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th 取魂塑身
“……你,可以反悔。就现在。”小刀带着血迹掉落到圣洁的纯白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老实说我没料到他的方法。创造身体也就罢了,可……杀了他??取出灵魂?
那种事情……
他注视了我一会儿,又恢复了平时的笑容,“没关系,仓央,只要你说不,我就放弃。”
血色的阵图在他白皙的胸口掠夺着人的视线。
“我知道这很……”他优雅地拉起衣襟,好像没感觉到疼痛似的。“你没必要为我浪费灼华,不束发……也没有多大关系,反正我已经习惯这个身体了。”
他踉跄了一步,捡起绒衣复又穿上,伸脚想抹去地上的阵图。
“不是。”我拉住他小小的手臂,“……你说让我杀你?”
我弯下身子和他平视,“我可能做不到……”
他一愣,缓缓地眨了眨淡色的睫毛。
“有没有其他取出灵魂的办法?”取出灵魂,然后放到新的身体里……对吧?
他抿唇打量了我一会儿,眼神有些飘移,“你……在犹豫这个?”
见我点头,他轻轻地碰触我的手,抬起、握住。
他抬起精致的眸子,淡淡地一笑,“即使不成功,我也不会怪你。”
我蹙眉。
——如果不成功,会怎样?
他将我的手放到胸口的鲜血阵图,眼睛径直望着我,“伸进来,拿出灵魂。”他抬了抬眉,温和着表情,像在说最寻常的事,“你可以的,仓央。”
神坛的风吹得很猛烈,夹杂着雪花刮得人脸生痛。
我知道创造身体并不是容易的事,他的身体似乎虚弱到没法束发,唯有重新塑造……才能升华。
但……这种办法,绝对冒险……简直闻所未闻。
“侊孝大人!”
耳边忽然响起急切的声音,几个武官侍卫拔出剑跑过来,其中一个迅捷地将剑身架在我的脖子上。“你想做什么!?”
冰凉的触觉吓了我一跳,我反射性地在脖子上变出一块金属挡住剑锋。
那侍卫一惊,顿时撤剑挥剑再度袭来。
我发现他们的眼神一致地投向侊孝流血的胸口以及我放在那伤口上的手……“仓央!没想到你……”
我变出匕首挡住剑身,却抵不过他们的蛮力,握剑的掌心痛得几欲脱手。
“下去吧。”侊孝虽然笑着,口气却冷冷的。“别对他出手。……我说了不需要人保护。”
他们各个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完成任务便闻讯赶来。
——侊孝的人缘还真是好。
“束发是两个人的事,你们不用干预。”侊孝稳定了一下情绪,踉跄了一步,上前拨开他们的剑锋,“谢谢。不过,退下吧。我没事。”
“可是……”那些侍卫有些疑虑,目光在我和侊孝间犹移了一会儿,终于退后几步,却不愿走远。
侊孝沉默地看向我,“……”
我看了眼站在不远处不愿离开的侍卫,顿了顿,握紧沾满鲜血的手,“他们那么紧张……是不是……这个方法很危险?”毕竟,杀人取魂……
雪地上的阵图神秘而瑰丽,就像它的绘制者——虽然虚弱而苍白,却坚强而精致。
神坛上的灼华气息被图纹缓缓地吸收,整个图形仿佛缓缓旋转着似的,悠然地显着淡淡的金色。
侊孝笑着摇摇头,他抬起眼,雪花掉在他清秀的脸孔,“如果一直没法长大,我宁可就此长眠,不复苏醒。”
什么意思……?他说的话,我有些不明白。
是不是说,一旦失败,他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会死么?——即使有这可能性,他也要尝试?……
我看着他精致的瞳孔,很清楚的明白,他已下定了决心。
是因为不满现在的生活?
想起那个侍女说侊孝随时都在承受身体的痛苦,我似乎有些理解他的决定。
他不满自己的身体是正常的。他那样要强的个性……即使是这样的身体,也做出了那么多成绩。
如果拥有新的躯体,他一定可以走得更远。
这就是他的束发么?
