几乎没做错过事情,可他功劳太高,怕就怕别人逼迫,或是干脆为了自个的前程往他头上泼脏水!”
“大伯娘!”杜绾瞧见王夫人已经有些乱了方寸,干脆站起身来,紧挨着她在炕桌旁边坐了,“相公平日对大堂伯推崇备至,常说大堂伯为人谨慎小能消危机于无形。先头南征交趾时,大堂伯于军中临危接掌主将之位,最后却成就平生最大功业,更何况如今?”
王夫人本是心志坚毅之人,这些天却忽然夜间惊悸噩梦频频,如今再得到这样的消息。一时便失了方寸,刚刚竟是几乎想进宫去见太子妃张氏。这会儿听杜绾如是说,她渐渐心安了下来,抚着胸口坐了片玄,她便强迫自己定下神来,随即轻轻拍了拍杜绾的手。
“你说的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老爷不是一个人,你家越哥儿也在那里。小。
“没错,不但大堂伯在大宁,相公也在皇上身边呢!”
此时此刻小要说杜绾不担心自然是假话,可要是大伙儿全都惊慌失措,那实在是于事无补。见王夫人已然无事,她便轻声说:“如今且看看太子殿下如何举动,若是京营京卫有所调动,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钧旨,那时候大伯娘不如叫上宁阳侯夫人安远侯夫人阳武侯夫人等等她们也都是夫君随驾扈从在外,这时候安定人心是最要紧的,各家毕竟都是柱石
“我明白小这样。绾儿你住在国公府陪我几日,我在外头,家里有人也就心安了
半个时辰后,王夫人和杜绾方才一同进了上房,恰好乳娘带着张恬张普一块过来小这会儿里头几个抹骨牌的女人已经结束了牌局,脸上却是和起初大不相同。不但翻本还大赢了一把的张阿神采飞扬。到了手的钱又重新飞了的赵芬满面阴霾,至于小输了几把的李芸则是正在和郑芳菲咬耳朵。惜玉款款迎了上来,亲自为王夫人脱了外头那件衣裳,少不得解释了两句。心中有事的王夫人扫了一眼张河,由牌局输赢想到了眼下,心情倒是舒畅了些。
“芬丫头以后可的小心些小觑了对手可是要吃大亏的!”
因天色已晚,王夫人便命人送了其他人回去,单单留下了杜绾。果然,等到日落时分。国公府终于打探到了可靠消息,东宫皇太子命京营选精兵一万小诸卫选精兵一万,严京城守卫,又命天津卫、河间、顺德等府严加守备。面对这满是肃杀的指令,她一时呆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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