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洛阳城都教惊动了,长街小巷,僧道士俗,无不在遥观永宁寺塔的冲天大火。有人惊骇莫名,有人默默念祷,更多的人则作悲惜垂泪。
遍地恸哭之声,一时震动整个京邑。
天子元修登上了洛阳宫西头的凌云台,视线正佳,一览无余---火光,还有浓烟,充斥了南方半边天空。他的面色阴沉,像极了十二月里的天。
轰隆隆!
青天淡去,天空黑沉沉的,沉甸甸似要压了下来;朵朵白云也都摇身一变,俱作了乌云滚滚。
几乎只在一瞬间,天候陡然大变,洛阳城上空响起阵阵震耳雷声,接着便滴滴答答落起雨来,其间甚而夹杂着少许霰雪。此等情状,三月里从未见过。
雨势很快转大。斜风推着骤雨,猛烈地打在高耸入云的永宁寺塔上,噼里啪啦声里,一股股青烟冒起。
火势,倏然小了。
塔周也好,远处的长街小巷里也罢,到处都爆发出欢呼之声。雨水打在每一个人的头脸上,全身都落得湿漉漉的,却不见一个人跑开避雨,人人目不转睛,全在那九级浮图之上。
雷雨不歇,青烟愈盛。雨中的视野本就模糊,这时远远瞧着,塔上似乎已看不到还有甚火头在外窜。
欢呼声此起彼伏,一度甚至盖过了风雨声。不少人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上苍显迹么?这。。。是我大魏要重振了么?
也只在一瞬间,隆隆雷声突然就消失于九天之外;磅礴大雨转作淅淅沥沥,片刻之后,竟至戛然而止;云朵悉数散去,晴空朗朗,复又万里。
真是一场稀奇古怪的雷雨,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这般突兀。洛阳城里,人人都作目瞪口呆。
更蹊跷的事情,还在后面。
大约一盏茶辰光过去,永宁寺塔的第八级浮图之上,赫然又窜出了熊熊火焰,恶魔一般挥之不去。于是惊呼声四起,响彻一整座洛阳城,所谓“死灰复燃”,说的就是今日这般情状罢?
火势不绝,越来越旺,灼烤着浸润过雨水的木板,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不断有木板脆裂开来,挟着火星火烬坠落,砸得到处都是。目际里可见,第八级浮图的塔壁上已是千疮百孔,四面八方都有火舌喷吐出来。
很快第七与第九级浮图也教大火吞噬了进去。长孙稚颓然坐倒地上,元宝炬一脸痛苦,背过了身去。
大火才自蔓延到第六级浮图,忽然第三级浮图里又冒出阵阵火焰,火势可也不小。想来是楼上的火烬掉落下来,先把这头给点着了。
惊呼声愈众。有人长跪不起:完了,永宁寺塔彻底完了。。。上苍虽是显了迹,却终究没有护佑大魏。。。
凌云台上,元修面如死灰,拂袖而去。
佛号诵鸣,人群中走出三个僧人,神情肃穆,双手合十,径直奔着那火燎高塔而去。一阵又一阵的惊叫声里,他三个头也不回,就此进了塔去,此后不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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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稚已经闭上了双眼,耳边的惊呼声依旧此起彼落,听来早是麻木。
豁然间又是一阵呼喊声大起---这次着实有些不同,不但声响巨大,远超之前,居然还夹杂了许多惊喜声音在里头。
长孙稚一怔,双目随即睁开。
于是他看到,塔底那里,第一级浮图的大门处,赫然出现了两条身影。
那是一男一女,相互搀扶着,虽是走得一瘸一拐,却得坚定前行。
长孙稚用力揉搓自个的双眼,只恐是自己看岔了。
“大行台,公主。。。”长孙稚心神激荡,竟是全然站不起身来。他大笑着索性躺倒,高举起一双手:“天不负魏,天不负魏呵。。。”
宇文泰搀着元明月施施然到了元宝炬跟前,本就黝黑的脸上熏得乌漆漆一片,咧开嘴时,露出森森白牙:“大王,公主无碍,泰幸不辱命。”再一转头,呵呵笑道:“长孙公,别来无恙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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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寺大殿外的角落里,元明月一脸疲惫,歪歪站着,颇有些怔怔痴痴的模样。
对面站着的元宝炬却得精神抖擞,此刻双目放光:“ 妹子!非是阿兄要逼你。。。可你也清楚,陛下那里,我只剩得明日最后一天期限了呵。。。”
元明月豁然回了神,目光深深,元宝炬看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她撩了撩散乱的鬓际,声音哑沉:“知道了。。。今夜,我不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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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三年三月初十,永宁寺塔大火,三天三夜不灭。有火入地寻柱,数月犹有烟气。
其年五月中,有人自东莱郡来,云:“见浮图于海中,光明照耀,俨然如新。海上之民,咸皆见之。俄然雾起,浮图遂隐。”
不久,又有人号称在关中也看到了浮图掠影,小半个时辰不散。
众说纷纭,不觉便有人私下里议论:“永宁浮图重现渤海,光明如新。啧啧,此非洛阳将衰,渤海当兴之兆?”
“有道理。那么关中的浮图掠影呢?又是怎生个说法?”
“这还用说?那就是关中也要分一杯羹呵。。。”
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