听起来,很玄奥、很难、也很危险,但一旦成功,却拥有最大的效益。他总是安排好所有的一切,努力去实现。
“我知道创造灼华只能制造没有生命的东西,所以……要制造活的躯壳,必须以灼华为代价,在那个阵图上,可以做到灵魂的切入与重生。”他看了眼雪地上的图纹,撩起我的长发,“我要你的长发,可以么?”
我看了看自己的黑发,这……是攻玉为我束发得来的……
要……剪断?
他精致的瞳孔不确定地看着我,让我有种奇怪的错觉。
——像是攻玉……在问我要回灼华了。
哈,……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感觉,他为我束发的事情,明明都不记得了,但每次去想,都会心口酸痛。离开那个时代前,他那种苦涩的眼神还历历在目。他说……他说什么来着?
侊孝并不急着催我,只是静静地等着我的答案。
创造对我来说,并不难,但创造一个人的身体……我可以么?如果是没有生命的东西,那我可能,就等于用黑发灼华创造了一团肉块。我不确定,如果我失手,侊孝进入那样的身体会面临什么问题,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且,杀人这种事……
我伸手碰触他的胸口,他笑着一如平常,没有一丝畏惧与动摇。
精致的眸子,有着一种意外的执着。
“如果……如果感觉不对,要告诉我。”我摸了摸他渗血的阵图,一闭眼,横了心将手伸进去。
图纹浮空起来,脱离他的肌肤,变成一个透明而又血红的阵,绕在我手腕周围飞快地旋转!
我一瞬间惊诧,又继续向前伸手。
手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又像在另一个次元似的,指尖流淌着暖暖的感觉,就像血液的温度。
他皱着清秀的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抿着唇。
灵魂……灵魂要怎么拿出来?
“侊孝……”
“嗯。”他睁开眼,嘴角留下一丝血迹,声音低低的。“我……把灵魂交给你。”
指尖忽然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就久泡热水忽然碰到一个冰块的感觉,我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
我动了动手指,抓住那抹凉意。
手掌顿时一阵刺痛,灼热起来!仿佛刚才的冰冷感都是错觉一样席卷了我所有的神经。
——有如侵蚀。
侊孝咳嗽了几声,靠在我身上,眼神有些恍惚,只是拳头握得死紧。
那一抹冰火两重天的东西从他身体内抽离的一瞬间,红色隐阵迅速地包裹在它的外面。
天色忽然变暗,电闪雷鸣!
我环顾骤然成为黑夜的世界,迷茫地回看手中的……
——那是一个发光的球体,微微漂浮在我手掌上方。黑色与白色的虚无物质,在红色的保护下,在我掌心相互纠缠、吞噬。
侊孝闭上的眼不再睁开,颤抖的睫毛也停止了扇动。呼吸——停止。
他的身体一瞬间化为泡沫升腾消失。
我被他的不复存在彻底吓到了,拿着灵魂的手差点打滑。
空中的泡沫消失得更快,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离开灵魂,就会这样?……我……我……他将这种事交给我?这么重大的事……
‘这是个生机勃勃的灵魂’……
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内心的渴望,有个声音在说……吃掉它。
‘灵魂里,尽是灼华,……吃掉它,吃掉……它……’
就好像最原始的本能一样,我在告诉自己这个灵魂的价值。
级别?……毫无疑问的极品。
我清楚地知道,一旦吃下这个,灼华会增加多少……但这也意味着良心的背弃和侊孝的从此消失、不复转世。
“烦死了!”我努力忽略奇怪的感觉,忍着内心的冲动,努力将精神集中在雪地的阵图上,踩着一深一浅的步子移动过去。
灵魂里的记忆扑面而来,我仿佛看到了几个零散的片段——日夜用功读书的侊孝;即使疼痛却永远忍耐的他;无法走好路,却不断练习的他;默默沉思的他,永不哭泣自怜的他……
……好像片段的景色里还有另一个孩子,黑发的孩子,总是孤单地望着神坛;总是一个人形影单只;总是浴血却不落泪;总是挥舞着一把银白龙纹剑,像在对全世界宣泄。
