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朗月当空,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沉浸在溶溶月色中,此时重阳镇是鬼怪的天下。
李瑾白日受了冤屈,夜晚就睡得格外沉,但不知为何半夜竟悠悠醒转,而且脑子还十分清醒。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她屏息凝神静听,周围似乎格外安静,是大鱼逼近,小鱼一哄而散后虚假的平静。
忽然,一截白生生的手臂撩开帐幕,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开来,民国妇人拿着黄铜烟杆出现在眼前,她打量了李瑾两秒钟,忽然欺身而来。
李瑾吓得后背冒汗,不知道她要干啥,心想要亲我?
忽然,一阵寒气掠过,妇人吓得直起了身子,一丈开外,清朝老鬼正冷笑着收起了手掌。
“当面说不相信我,背地里却来偷吸元神,这丫头是我发现的,你休想据为己有。”
“既然被你发现了,也就没必要说暗话了。”妇人吐了口烟,说“一人一半,公平享用。”
一人一半?公平享用?你们不觉得对我不公平吗?李瑾吓得半死却又不敢哭,憋的几乎要昏厥了。
呵呵呵呵呵,一阵娇笑声中,美少年捏着手帕出现了。
“不谦虚的说我的功力是略胜你们二位的,我发现的比穷秀才还早,独吞都说得过去,你两怎敢绕过我?”
“稀世珍宝面前别说废话,要么三人平分,要么决斗,打死两个,剩下一个独享。”
决斗,决斗,打死两个,剩下一个好对付些,李瑾暗暗祈祷。
没想到几个鬼掂量一番选择了平分。
“血给我吧,老年人容易口渴。”老鬼说“我斫些竹杯,装满血后埋进山顶积雪里,喝大半年不成问题。”
“肉也不错,埋山顶积雪里冻硬,想吃就掰一块,鲜香四溢还嘎嘣脆。”
“骨头也是宝,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脆骨应该还很多,埋山顶积雪里…..”
李瑾绝望了,在活人面前聊烹饪方法很不礼貌吧!你们是有多喜欢山顶积雪。
没想到聊着聊着气氛就不对了,两只鬼还好说,三只似乎永远无法平均分赃,形势越来越激烈,终于脾气最暴躁的妇人率先出手了。
她默念一个决,手掌朝前一推,一道青白的光闪过,室内温度骤降,李瑾只觉寒气蚀骨,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黄口小儿不知所谓。”老鬼将枯瘦的双手伸向屋顶,瞬间鹅毛大雪纷纷飘落,屋里茫茫一片。
李瑾卷紧被子,瑟瑟发抖,感觉等不到他们分享自己就先冻死了。
“不给点厉害瞧瞧,你们还真以为我是娘炮。”美少年轻轻地拂了拂手,屋顶上立刻垂下了冰棱,室内所有的器物都蒙上了一层霜。
“李义山!”
“曾修能!”
“陈文姬!”
他们呼喊对方外号娘娘腔,恶婆娘,穷秀才时已经很不友好了,现在罕见的直呼对方大名,李瑾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顾不得生死,掀开嘎吱作响的冰被子夺门而出。
几只鬼意气用事,斗的物我两忘,居然没人发现李瑾跑了。
李瑾钻进小六被窝,长舒一口气,只觉格外的温暖安稳,虽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但此时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入睡的。
李瑾进酒铺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临摹了一上午的建筑,因脸上生了冻疮,又顺便去医馆抹了点药。
酒铺门前停了辆崭新而又骚气的宝马,晌午一般没什么客人,但屋里却传来一阵阵笑声。
一个背很厚脖子很短头很大的男生坐在吧台前,身边围着好几个打扮入时的美女。
“在屋里戴什么墨镜啊?”李瑾走进吧台看着小六不解的问。
小六推了推墨镜,纤手往前一指,李瑾转脸望去,瞬间被一种名叫奢华的光芒刺瞎了双眼。
短脖子正是花间客栈对面古董店百宝斋家的大少爷陈宝七,身穿印满LV花纹的POLO衫,满手珠玉宝石,挤得手指都间隔开了,脖子上还挂着大金链子。
OMG,李瑾遮住眼睛,心想我的墨镜呢?
“李瑾,你脸咋了?整的花里胡哨五花八门的?”陈宝七笑嘻嘻的问。
啥?李瑾大吃一惊,赶紧打开相机前置,脸上果然东一块西一块五颜六色的。
妈的,涂得什么鬼药啊,不能兼顾一下审美吗?李瑾气的把手机往电脑旁一丢。
就在这时韩延进来了,身穿宽松白T,印花短裤,头发略显凌乱,经过文件夹事件后李瑾一见他就觉得害羞。
“我的天,这男人怎么还发光呢?我墨镜呢?”韩延看见陈宝七后不自觉的用手挡住了眼睛。
“延少爷,我请你喝酒,土法子酿的,口味惊天动地的。”
“谁让你坐我位子的?”韩延瞥了他一眼,又说“谁让你撩她两的?”
