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世事多有不足

洪武年间,朱元璋立下铁牌禁制阉宦干政,因而中官一个个只能规规矩矩地住在宫里,从来没有散居宫外的规矩。。但到了永乐,由于朱棣掀翻建文帝的江山时,多有依赖宫中宦官之力,再加上他毕竟是得位不正,对大臣多有防范,所以各地的守备中官渐渐增加,到了如今,京城内中官在外获赐府邸的也有好几个,其中如王瑾这般的甚至还得了宫女做夫人。

郑和如今的光景虽说不比永乐年,但他毕竟是资格最老的那一批人,至今内官监也不曾提拔上其他的太监来。只不过,这座宅子却只有三进,上上下下的人也不过二三十口,其中好些都是他收留在身边的下番官军子弟。养子郑恩铭如今已经三十出头,娶了妻生了孩子,还蒙恩授了世职,一直都跟着郑和出海,可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这样回来。

此时此刻,见王景弘陪着张越从屋子里出来,刚刚被郑和打发出来,只得在外间来来回回转圈的郑恩铭立刻迎了上去,张了张口却又觉得问病情不妥当,于是赶紧话题一转道:“多谢张大人来瞧父亲,家里乱的很,也没什么可招待您的……”

刚刚郑和向张越郑重托付那些事情的时候,一旁的王景弘听着听着就愣住了。他当然不是为了郑和居然撇下自己去托付别人而恼火,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是半路净身入的宫,又由于长年在海上,除了郑和张谦杨庆等寥寥几个老的之外,几乎没什么亲近的,甚至由于某些缘故连干儿子或者是徒弟都没收。眼下郑和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张谦人在广东不会挪窝,杨庆因为吴中的事情吃了挂落,也病得半死不活,他就只剩了孤零零一个,日后会是什么下场都不知道。因而,郑和托付到最后,连他的事情也求恳了张越,他心中自是感念。

因而,听郑恩铭还要说这些,他便打断了那话:“客套话音匕不用说了,张大人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郑恩铭虽说在南京时见-过张越上了几回门,可知道养父和这位的交情决计算不上十分深厚,可这会他视作长辈的王景弘这么说,他也不敢辩驳,于是便垂手而立。

见他这副光景,又看到王景弘长叹一声别过头去,张越想起了刚刚说话都吃力的郑和,一时有些怅惘。他也不知道,究竟郑和是在远洋航行中故去的好,还是在完成航行衣锦还乡的时候故去的好一一只是他唯一确定的就是,郑和的那份完整海图如今绝不会重蹈史书覆辙被付之一炬,他必定会将其与其他舆图一样仔细保存在兵部的职方司图库中。

“郑公子还请多多宽慰郑公公,不要去想那么多,他多年远行海外扬我大明国威,这份功劳不亚于开疆拓土,朝廷总不会忘了他的,皇上也必定还有封赏。如今只要安心养病就是,要知道,他如今不过才五十出头,正当壮年,想那些事情还早。他托付我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承诺,那就必定为他一一办到。”

郑恩铭不知道郑和把什么托付给了张越,听他这么说立时拿眼睛去看王景弘,见其面露欣慰,便知道这必定是父亲惦记的大事,忙躬身谢过。等到他和王景弘一起把张越送出了门,他方才回过神来问王景弘,得知其中内情顿时大吃一惊。

“王叔叔,这是不是……张大人毕竟是皇上器重的文官,托付他这种事是不是太为难人了?毕竟父亲的身份向来为朝中文官轻视,若是由此再引发什么波澜……”

“这点本事要是没有,他也就不是年不过三十便跻身部堂的张越了。放心,这点事情你父亲还有分寸,而且,若不托付了他,那些事情还能托付谁?你也走出过海的人,该当知道若是把他们围在陆地上,便犹如龙游浅滩,久而久之便全都废了。张越是当初就力主开海禁的人,如今到了这一步,他这个当年就支持过咱们的就更不会撂开手旁观了。