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了些许光芒——我手中的、以及雪地上的。
我站在金色的图案上,犹豫了一瞬,快速剪下大半的长发。
眼前顿时有如血光闪过,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疼痛很快过去,慢慢地被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取代,我感到头晕目眩……
原来头发对人影响那么大么?……
我稳了稳思绪。
……灵魂脱体太久,侊孝的阵法就困不住它了,我要快点……
黑发缓缓地飘落到阵图上,雪地立时爆出血红色的绚丽光华。
我闭上眼,颤抖地挥舞着手指,用几近枯竭的灼华缓缓地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人型。
……
首先是轮廓,黄金比例,曲线坚韧。
其次是肉体,修长的手指,紧致的身体,白皙的肌肤,乌黑的直发、无暇的容貌……
最后是灼华融合……
我剪断的黑发化为一丝丝灼华,笼罩着他的全身,渐渐使‘他’有了容色和生机。
我收住手,‘他’光滑的额头便有如晕染似的,缓缓地出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哥特式印记,在黑夜里闪着点点荧光,恰如皓月的碎片。
这……算继承印记么?
金色的阵笼罩着他,显得神秘又华丽。
我紧张地伸手,将紧紧托着的黑白灵魂放入他的左胸,那灵魂顿时化为尖刺,在红色的阵法包围中钻入他的体内。
直到那灵魂完全进入身体,我才呼出一口气,虚弱地坐倒在地。
“……”我耳边的头发似乎成了淡淡的灰色,被阵的金光渲染得有些变色。
空气里安静得奇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直到他睁开双眸,我才意识到是哪里奇怪。
他的眼眸还是那样精致。晶体般的瞳孔在那张酷似攻玉的脸上显得格外合称。
他缓缓地移动眸子,眼神有些漠然地扫视周围,最后落在我身上。
“仓央。”他勾起嘴角,笑得优雅无双。
我晕眩地眨眼。“……嗯。”
我看错了吗?
他,这样子,分明是攻玉。
不对,他应该是侊孝才是……我成功了……
虽然我的手上满是被灵魂划破的血口,虽然我的头发已经短到及肩……
虽然,我创造他的时候,潜意识地想到了攻玉的容貌……
他赤裸(chiluo)着莹白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出阵地。光芒在他背后微弱地闪烁,竟不如他的眼眸夺目。
似乎刚初生,似乎已成熟。
明明未着衣装,却有如最高贵的王族,摄人的优雅。
——自信、骄傲、孤高。
风吹起了他黑色的长发,墨黑的色泽,在灵魂回归后更显深邃。
他默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微微开启漂亮的唇形,“终于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他的周围乍然爆出几个火苗,旋转向上,又相继消失。
是说灼华回来了吧?
……也对,他从出生起,就没有灼华呢。
他牵起我的手,掌心的温度仍然冰凉,嘴角的笑容仍然淡淡的。“很好。”
我看着他额头的印记,愣神。
那时候总是这样,仰视着攻玉,他的眼眸,他的印记,他的一言一举……还因此莫名地脸红。
现在竟然……一样?
也许……嗯,也许那是最深层血缘的吸引……所以总觉得很熟悉。“侊孝,你……这样确实很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现在我思绪极度混乱,一种猜测不断地跳跃出来,却又被我压抑下去。
“侊孝(GONGXIAO)、渊欲(YUANYU)……既然已经回归为一个身体,那就取头尾,叫攻玉(侊GONG欲YU)吧。”
我脑中霎时空白。
我听错了么?
他牵着我的手,拉我起身。“你说好么?”
我头晕,脚步不稳地踉跄一步,觉得浑身无力。“攻玉?”
他淡笑着点头。
我茫然地变出袍子,披在他身上,“你是攻玉……”
他若有所思地眯眼。
思绪本来混乱,却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已经和渊欲回归为一个身体……?”
