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发生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事,宫中太后又病着,皇帝一回来,司礼监太监范弘金英以及提督??东厂的陆丰少不了吃了一顿雷霆万钧的训斥,各自罚俸一年。虽不曾动用大板子伤筋动骨,可终究是极其伤脸面的事,所以,往御用监太监王瑾身前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比他大一轮的敢认干儿子,和他岁数差不多的更是涎着脸认干孙子,整日里人来人往,御用监那小院子的门槛险些就要被人踏破了。“那帮没长眼珠子的家伙,就不知道看看风色,眼下是想着争权夺利的时候?”
王瑾不耐烦地又喝了一口茶,想到皇帝这几日的状况,不禁忧心忡忡。太后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今天中午皇帝在光禄寺赐百官赐宴,晚上还用车推着太后上了东华门城楼观灯,可他虽瞅着那母慈子孝的模样,心里每每忍不住去想孙贵妃和皇太子,还有据范弘金英所说死得莫名其妙的鲁尚宫。搁下那盏滚热的茶,他掏出伯子又擦了擦冒出了细密汗珠的额头,思量着今天这事的由头。
外头夜禁解除,今晚宫门下钥也晚,所以宫中大小太监也有不少溜出来去灯市的,往年皇帝刚登基那会儿,也曾经由自己陪着出来过。为了这事,杨士奇没少正色劝谏,但一年到头-闷在宫里,任凭是谁都受不了。今晚伺候??着太后早早安歇之后,皇帝说是要去灯市,他自然是陪着了,可皇帝竟先到了十王府,进了郡主府之后在房里坐了一会儿,竟是撇下他从后门直接走了,撂下他和那些锦衣卫在前头发呆??!
郡主向来都是最最谨慎仔细的人,这回竟会由着皇帝胡闹??!还有房陵,那竟是带人在后头接应了??皇帝!
他是担心这空子被人利用,所以郡主府的人都以为皇帝和郡主正在详谈,而他是奉旨来找张越的,所以这会儿只能窝在这里不动弹。只希望张越运气好些,早点把人找回来。
灯市上,张越看着连生,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变得气急败坏。这王瑾也真是胡闹,成天跟着皇帝的人,这会儿竟然把人丢了,而且还坐到了自己家里让他帮忙找人,他怎么不去找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气恼归气怛,但想着还有朱宁跟着,他总算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又低声问道:“王公公可说了,还有谁跟着?”
连生犹豫了片??Sj,摇了摇头,又低声说:“王公公没说,可我瞧他那模样,兴许皇上没带几个人出来!”
迳下子张越可是货真价实给吓着了,立时间道:“王公公说的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了没了??!”连生赶紧使劲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些“高管家年纪大了,过年前正好病了一场,所以老爷就让小的管了家,这回因为家里人都去看灯会了,王公公一来就是小的在旁边接待的。他问了小的名字,立时就说了这事,让小的赶紧到灯市来找少爷。小的也纳闷,王公公有远功夫到家里来,怎么不多叫几个人在灯市上找找?”
“这些你就不用想了,回去对王公公说,我尽力带着人找,只时辰上就没法保证了。”张越揣摩着王瑾不敢大张旗鼓的缘由,心里也警醒了起来,遂对连生吩咐道“今夜四处放烟火的放烟火,点灯的点灯,你回去让人格外注意些,小心火烛。”
那中年掌柜还没走,看到来人工黹和那位年轻公子耳语了一阵,随即就带着两个跟班快速离去,又看到那年轻公子伸手一招,四周很快就上来了十几个人,他更是确定了??这人必定有些来头,因而待那边吩咐停当之后,他就抱着那个雕漆匣子满脸堆笑地上了前。先是谢了对方没有在彩头上穷究到底,然后就是请这位年轻公子到琼芳楼坐一坐。见人家半点兴趣也无,他也只得懊怪地退开了去,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咱们那琼芳楼又不是那等腌臌地方,上头全都是有身份脸面的贵人,从前兵部职方司那位万枢曹也来过,这会儿上头雅座也是高朋满座呢,又不辱没了你们??!”
