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荣既败,“百万”大军也作灰飞烟灭,剩下个韩楼远走幽燕,河北之地顿然为之一空。尔朱部大军所至,冀、定、沧、瀛、殷,河北五州全数平定,只幽燕之地因着路途遥远,暂未光复。
不过话说回来,尔朱荣一时也顾不得幽燕乱军,盖因河北初定,善后之事千头万绪,仅是数十万降军的安置便是个天大的问题,弄个不好,怕不要重蹈六镇那时的覆辙。
尔朱荣有心将这数十万众悉数拉去山西,以充实治下人口,可仔细计点,才发觉粮草糜费实乃天数,仅凭山西之地压根支撑不住。若说押送回原籍,降众里头多有出自六镇者,休说六镇遥远,实难抵达,便说此时六镇已在蠕蠕治下,难不成要给阿那瓌送人头?那可万万不成。倘若就地解散,万一再冒出几个野心勃勃之人,登高一呼,叛乱再起,岂不前功尽弃?
思来想去,尔朱荣一时无计。这时高欢出了个主意:“天柱所虑者,不外乎降者太众,而官军人少,难以掣肘。既如此,当分而治之。”
尔朱荣从之。
于是高欢诈称:“上天有好生之德,天柱仁慈,赐降众每一人十日干粮,凡天下之地,皆可自去,全由本心。”
数十万降众闻言,皆赞天柱仁德,乃欢天喜地,一朝作了鸟兽散。人心繁杂,数十万降众再不复互为统属,自行演化出成百上千个去处,每一处即便人众者,不过数百人,自是不虞生变。
尔朱荣夸赞高欢好计之余,不忘密信送至河北诸州诸郡,要地方上把出走的降众分道押领,随宜安置。
降众们本欲回去家乡,抑或投亲靠友,不想走到半路,全教各地官府或是豪强执住,沦为私属。数十万人里头,一多半不曾走出河北,剩下约十万左右,越过太行山,堪堪到了山西地面,尽为尔朱氏笑纳。
许多人就此认命,有口饭吃就好,可也不缺揭竿而起者,无论山西、河北,大小叛乱不绝,只是再也闹腾不出当初葛荣那般大的浪花来。
无论如何,河北可算平定,尔朱荣乃以师老兵疲,回师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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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政的太后一党倾灭,新帝元子攸即位,河北也为平定,先不论尔朱荣如何秉权,若只粗略观之,风雨飘摇的大魏江山似乎正缓缓走向正轨,复兴有望。
可惜,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九八。
先是,有河北大豪邢杲,当初因葛荣肆虐河北,乃领瀛、冀等州流民东渡黄河,流亡青州(州治东阳,今山东省潍坊市青州)。邢杲出身河间大族邢氏,部曲既盛,威望亦高,不但流民从之,一大堆同样因葛荣之乱离开河北的豪强宗族,也纷纷领着部曲跑来青州,投于邢杲麾下,由是势力大增。
河北流民大肆进入青州,本地土著豪强顿时生了收之为私属的念头,这便与邢杲起了龃龉。此时的邢杲,已领部众上万,又见天下纷乱,早是野心熊熊,岂容青州豪强指手画脚?乃一声令下,于北海郡(郡治平寿,今山东省潍坊市东北)兴兵反魏,攻城略地。流亡青州的河北流民、豪强皆一呼百应,远近奔赴,归于旗下,旬日便得十余万众。
邢杲连战皆捷,不多久已占得泰半青州之地,如日中天,乃自称汉王,年号天统。
再有葛荣余部韩楼,本自惶惶,因见尔朱大军回返晋阳,又见邢杲称王青州,不禁野望重燃,乃据蓟县(幽州州治,今北京市)广纳四方乱匪,打起旗号呼应邢杲,更图再下河北。
除开这两处,南边梁国又有了动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且说河阴之变后,一众元姓宗室南投梁朝,其中以北海王元颢最为激愤,成日在梁主萧衍跟前涕泣陈情,请以己为魏主,助己杀回北地复国。
萧衍乍闻元颢所言,简直啼笑皆非。可听得多了,萧衍便上了心,加之元颢本人形容俊雅、言辞每每壮烈豪迈,实在让萧衍奇之、喜之,到后来便想:自晋时起,南北对峙凡两百余年,北虏不能越淮渡江,南人也难恢复中原。既如此,何不以夷制夷,或收奇效?
于是萧衍下诏,封元颢为魏王,择一军护送其北归。
以萧衍的本意,此番实乃试水之举,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但能向北拓地,利用元颢的名望立个傀儡国度出来,已属大善。何况近几年梁国灾害频仍,府库吃紧,若大肆兴兵,自己也觉吃紧。故此打定主意,此一军,兵马必不为众,成了那是最好,不成也不打紧。
因着寿阳、涡阳两役里陈庆之战绩骄人,他自个又常常上表,言辞切切要为梁主再立新功,萧衍便将陈庆之自涡阳召来建康,以陈庆之假节、擢飚勇将军,担负护送元颢北归之责。
萧衍先在私底下暗示陈庆之,此行人马不可太众,又于大朝会上装模作样,亲问陈庆之要带多少人马,这自然是在做给元颢看。
陈庆之哈哈大笑:“兵不在多,而在精也。我尝闻,那尔朱荣在河北,以区区七千骑便破葛荣百万之众。我等大梁男儿,岂能输给了他?既如此,我也只带七千勇士北上,足矣!”
萧衍大喜,当即准奏,乃令陈庆之先行回去涡阳准备一应事宜,元颢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