他淡然地看着我。
“那渊欲到哪里去了?我只给你做了转移啊……”
“那是神的错误。”他冷然了眼,“我是本体,他是灼华,只因阴差阳错,我们成了两人。他,没有存在的必然。现在这样,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说什么……”
“本体死亡,副体自然不复存在。他,只是我灼华的容器。”他眯着晶体般的眸子,不假思索,“回到一个人,是我们早已注定的命运。”
我想到刚才拿在手里的灵魂,一白一黑,似乎……在相互角逐似的,难道那并不是一个灵魂,而是……两个?通过那个阵图……我间接杀了渊欲?
“你……骗我?”我猛地抬起眼,“你明知重造身体,他的意识会消失,而你却可以要回他身上的……灼华。”我晃去满眼金星,皱着眉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故意怂恿我杀他!?为什么……把他的生死说得那么简单?即使他只是个虚幻的存在,他也是存在的!有思想有感情的啊……”
对了,刚才拿着灵魂时的记忆浪潮里,……确实好像看到一个黑发的孩子,一个……孤单、落魄的孩子。
那是渊欲?看似高高在上,却和鸾尾一起默默饮酒的渊欲……?
攻玉的表情冷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我变出翅膀,却觉得像被人打了拳肚子似的想吐,满口血腥。
看来不能再勉强用灼华了……
果然,少了那么多黑发,损伤很大呢。
依稀回忆起一抹白发的身影。
顾不得什么,我扑扇着翅膀,飞速地坠落下悬崖,向璀雪殿滑行而去。
渊欲还在么?还活着?
攻玉披着外袍站立在悬崖,黑发飘飞……
飞到宫殿,我直奔书房。
刚才在那里有见到渊欲的……他现在……
我后悔起来,如果早知道的话,我还会不会去找侊孝,会不会帮他……用那种方式长大?还是让他在神坛自个儿调养去?
我也不知道……
书桌上早已没了那个睡得不安稳的人影,除了那把银白龙纹剑暗淡地歪斜在一边。
空寂。
渊欲……果然也化为泡沫消失了……对吧?
……
如今侊孝拥有了他的一切,而他却永远消失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负罪和内疚。
动手杀侊孝的时候,心里总认为他能够复生,而且能获得更好的东西,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去做,但我从没真的想过要杀……人。
何况是我认识的人。
“仓央,为什么。”我转头,赫然看到了黑发的渊欲。
“啊……!你……”我抓住他的袖子,“你没事?……呃,你的灼华是不是没了?你的灵魂?你还活着……可是侊孝说……”
他缓缓地拨开我的手,面色冰冷而寒意。
我赫然发现他额上的哥特式印记。
“……攻玉?”我蹙眉退后。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随即浅笑,“你后悔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你不该隐瞒渊欲的事。”
“不为头发的事,却为他后悔?”他勾起我的下巴,精致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这个身体的主人如果是渊欲,你会更满意对不对?”
我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无论他们两个哪个消失,都是我的错,我的罪恶。
我帮他束发的决定错了么?也许是错了……但……以侊孝那样的能力,却收到命运无情的对待,我……确实看不下去啊。
是两难么?
不,还是……可能有另外选择的吧,但他却只告诉我一条路——从渊欲身上取回灼华,让他从此消失。
而我,是他的杀手、夺回灼华的侩子手。
他和渊欲……
他们是兄弟不是么!难道就没有感情?
我想到渊欲对侊孝的态度,他们确实像敌人胜过兄弟。
但兄弟本该有情的,这个世界,人类很少有血缘关系,他怎么会说出‘不该存在’这样的话来?
……他是我认识的侊孝么?那个待人温文、处事周到的侊孝?还是……印象里那个冰冷如潭、难以捉摸的攻玉?
我陷入一片错乱。
他精如晶石的瞳孔阴晴不定地看着我,最终化为一句冷然的言语,“来人,把他关起来。”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