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小厮的“不嫌弃”是谦辞, 没想到这房间竟然这么值得嫌弃。
逼仄的空间,破旧的大通铺,冷硬的被子散发着浓重的霉味, 仿佛上千年没人住了, 几个人疲惫至极也管不了那么多, 纷纷爬床上躺下。
李瑾没敢和大家说穿越的事, 心里十分害怕, 辗转反侧睡不着,担心明天回不到现世的小镇。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忽然传来了喧闹的人语声, 小厮说“官兵来了,赶快出去迎接。”
李瑾起身伏在门缝上偷看, 只见数十个黄灯笼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迤逦而来, 厅堂里的人都引颈朝外看, 神色惊惶的交谈。
“那人竟然被抓了?!”
“是那个人吗?怎么可能!一人劫过十座城关,岂会落入撮尔小吏之手?”
“英雄难过美人关, 因长安第一美人跟哥哥渐生嫌隙,两人合谋把哥哥杀了。”
“杀的好啊,那哥哥就是个嗜血的怪物,去年破城时屠了多少百姓!”
那人忽然嘘了一声,只见几十个士兵下马入店, 闪光的银色重甲卷进一股寒气, 来人头发上还有零星的雪花, 在他们的时间里想必还是冬天。
“大人从京里来?舟车劳顿定是疲惫, 酒菜已备好, 大人请上座。”客栈老板谄媚的迎了上去。
“把人犯先关起来,重兵把守, 若有闪失,我屠了这个驿站。”领头的将领说。
李瑾听得浑身一个激灵,心想该不会被卷进一场屠杀吧。
犯人带进来时,嘈杂的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大家都齐刷刷的往他看,仿佛是什么稀有动物似的。
他英俊的实属少见,头发凌乱却目光矍铄,颈上戴着枷锁身形却依然挺拔,他站在人群中神情有些嘲讽和不屑,虽为阶下囚却比所有人都更像主角。
李瑾忽然想起了韩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在样貌上并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回到床上后,李瑾的情绪更加复杂了,莫名的想哭,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过了没多久外间鼾声四起,士兵们和衣躺在桌子上睡着了,就在这时又有人进来了,一个裹着貂裘的瘦削青年,面色苍白,散发着读书人的柔弱。
他掸了掸衣服上的雪,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守卫一看是朝廷勘发的就放他进去了。
李瑾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却被人一把揪住后领,转脸一看竟是韩延。
“有八卦一起看呐!”他压低声音说。
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了牢房附近,貂裘少年的身份似乎非同小可,简单几句话就遣散了所有守卫。
“她还好吗?”貂裘少年从容的坐在椅子上将衣服捋平整。
“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宋云旗的军营里。”犯人背靠墙壁坐的四平八稳。
“啊,忙活一场为他人做嫁衣裳。”
犯人嘲讽的笑了一下,说“像你这种天才少年平时连大门都不出,此次长途跋涉,顶风冒雪的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儿女情长的小事吧。”
“是小事吗?”貂裘少年微微一哂,说“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她背叛父亲,弑杀兄长,你本该更有野心的。”
犯人自嘲的笑了笑,说“不好意思,砸了你慧眼如炬的金字招牌,你说我最不济也能做个一方诸侯,可惜我只是个阶下囚。”
“牌桌上只要还剩一张牌,你就不该认输。”貂裘少年说。
“可惜我连一张牌都没有了。”
貂裘少年微微一笑,一声不响的拉了下衣袖,只见寒光一闪,犯人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李瑾心头一凛,不由得攥紧了韩延的胳膊,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快快快走。”
“怎么了?!”韩延看那两人已经看入迷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铠甲!貂裘里面衬了铠甲,驿站铁定要被屠了,只不过不是先前那帮军人,而是这两个人!”
两人赶紧把大伙叫醒,正准备去通知其它人时只见驿站外火光冲天,冲到门外一看,驿站已经被甲兵包围了。
纷纷夜雪中,银色铠甲闪着寒光,面无表情的甲兵们已经将火箭拉圆了,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簇火苗从天而降,宛若世界末日。
李瑾只觉一阵眩晕,跌入了无知无觉的空白中……
不知过了几个春秋,她忽然觉得身上很冷,并且隐约有鸡鸣声传来,她悠悠醒转,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想起昨晚的事,她吓得猛然坐起身,大家竟然都睡在草地上!
不远处有棵巨大的榕树,驿站不见了,士兵犯人胡姬通通不见了,风一吹只有树叶飒飒作响。
这到底怎么回事?李瑾慌乱的四处张望,驿站不见了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会如此的……怅然若失呢?