张越离得远没听清楚,小五的耳朵却极其灵敏,原本站在杜绾身边的她一个箭步抢上前去,逮着那个中年掌柜就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兵部职方司的万枢曹,难道就是那个万世节?”
那中年掌柜不敢抬眼乱瞧,但脸上却露出了??几许自傲的表情:“没错,就是那位万枢曹!??他不但曾经带着兵部几位大人在咱们楼上吃过饭,而且还大笔一??挥给小店题过一幅字,现在那字还挂在二楼堂上呢!刚刚来了一拨贵人,为首络一位年轻公子还赞那字写得好,说是比闻名京师的小张侍郎还写得好,咱们东家喜得无可不可,倒是那公子的长辈取笑了几句??!”
张越正在为到哪儿去找朱瞻基和朱宁烦心,见小五还在这边和人纠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走了过来,可是,当他听到那掌柜说有人拿他的字和万世节的字做评论时,他的心里就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及至砰-掌柜又吐出了长辈两个字,他立时开口问道:“那位公子的长辈,可是看着和他年纪差不多?”
“咦,难道那是公子的熟人?”中年掌柜见张越犹豫片刻就微微点头,立刻眉开眼笑地附和道“没错没错,那会儿我正好在旁边伺候,亲口听到那位公子叫了声姑姑。”“好了,你们都回来!”
张越扬手叫住了正要四下里去找人的牛敢张布等人,又对戴好了帷帽的杜绾等人笑道:“原本以为还要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看来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老万他都曾经来过,那我们就去见识见识,顺便看看他给这家琼芳楼题了什么字。”
杜绾还来不及回答,小五就在一旁恨恨地哼了一声:“当然得去看看●那??家??伙一??一??一??一??一??一”
好在杜绾在旁边拉了她一把,她方才把封了嘴边的下半截话吞了回去??一一没事在外头乱题词,瞎张扬!
这灯市白天是集市,百媚云集卖什么的都有,但到了晚上,这些错子自然而然就都关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各式各样的酒楼饭庄。如今已经是亥初,由于取消夜禁以及猜灯谜的缘故,几座楼前都是围满了各式各样的百姓。琼芳楼并不是最高大壮美的一座,挤在一大堆三层的酒楼中间甚至显得格外不显眼。
可是,琼芳楼门前的彩灯和各色彩纸谜面却是最多的,门前还挂着十二盏极其精致的花灯,据说是猜谜最多的可以把这灯拿回家。
更新最快
猜灯谜赌彩头这类的民间小戏最是流行,几家酒楼的谜面每年都是翻着花样,除却寥寥几个简单的,其他都晦涩难猜。猜灯谜的人多了,人气也就旺了,不但能提升名声,还能吸引那些有闲钱的在楼上喝酒吃菜看热闹,何乐不为?
这灯谜既有文的也有粗的,却是男女老少皆宜,但擅长此道的高手早早就被几家酒楼重金网罗了去制灯谜,自然不会来砸自己招牌,而读书人多半屑于和贩夫走卒计较这些蝇头小利,因此自是寻常百姓的游戏。而琼芳楼前的那十二盏灯全都是华丽至极,轻薄五彩的绢纱再加上五色,烧珠和明角,不说巧夺天工,却也是难得一见。
张越节前??得赐了一盏御用监所制的宫灯,杜桢更是得了两盏,而其他女人孩子对于这等精巧的玩意也看得多??了,因此只多看了几眼就上了楼。踏上二楼楼板,他方才发现,这里是设置成倒L字的走廊,整整齐齐的好些个包厢,只留着外头的走道,到处都有丝竹弹唱的声音。然而,他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楼梯上来正对着的那面墙上,因为上头挂着很是张扬的一幅字。“天下第一鲜!”
