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荆棘满怀天未明(五)
160:荆棘满怀天未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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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荆棘满怀天未明(五)
安老太君和江嬷嬷方才的争执早已被念远尽数收入耳中,到底是自己的长辈轻易发作不得也只能强压着满腔的怒火,这会子又听见安老太君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将雨霏小产说的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心里越发愤懑。偏生这宁儿又不识好歹地腆着脸凑了过来。正好借此发作,顺手一拽一扔,倒把宁儿弄了个仰八叉,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众人皆抿嘴讥笑,江嬷嬷碧纱等人更是称了心愿。
念远故意忽视安老太君那气得铁青的脸,随即将里面那件月白色中衣的袖子翻了过来盖住了外边袍子撕裂处裸露的肌肤。犀利的眸子里满是冰冷与不屑,因怒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拉扯主子。嬷嬷们没有教过你规矩吗?还是你觉着自个儿比别人有体面,故意教我难看。”
宁儿身上活像是散了架一般,处处似被无数根细针此起彼伏地扎着。嘴唇只管抽搐痛得说不出话来。青石地上那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似乎宣告了五脏六腑末日的到来。往日秋水盈盈的眸子里现在只剩下了一滩死水。真不敢相信刚刚还在榻上和自个儿翻云覆雨亲怜密爱的枕边人这时却如此无情。瞧着自己的目光仿佛又恢复了昔日的厌恶与疏远。难道是茶里下的逍遥散太多了,竟教他在一夕欢爱后生生忘却了那一段旖旎的露水姻缘了不成?没有了他的庇护,自个儿和家人肯定是死路一条。
宁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脊背上像有一条黏滑的小蛇蜿蜒盘绕,一阵阵教人瘆得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直起身来几步冲到安老太君面前,扑通一声跪倒,用微弱的只有她自个儿能听得清楚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说:“老……老太太,您……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安老太君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这个孙儿对自己有了怨怼,迁怒于人呢。当下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尖细的指甲在紫檀木拐杖上掐出了道道细痕。沉着声不满道:“远儿,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打人呢。谁都知道宁儿是我送来伺候你的,你这般嫌恶她,那方才为什么又……分明是当众不给老祖母我面子。”
念远此时心急如焚,不知道雨霏现下的情况到底怎样了,骤然失子对自己而言本就如惊天霹雳一般,偏偏这些人还前仆后继地缠着烦着,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事儿韶叨不休,真真可恨。遂一摆手冷冷道:“一个丫头罢了,老太太又何必多心。这是我们夫妻院内的事,就不劳烦老太太费心了。”说罢,挣脱了众人的阻挡,头也不回地硬是闯了进去。
安老太君一张布满皱纹的鸡皮脸气得发白,一股怒气在脑壳里横冲直闯,一下一下猛烈撞击着头顶几处大穴,又疼又胀,一种痛到极致的恶心从肠胃里传到了喉头,眼前竟是一片金星闪烁,好半晌方翻眼喘道:“好啊,我们王家真是养的好子孙,竟公然顶撞起长辈来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讨人嫌。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没良心的东西。明个可别求着我替你收拾烂摊子。”
说罢,不顾在地上凄凄哀哭的宁儿气喘吁吁地转身就要往外走,凤鸾抢先一步,越过众人扶住脸色青白脚步虚浮的安老太君,凑在耳边低声劝道:“表哥一时气话,老祖宗千万别当真。若是此刻撒手不管,岂不是正遂了那起子小人的愿,平白教人牵着鼻子走?”
