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镇,南距直罗镇百二十里,快马一日可至。
时为四月二十六。此刻镇东头的一处山涧里,十余匹空了鞍的马儿或饮涧水,或啃食青草,正得悠闲自在。马上的骑士们则在水畔围坐成一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若得近前一观,可不正是宇文泰、裴果还有赫连达他几个?
赫连达心里焦急自不必说,更有几分纳闷---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宇文泰明明已经得知侯莫陈悦害了贺拔岳,照道理正该速速北归岩绿,纠集兵马再做打算,为何偏偏逡巡此危地不去?更何况就在方才,宇文泰他自个还说了一句:“侯莫陈悦既敢谋害阿斗泥,多半已存了一统关中的念头,当此情势,恐出兵在即。他若发兵,那么头一个要打的,九成九就是我二夏州!”
只是赫连达如今已谓“丧家之犬”,说不得,以后多半就是要追随这位宇文使君了,这当口可不兴随便插嘴,免得说了甚不该说的话,反是不美。因此赫连达强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两只耳朵却是竖得老尖,半句话也不敢漏听了去,心中暗想:宇文使君自有他的打算,我既打定了主意投他,如何能不相信他的能耐?
片刻之后,有个岐州军骑士按耐不住,一张嘴时,问的正是赫连达心中所惑:“使君!既是侯莫陈悦将要发兵攻我二夏州,我等何不赶紧退归岩绿,也好早做准备?”
“这一局。。。”那厢裴果开了口,神情严峻,晃着脑袋道:“可不仅仅是二夏州或者咱岐州军的事儿,事关一整个关中大局,可不兴急躁行事。自当谋划深远,取全局之利,方可一举逆转乾坤,重拾关中稳定。”一转头时,正见宇文泰看着自己,脸上露出莫名笑意,裴果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黑獭,莫要卖关子了。说罢,计将安出?”
“果子知我也!”宇文泰一脸赞许,乃长身而起,一清嗓子,当是有一段长篇大论要讲。
赫连达默默看在眼里,虽还不曾听到宇文泰的详述,心中已为大定,忖道:果然宇文使君已是有了万全之策,我赫连达没看错了人。全局,全局。。。啧啧,这裴侯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不如也。
宇文泰便道:“为今之计,头一条就是要挫败侯莫陈悦攻打二夏州的谋划,将之迫回原、泾,不教其肆虐关中!”
裴果一皱眉头:“这头一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实在不易。莫说侯莫陈悦原、泾两州兵多将广,单在此地他便有整整两万步骑,随时都会北犯二夏州。我岐州军只六千耳,雍县那里胡步头(王雄)又鞭长莫及,却该如何抵挡?”
宇文泰忽然嘴角一扬,笑得神神秘秘:“此事就不劳孝宽费心了,交给我一人就是。”一拍左右两个岐州军骑士,喝道:“你两个这就出发,赶去岩绿,叫于思敬立马发兵,全军赶至广武城驻防。”
军令如山,两个立马去了。
裴果愈发疑惑:“广武城残破不堪,远不如岩绿城坚固,黑獭若是打算坚守城池,何故舍岩绿而择广武?何况广武近在咫尺,此时再喊思敬兄率部赶来,岂不是愈加没有辰光准备?”顿了顿,又道:“还有,黑獭。。。你不回去岩绿么?”
“果子勿忧,我自有计较。”宇文泰一挥手,瓮声道:“这头一条便算过了。若想重拾全局,后头还有第二条,第三条,都要着落在果子你的身上。这当口,可不兴在此磨嘴皮子。”
裴果一怔,随即轻轻一笑:“也罢,既是黑獭这般说话,那么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再问那头一条。说罢,第二条又是甚?”
“这第二条么。。。”宇文泰面色一冷:“我一直怀疑侯莫陈悦与关东高贼有所勾结,故而当此情势,不但要尽快挫败侯莫陈悦,更要防备关东高贼来袭!”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裴果却点了点头,说道:“关中既乱,哪怕侯莫陈悦不曾与高贼勾搭,恐怕那高贼也要借机来犯。若依黑獭所言,则更谓十万火急。说不得,须得立马派人赶去长安一趟,稳住人心军心,严加防备。”
裴果又怎知长安城已为元洪景所控?不独是他,在场之人,个个都是一般想法。
赫连达一跃而起,抱拳执礼:“此事,赫连达责无旁贷!”赫连达身为关东大行台郎中,文武皆备,绝非泛泛之辈,虽说沉默是金,当此关头,那也是半点没有犹豫。
“朔周(赫连达表字)兄莫急。”宇文泰回了一礼,说道:“泰本就属意朔周兄来办此事,只是接下来那第三条与长安也有莫大干系,朔周兄不妨听完,与果子一同动身。”
“敢不从命?”赫连达复又坐下。
“说第三条罢。”宇文泰继续:“若得挫败侯莫陈悦在先,又拒高贼于关外,自当邀集关中各州人马,并长安在内,共伐原、泾两州,取。。。取侯莫陈悦项上人头,为阿斗泥报仇雪恨!”
若要联络李虎、赵贵等一方诸侯,在场确然只有裴果一个最为合适。裴果便站起身来,说道:“此事最易,只是要往返千里,处处耗时罢了。我当日夜兼程,以求最速。”
“果子莫要大意!”宇文泰叹了口气,忽为幽幽:“时移势易,人心莫测,你。。。又忘了么?”
“你是说。。。”裴果全身一震:“阿崇么?”
“阿崇。。。作何抉择,须都怪不得他。”宇文泰答非所问:“你与朔周兄只管顺路南下,先至东秦州(州治中部,今陕西省铜川市宜君县)孟佐兄处,事了,继续南投长安,接着你便西去雍县(岐州州治,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县)找胡步头,最后则往秦州(州治上封,今甘肃省天水市)元贵兄处。至于阿崇那里,你就暂且不要理会了。”
“也只有如此。”
计议已定,众人纷纷起身,跃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