万世节不比出身豪门世家的张越,早年游学天下,靠的就是卖字画为生,所以他也不像只学了一手好楷书的张越,草书行书哪怕是篆字都颇有一手。此时那装裱整齐挂在墙上的是一幅行草,墨迹淋漓张牙舞爪,自有一分扑面而来的气势。因而,一众人不禁在那儿驻足了片刻,直到掌柜出了声,张越才收回了目光。
“这位公子,怎么样,我刚刚没有打诳语吧,这下头的落款货真价实,毕竟万枢曹在京城也算是有名头的人物,谁敢假冒了去?您是另开包厢,还是去拜访……”
张越原本就是上来找人的,因而欣赏了一下万世节的书法大作,听到掌柜这么问,就让他带着杜绾等人去另一边的雅座包厢里坐,领自己去见之前提到的那一行人。果然,往前走了几步路,拐了个弯走到那扇门前,他就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打头的房陵看到他一愣,随即立刻走到门边,低声说道:“公子,张……张公子来了。”
“真是好快的耳朵,好快的腿!”里头传??来了一个诧异的声音,随即很快就吩咐道“让他进来吧,难道还能赶他走?”
里头说话的功夫,张越已经和房陵简短地交谈了两句。得知皇帝果然是早就安排了房陵在郡主府后门等,他不禁暗叹朱瞻基的执拗,随即就依言入内。只见这个包厢一面靠着墙壁,一面临窗,恰好能看见窑条灯市胡同灯火辉煌游人如织的胜景。朱瞻基就坐在正好靠窗的位置,旁边侍立着一个面目依稀有些熟悉的年轻太监。另一边的椅子??JL则是朱宁。
看见张越要行礼,朱瞻基便没好气地喝住了他:“这儿什么地方,要让外头人看见了,到时候指不定有多少话要说。这些虚礼就罢了,我倒要问你,你怎么知道咱们在这?”“这就真是凑巧了。”
张越也不客气,朱瞻基指了个座位给他,他就径直上前坐了下来,随即把王瑾直接跑到了他家里,又将刚??刚在外头猜灯谜的事情说了。一听说这个,满脸无奈的朱宁就斜睨了一眼朱瞻基,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在和家里人一块猜灯谜。他刚刚来就兴致勃勃地让下头伙计拿了一沓谜面上来猜,结果猜中的倒是不少,可不少已经是被别人抢了先,最后他就不干了,争来争去,就只得了三支鎏银簪子,倒是一桌酒席反而还费了好几贯足文。”
“元宵节出来走走,不就是为了这样夺个彩头喜庆喜庆吗?最近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大事上头无奈,小事上头自然顶真,否则这一趟散心就是白出来了,我还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王瑾他们几个给甩开了。”朱瞻基点了点头,旁边的那今年轻太监连忙上前倒茶,他喝了一口,这才对张越说“他是新来的阮浪,前次你在精一堂应该见过,以前在内书堂做事。”
这么一说,张越就想了起来,只瞥了一眼就没有再放在心上。由于这二楼实际上并未设置成完全隔断的包厢,除了外头的门和隔板之外都是用屏风隔断,所以各处的声音都能隐约传来,几个人也不能说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闲聊几句。
正说着,朱宁就问起杜绾等人。得知张越妻妾儿女一大家子都来了,朱瞻基勉强提起了几分兴致,便示意张越把人都叫来,随即更不等他推脱就沉下了脸。“虽说你的长子还不及你当年见我时那么大,但也不小了。别一个劲藏在家里,让我瞧瞧可有出息。要真是不错……”
张越哪里敢等这位天子把后头半截话说完,赶紧站了起来答应,须臾就溜出了门去。而朱宁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朱瞻基一眼,轻声说:“他家的静官我是见过的,确实是乖巧机敏,绾儿把孩子教得极好。只不过,若是要打郡主意,张越他们那一关好过,其他人就未必了。”“你说得不错,儿女秦家也不是想结就能结的。”
朱宁的话虽说得直白,但朱瞻基又哪里会不知道什么意思。若不是如此,朱宁又怎会宁可去抱养了两个孩子,也不肯轻易嫁人?眼见张越还没回来,他沉吟了一会,就对朱宁低声说道:“既然正好在这儿遇上了他一家,待会见过人之后,到你家里再去坐一坐,我??有话-要和张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