安老太君听了这话,斜着瞥了一眼一旁满脸讥讽的江嬷嬷和丫头,这才冷静下来,却也抹不下面子,气哼哼地自顾自找了把黄花梨卷草纹扶手椅坐下,淌眼抹泪道:“我这个糟老婆子是哪一世的造的孽,偏生遇见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冤家,劳心劳力倒落的不是。可怜我一肚子苦水也没个人分说。哪一天我闭了眼,任由你们吵闹折腾,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闭不上这个眼……”
众人都觉得好笑,私底下挤眉弄眼任由安老太君在一边抱怨连连。只有凤鸾还耐着性子,时不时地接上两句,字字都说到了安老太君的心坎里。老太太越发觉得凤鸾贴心,心里竟巴不得里面的一尸两命,好亲眼瞧着这群长势利的奴才失了依仗,痛哭流涕方能解心头之恨……
却说念远不顾众人的拦阻和宫里嬷嬷异样的眼光径直进了内屋,急匆匆冲到黄花梨夔凤纹拔步床边,映入眼帘的便是雨霏那被汗水浸湿的苍白憔悴的面容,没了往日的笃定从容,失了寻常的高傲冷艳,只剩下如易碎的琉璃一般的楚楚可怜与凄凉无助。念远伸出手去,紧紧地握着雨霏那一双冰冷地没有一丝温热的柔荑,内心的酸楚与愤怒纵横交错,如海浪般汹涌而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仿佛再温暖关切的言语此刻都变得那样苍白无力。想了好一会,挤出来的却是一句酸涩:“孩子咱们还会有的。”
雨霏转过脸来,凝视着面前这个满面哀痛的男人,他的神情是这般真挚,这般陈恳,很难想象他竟刚从另一个女人软玉温香的怀中姗姗而来。淡淡一笑:“是啊,孩子,你总会再有的,他能抚平你此刻的伤痛,淡忘今夜发生的一切。但于女子而言,这失子之痛却是永远也难以抚平。不会忘也不能忘的。”
念远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雨霏光洁的额头,轻声安抚道:“你这是病糊涂了才会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你也要放宽心,许是我们与这孩子没有缘分。”
雨霏声音里透着刻骨的恨意,冷冷道:“究竟是上天的捉弄还是人祸,现在都言之尚早。不论是谁想要取这孩子的性命,本宫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替她讨个公道。”
又缓缓地摆了摆手,脸上却是不耐的神情,道:“我累了,郡马也回去歇息吧。”就此背过身去,不再看念远那张布满了歉疚与愧意的面庞。
念远有种错觉,仿佛面前脊背僵硬挺直的人儿与自己相隔着千山万水,就好似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又恢复了初嫁时那副冷淡疏离的摸样,真真教人有着说不出的难过与憋闷。
许是失了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些,一时半会难以平复,许是她还在介意事发时没有及时陪在她的身边。念远只能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安慰自个儿。屋内的气氛尴尬沉闷,讪了半日只得神情怏怏退了出来。
没过一会,里屋便使了个嬷嬷出来传话道:“郡主殿下叫翠微带了宁儿进来,她要亲自审问。”
安老太君见宁儿瘫软在地上浑身不停地战抖,便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柔声安抚道:“好丫头,别怕我和你一同进去,断不叫人轻易委屈了你。”
谁知那嬷嬷却冷笑着拦道:“郡主娘娘说了,只许宁儿一个人进去,旁人都且在这里候着。总是老太太您也不能例外。”
安老太君心里虽然恼恨,但见那位嬷嬷身上穿的皆是宫中的贡缎,碍着太后的面子也不好发作,反倒换了副笑脸款款道:“只是不知郡主殿下现下可好些了,老身这心里真是惦念得很。还有劳这位妈妈向郡主转达老身的关切之意。”
那嬷嬷方才在里面早就将安老太君那些无理取闹偏袒护短的话儿全数听了去,这会子见她偏还要做出这一副殷勤关怀的摸样,心里早就存了轻视与鄙夷,面上却不露声色,不冷不热说:“郡主娘娘真是个有福的,不光郡马爷,就连老县主都把她疼到骨头里了,大半夜的还急巴巴过来亲自坐镇,老奴明日进宫定向太后娘娘分说分说,要她老人家好好嘉奖老县主的一番苦心才是。”
安老太君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懊恼自个儿真是气糊涂了,只顾争一时意气,怎么竟忘了郡主身边这两个保育嬷嬷可是太后亲自挑选的体己人。方才那些话明个都将一字不差地传到太后耳朵里了。又在心底暗恨起宁儿来,要不是为了替这死蹄子出头,自己也不至于失态至此。难道她真的这么大胆,敢给郡主下药,那自己方才那样维护她,丢了脸面不算,说不准上头还以为是自己主使的呢,这……这该如何是好指使奴婢谋害堂堂郡主,要是宫里追究起来,别说是县主的名位了,就连这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只怕也保不住了。若是被那个火爆脾气的中山王知道自个儿的女儿受了委屈,崇正能不能从大理寺出来还在其次,只怕崇业将来在官场的日子也不好过,就更别提今后的打算了……
安老太君只觉得屋内冷风飕飕,身上一阵阵发冷,更漏滴滴答答,每一声都像是重重敲在了心上,远处传来了四更的梆子,头一回觉得初夏的夜竟是这样冷这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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