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突变,朝夕莫测,正是这乱世里最常见不过之事,只是人处其中,常常不得晰辨。
洛阳朝廷祭起诸般手段,瞧着似乎处处正着,看着也谓如火如荼,实则春花秋月,转瞬全消。
先是,尔朱仲远遣密使入梁,直言“鹬蚌相争,渔翁可得利也”,若尔朱氏一朝覆灭,则元氏必兴,回过头来,岂非梁之祸?又道元悦并非池中之物,本就名望甚著,且为宗室近支,若再教兵马大盛。。。梁主莫非忘了昔时元颢反噬之状?
梁主萧衍悚然惊过,深以为然,当下不动声色,令江北诸州郡阴断元悦给养。元悦后继无力,长叹声中,被迫退兵,还驻边境。
尔朱仲远遂得喘息之机,纠集兵马,西向迎击郑先护大军。双方在梁郡相遇,一场激战将要展开。
这边厢郑先护也是自个作死,只因他一向看不起斛斯椿的为人,一路之上对之不断排挤,轻慢之意,溢于言表。
尔朱荣死后,斛斯椿虽是进了公爵,却给去了殿中尚书这个实职,明升暗降,显见得朝廷对之并不信任,如今再遭郑先护排挤,自是气怒之余,忧虑日重。斛斯椿最善趋利避害,拖泥带水可从来都不是他的性子,一发狠,竟是率部临阵脱逃,南下投奔元悦去了。
尔朱仲远趁势总攻,郑先护侧翼全失,士气跌到了谷底,哪里还能抵挡得住?一战之下,兵败身亡。由是朝廷东路门户大开,尔朱仲远长驱直入,遥指洛阳。
再来,尔朱兆拥立元晔为帝,治下纷乱之势有所轻缓。这厮莽夫有莽夫的好处,当下觉着大势已定,急吼吼就拉上尔朱世隆与尔朱度律,合兵南下去了。至于那汹汹而来的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尔朱兆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觉着一干西戎贼寇罢了,如何能突破地势险要的秀容川?
除此之外,尔朱兆又修书一封至邺城,令刘灵助齐集河北人马,并力南下。
并、肆铁骑风驰电掣,一路不停,二月二十六,突然出现在北中城外。守军全无防备,大惊入报时,志大才疏的城阳王元徽兀自贪杯,不以为然:“莫要慌乱!契胡远在晋阳,如何一夕就到了此处?此必贼人奸计耳。”
待真个惊觉尔朱兆已至,元徽心胆俱裂,全然不敢接战,引了心腹直接开南门逃去,一路不停缩回洛阳家中。主将先逃,北中城守军再无战心,乃开门投降。
尔朱兆遂得北中城,铁骑烈烈,已是全据黄河北岸。亏得裴果与高昂临危受命,领三百轻骑连夜赶至河桥,一把火焚去了大桥,这才暂且止住了尔朱大军南下之势。
不久朝廷派出长孙稚为帅,杨侃、温子升为辅,数万大军抵达大河南岸,会合裴果与高昂两个,乃与尔朱部对峙。时局危困,躲着不出的于谨终于还是出山了,也不往洛阳家中,径奔南岸大营效力,见着裴果时,各是长叹连声。
对岸尔朱世隆献计,欲重演当初尔朱荣百里长河、千筏强渡的往事。尔朱兆便令四处强征民夫,伐木造筏,日夜不息。自南岸观去,但见尔朱大军连营数十里,声势浩大之极,每日里皆可见新筏入水,河道里塞得密密麻麻。。。长孙稚等主将固然忧虑日盛,麾下兵马多为新丁,更是胆战心惊,士气低落。
不知已往河北派出去了多少路特使,却是杳无回音。元子攸在太极殿上咆哮如雷:“高欢呢?高欢到底在做甚?怎的还不率部前来勤王?”“孙腾呢?他又在哪里?他不是说,尔朱世隆部已尽在他几个掌握之中?”
没人答得上来。
捱到三月中旬,总算是有消息传来。可惜,却实在算不得甚好消息:高乾兄弟在渤海起兵,一路急行军南下,却为相州刘灵助所败,全军覆没。高欢等虽已起兵,却同样为刘灵助所阻,无得南下也。。。
满殿公卿皆为色变。元子攸颓然坐倒,喃喃不止:“河北没了,河北没了。。。”猛然抬头,大叫道:“快马加急,至关中封尔朱天光为广宗王,令其速来救驾!”
所谓病急乱投医,这会儿再封尔朱天光为王,济得何用?果然使者到了长安,尔朱天光倒是客客气气,好吃好喝招待,只是他笑纳完广宗王封号之后,再无半点后续。。。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
河北大地,邺城上下,战事正炽。
交战的双方,正是高欢与刘灵助,可事实的真相,却远非洛阳朝廷所知道的那样。
燕郡公刘灵助向来自视甚高,坐镇河北后,又为高欢领着一众小弟整日价吹捧,早是忘乎所以。尔朱荣在时也就罢了,尔朱荣既死,他可从来没肯认了尔朱兆为主,俨然自命河北之主,堪与尔朱兆分庭抗礼。因此尔朱兆邀他出兵南下,刘灵助就没当一回事,不过是发兵击溃了南下的高乾所部,此后便再无动作。同在邺城的尔朱氏嫡系、相州兵曹从事尔朱羽生再三进谏,刘灵助不堪其扰,只是避而不见。
这时高欢亲至邺城,言辞恳切,大意就是:“燕公德才无两,逢此乱世,焉能屈居人下?吾等万事俱备,只待燕公一声令下,定当鞍前马后,共襄大业!”
刘灵助本就生了不臣之心,闻言大喜,连夜占卜,果见尔朱氏有诛灭之兆,于是愈加笃定。时邺城有人驯养大鸟,传大鸟能讲人言,近日里一开口时,都是“刘氏当王”,刘灵助闻说,再无疑虑,乃刺杀尔朱羽生,自号燕王,扯起了旗号与尔朱氏正式决裂。
除开段荣远在青州,河北这里高欢、侯景、窦泰、彭乐、斛律金五州兵马齐聚,共赴相州。刘灵助只当高欢等人乃是前来共伐尔朱,自是大喜过望,当下整军出城,不料五州兵马突然拔出刀矛,呼啸杀来,相州兵马猝不及防,一败涂地。刘灵助堪堪逃回邺城,已然兵马凋零,不过是仗着邺城墙高池宽,勉力支撑罢了。
洛阳城里还在翘首以盼高欢大军南下勤王的同时,一封书信已是送到了大河北岸尔朱兆的军帐里,其上赫然写着:刘灵助造反,属下高欢、侯景、窦泰、彭乐、斛律金齐集五州兵马,已于邺城之下大破刘贼,不日定将斩此贼头,进献汾阳王。
尔朱兆哈哈大笑:“好个高欢,忠诚能干,善,大善!”
不久之后,邺城油尽灯枯,为高欢部一鼓攻破。刘灵助被俘,抓到高欢身前时,真个叫目眦欲裂,吐血泣骂:“是你,是你当初撺掇我误解星象,蒙蔽天柱,以致天柱枉死洛阳;也是你,又口口声声要助我起事,谋夺天下;到得最后,一转头来杀我的,还是你。高贼!你何其狠毒也!”
高欢一脸痞赖,笑嘻嘻道:“你自个蠢,怨得谁来?”一挥手下令斩之,传首尔朱兆处。由是河北全境,俱为高欢所得。
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