不远处的野草丛里似乎有个老旧的木牌,她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龙王驿旧址”。
看来昨晚的经历并非子虚乌有,它或许是某个大事件的一环,亦或是开启某个谜团的钥匙。
“你吃了店里的东西了吗?”老鬼忽然渐变色般的显现了,站在不远处齐膝深的草丛中。
“没有,店家说有人包了酒席,没东西给我们吃。”
“还不错,捡了一条命,妇人跟你说了别进店铺,为什么不听呢?”
“大家都能看到,我以为不是鬼魂的圈套。”
“比鬼魂的圈套还要麻烦,它是此地著名的古驿站,别看它偏僻简陋,在这里发生的事曾改变过历史的走向。”
李瑾想起了昨晚世界末日般的场面,问“那些人既不是鬼怪为何还能生活在此间?”
“并非此间,而是千禧十九年,这种现象叫历史的残影,驿站被屠的片段在时光中流转,极其巧合的被你们遇上了!幸好你们没吃东西,不然就会长留在那个时空里。”
长留会怎么样?是不是就能看到那个犯人的结局?李瑾对他的命运十分好奇。
“对了,那些白骨士兵最后怎么样了?”
“暂时打退了,但我怀疑昨晚的只是一小部分,应该还有更庞大的军团长眠于地下呢!”老鬼说。
“天呐!”李瑾不可思议的说“小镇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此时大家已经回到了车上,正快速的往小镇驶去。
“只能说深不可测。”老鬼捋捋胡子说“我在这住了几百年也只窥得了皮毛。”
大家似乎都累了,上车没多久就鼾声四起,老鬼要去赴宴聊了一会儿后也烟消云散,李瑾躺在沙发上看窗边呼啸而过的山景,哈欠连天却又睡不着。
“跟你说件离奇的事。”韩延闭目养神,淡淡的说。
李瑾嗯了一声。
“昨晚那两个少年聊天时提到了宋云旗。”
“没错,我好像也听到了。”
“我有个朋友也叫宋云旗,就是你去酒吧找我时见到的那位,这个名字好像没那么容易重名吧。”
“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啦,而且只是音同字不一定同。”
“那这事就暂且不提,还有一件怪事……”韩延犹豫了一下后说“我总觉得梦里的我就是那个犯人。”
“可是在梦里我们只能看见别人没法反观自己呀!”
“是的,样貌我是没法确定啦,但声音真的一模一样,那人的音调很特别,总是带点嘲讽和不屑。”
“听声音也不太客观,还有没有其它线索?”
“没有,总是相同的梦。”
李瑾心想,额,我比你好点,我梦里的那个人给我播连续剧呢,他只要敢出现,我肯定第一眼就能认出他。
别人旅行放松,这几个人旅行要命,经过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折腾,大家都消停了好几天。
早晨打开门,一股青草味迎面扑来,令人神清气爽,李瑾走到院子里舒展身体。
时间已近八月,此时是绣球花的主场,一丛丛枝繁叶茂花团锦簇,被养护的很好,天台上的月季花凋谢了,枝条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
李瑾心想真是位精于园艺的鬼魂呢!她激动的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呀!”
走进酒铺时小六和陈宝七已经趴在吧台上了,这位土豪最近对小六甚是殷勤,经常来和她说土味笑话。
“祖上叫陈六斤也就算了,没钱没文化可以理解,怎么到了他这又叫陈宝七,对数字就这么情有独钟?”陈宝七走后小六百无聊赖的说。
“没钱没文化可以理解,有钱没文化你就理解不了?”李卉说。
“他人很好啊,你们别这么说。”
“人确实好,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小六拖着腮,想起了在青尾屿游乐场邂逅的那个帅哥。
“你不就是喜欢土豪吗?他很豪啊!关键是对你很好。”
“都怪我年少轻狂,不知道富豪也分很多种,土的我好像真的不行。”
正说着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唢呐声传来,接着是一群穿麻衣裹孝布的人迤逦从门前走过,纸钱撒的漫天飞舞。
五里拐跑进酒铺,用手不停的掸衣服,还连呸了好几声。
“喂,你很没品哎,你怎么老是把晦气撒到人家?”小六撒泼的说。
“小鬼,你们年轻人不是不信这个么?”五里拐涎皮的说。
“信不信的你这样都很不好吧!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对门不还有古董店和首饰铺吗?”
李瑾转脸看着小六,用眼神说:卧槽啊,你这娘们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