相比如释重负的王景弘,借懵懂懂的郑恩铭,离开郑府回家的张越却是思绪万千。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初永乐皇帝朱棣在他面前驾崩的时候,他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毕竟,便是这位帝王给了他一展所长的机会;如今,被后人赞誉备至的郑和眼看着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托付后事时糅合着狂热和平静的眼神深深刻在他脑海里;而无论是那些名臣将相,也一样有那一天,他能做的便是经营好现在,然后尽力教导子孙能够面对不可测的将来,仅此而已。

此时尚未到一更三点,张越又在郑府用过了晚饭,因而也不忙急行,只是策马在路上缓缓走着,在肚子里思量着该怎么打点奏折。如今杜绾正在坐褥,就算没有母亲的警告,他也不敢胡来了,而找父亲去帮忙自然是可以的,但父亲成日里也不是光闲着,他总不能让人帮忙看着润色,至于老岳父就更不用说了……今日弘文阁中决议一出,只怕巨大的压力就会顷刻之间压在杜桢的身上,他这点小事自然不能再伞去让人烦心。

三保太监的封赐容易,神威卫的编制保留也容易,哪怕是继续维持那些小中大型号的神威舰,也比想象中简单得多一一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么一支舰队的维护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倘若没有一定的功用,那么他在位当权的时候,兴许不会有什么反弹,一旦他失去了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一定会有人借口开销大等等将其裁撤掉,那时候就连海图也未必保得住。“大人,大人,起更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这个提醒声,张越回过神来,听见果然是起更的梆子声,他便不再思量这些,轻轻一抖缰绳加快了速度。果然,沿途行去,路上已经有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军士开始出动,而各处主要路口的大栅栏也已经摆了出来一一这是他几天前提出的建议,一来是因为京城入夜窃盗频发,二来是因为他终于想起了前世北京有名的大栅栏典故。据说这些天下来,贼盗一流果然是减少了三成,也算是他的一大贡献。毕竟,路不拾连夜不闭户的时代,除了那几个上古圣人的时候,他的记忆中也只有父母经历过的那个时代。那时候人心淳朴是一个原因,人人几乎都是精穷则是另一个原因。

等他回到了家里,夜禁的锣鼓声已经是响遍了全城。去探妻子的时候,他决口不提朝中事,倒是把虽未足月却还算是精神的女儿抱起来摆弄了一番,继而便招来张赴和静官询问了课业进展,又去看了看端武和三三四四,去父母那儿问了晚安,这才回到了书房。往来书信的事情除了父亲张倬茬的幕僚之外,就是张倬打个草稿,琥珀誊抄,因而他倒是省了功夫,这会儿坐在那儿,任由连生的小儿子连小青在那儿磨墨,他便在心里打点着腹稿。

他的文章功底是跟着杜桢磨练出来的,讲究的是一气呵成,因而打点好了之后,他便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不多时便已经写就了两张小笺纸。还没完全写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便是连生的声音。“少爷,宫中有位小公公来了,捎带了一封信,什么话都没说就是了。

张越闻言一愣,随即便冲着连小青点了点头,就只见那个才九岁大的小家伏忙一溜烟上前去开调-,却也没放父亲进来,而是双手捧着那封信就反身回来,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接过来启封一看,脸上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也瞧不出什么笔迹,仿佛只是两句闲话,但张越随手用墨水一涂,中间就显出了白色的字迹,说的却是一个让他大为满意的事实。

傍晚皇帝又召见了越王,定下来越王七日后就藩!好在宫中有个曹吉祥在,否则单靠别人想着的时候来卖消息卖好,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接着消息的张越并没有耽搁,很快就重新坐下来写奏折。好一番功夫之后,总算是炮制了一篇还算能看的文章。将这份东西收好封口,又写上自己的名字,他便撂在了桌圣上,预备明早送去通政司,结果正站起身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门外竟是又传来了连生的叩门声。“少爷,枨『大哥回来了,说是有急事!”