陈宝七赶紧朝一边挪去,说“没撩,就淡而无味的随便聊聊。”
“啥乱七八糟的?不用成语我们也听得懂。”
“韩延,你适可而止,他是我们的客户!”李瑾悄声警告。
韩延才发现她脸上五颜六色的,噗了一声,问“你脸怎么了?”
“冻疮。”
“噗!冻疮?!李瑾,现在是七月,你拿我当白痴呢?烫伤还差不多。”韩延掏出了手机对着李瑾猛拍。
“肉眼凡胎果然很难相信奇迹!”李瑾摇摇头,说“别拍了行吗?对人还有没有尊重了?”
“今晚延少爷要举办篝火晚会,到时候都要来哦!”陈宝七说。
本来是陈宝七主办,但韩延做惯了大男主,绝对无法做男二,陈宝七虽贵为地头蛇,却也不敢跟他争,只好把主办的位子让给了他。
见韩延情绪不好,他也不想多呆,带着几个辣妹到市里潇洒去了。
傍晚,李瑾爬上樱桃树,把一张吊床拴在了树干上,高耸的树枝远离俗世,茂密的枝叶又能遮挡阳光,是个难得的清静之地。
“喂,你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吗?”坐在细枝上的老鬼说。
李瑾故意放大动作幅度,东一拳西一脚的朝老鬼招呼,老鬼哀叫着不断退让,昨晚他被另外两鬼殴的不轻,最后竟被李瑾挤出了樱桃树。
“等我法力恢复,要你好看!”说着化成一阵轻烟飘走了。
李瑾躺进吊床听歌刷视频,摘一串樱桃放进嘴里,信马由缰的胡思乱想。
“李瑾,李瑾,你在哪儿?!”小六在院子里喊。
“我在这!”
“你怎么跑树上了?”小六跑到树下仰着头说。
李瑾想坐起身,结果动作急,吊床又太软,硬生生的把起身演绎成了挣扎。
“算了,我上来吧。”小六胳膊长腿长,不会吹灰之力就爬上来了。
“篝火晚会你去吗?”
“去干嘛!我又没才艺!”
“你发什么火啊!”小六莫名其妙,把手里的棒冰一掰两半,把带稍的那截递给她。
“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之一。”
“李瑾,你还有没有良心?吃棒冰我都给你大头。”
“切,说的好像我吃黄瓜没把最好的一截给你似的。”
“反正不能是之一,只能最好。”
“这么霸道?!”
“没办法,爹妈宠的。”
“wow,好美哦,以前居然没发现这个地方。”李瑾忽然说,她抓着树枝摇晃着爬到了一根树干上,小六也紧随其后坐到了她身旁。
夕阳西下,火烧云延烧半个天际,八百里杨栈岭翠柏森森,上空终年缭绕雾气,一阵山风吹来,树叶发出波涛般的声响。
“怪不得有那么多山精妖怪的传说。”小六喃喃的说。
两人坐在树干上看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听见喧闹声才爬下来,许多游客聚在火坑旁布置会场。
桌上摆满了酒水点心,墙根靠着各式乐器,火坑里烧的猩红的大树根不时的飞着火星。
夜幕降临,篝火晚会开始了,院子里挤满了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年轻人,李瑾和小六端着意大利面盘腿坐在火坑边,跟周围人聊天。
“道士?现在还有这种职业吗?”李瑾有点不可思议,在她的印象里道士就是八字胡,身穿道袍,手捧浮尘的古代人。
“当然了!内部体系很严密呢,道法分南派和北帮,南派重符箓,北帮重阵法。”
李瑾惊讶的哦了一声,心想我都不会耶。
“很多大家族世代以捉鬼为生,只不过很低调,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来自大世家的道士,因为祖上积累了许多符咒阵法,年纪轻轻实力就不容小觑,我们客栈就有一个来自大世家的年轻人。”
哦,道二代啊,李瑾才知道这里的水竟然这么深。
小六朝他们嘘了一声,原来是韩延开始演唱了,他坐到高脚凳上,一边弹尤克里里一边唱《有点甜》。
是你让我看见干枯沙漠开出花一朵,是你让我想要每天为你写一首情歌……
音质浑厚沉郁,有点像林宥嘉,李瑾不知不觉被他带入了深情的气氛,这人正经起来还挺有才华的。
忽然,李瑾瞥到了一团模糊的白影,转脸一看,那个白衣书生又飘进来了。
昏黄的灯光里,他穿过拥挤的人群,路过喧嚣的会场时连眼睛都没斜一下,径直飘进了客栈。
周围人无知无觉,依旧欢乐笑闹,李瑾太无助了,身处人群之中背后却空无一人。
“你怎么了?看起来那么害怕!”散场时,韩延叫住了李瑾。
他竟然发现了,李瑾心里一动。
“没什么,困了。”
“害怕就打我电话,不管任何事情,任何时候。”
这句还算人话,可下一句立马就不正经了。
“为了你,我可以改掉裸睡的习惯,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滚呐!”
韩延比了个很帅的手势,笑嘻嘻的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晨,她再次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打开窗子一看,又是几个护士抬着担架匆匆的往外走,跟几天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一定是那个白衣书生,李瑾暗下决心:我一定要阻止他,不然这件事会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