张家上下姓张的下人极多,但能够让连生叫一声张大哥的却只有一个,因而张越忙吩咐把人叫进来,又将已经有些围得打呵欠的连小青交给进门来的连生带了回去。等到张布进来,他摇手示意不用行礼,又指着椅子让其坐下。“出什么事了?”

“夜禁城门落锨前刚得到消息,南京那边刑部尚书赵狐遭了弹劾,说是为官懈怠,李庆尚书也被人弹劾滥用私人。”张布说话言简意赅,见张越一下子眉头紧锁,他便毫不迟疑地又开口说道“是暗线得到的消息,上书的是都察院监察南直隶的巡按御史,不是京里,而且南京都察院也有插手。这是摘抄下来的奏折原文,请少爷看看。”

能够把御史的奏折抄出原文来,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顾佐都做不到的事,但在朝中,却不止张越一个人有这本事,只别人决计想不到年纪轻轻的他有这本事。

此时此刻,他接过张布递过来的那张纸,从头到尾一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尽管已经隔了好些日子,但奏折上援引的某些词句他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他口授让静官写的,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上头。“没想到当初不过一招闲笔,这会儿居然用上了。”

张越眯着眼睛想了想,从刚直冷硬的李庆想到了圆滑变通的赵狐,随即又想到了朝中如今的格局。眼下的六部尚书之位足足空出了三个,而有资格升任的不少,但要论起!$历人望来,恐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远在南京的那两位老尚书。若是能把人参倒了,顺便还能捎带上他,想必有的是人乐见其成。况且,今天那政令宣布的当口,别人也算准了他自顾不暇。

事情自南京而起,又是在这计时候,除却退出内阁就任南京礼部尚书的大学士张瑛,再不会有别人。

“这事情幸亏你察觉的早,要是晚了就不好办了。”想到杜绾如今正坐褥,张越就对张布说道“这些天你先把事情报到老爷那儿去,他自会有计较,如这样的大事,你就直接报给我。此事你暂不需要做什么,且小心留意就行。”“是。”

张越又嘱咐了几句,就送了张布到门口,等人已经离开了,他手里捏着那张纸,却没有回书房,而是吩咐呆在外头没是的连生镇好书房,自己则是沿着夹道慢慢朝屋子走去。陈山在京师管着内书堂都会玩出那种把戏,直接被发落到南京的张瑛又怎么会甘心?朱高炽登基之后立马将黄淮调入了内阁,可黄淮却是在宣德初年就致仕了;朱瞻基登基之后撤了弘文阁,将杨溥调入内阁,杨溥不哼不哈低调地站稳了脚跟,而高调的张瑛陈山却走进得快出得快,心有不甘也是自然。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不苷-心就能做到的!

入夜的十王府胡同异常寂静,陈留郡主府也早早闭了门。朱宁在套间暖阁中看着两个孩子睡了,这才起身回了隔壁自己的屋子。见应妈妈正坐在灯下做针线,她便上前笑道:“家里有的是针线丫头,妈妈怎么还亲自动手,别熬坏7眼睛。”

“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如今都还动了针线,我给小主子做些活计又算得了什么?”冯妈妈笑眯眯地咬下了线头,又看着那颜色鲜亮的肚兜,因芙道“夏天就要到了,到时候载着迳鲜亮颜色的肚兜,看着更像是画里的金童玉女……”

话还没说完,朱宁就听到外间仿佛有人轻轻叩门,忙开口唤人进来。那丫头进门之后屈膝一礼,随即就双手呈上了一封信,又轻声说道:“郡主,这是夜禁前刚刚送进城的,说是荥阳郡主仪宾……故去了。“六奴夫?”

朱宁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了姐姐之中唯一嫁的还算如意的荥阳郡主,不禁有些怅惘。即便是那样美满的夫妻,依旧是抵不过时间么?章节更多,支持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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