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醉一场,众兄弟尽欢而散。
其他人皆住城内,自有家仆小厮搀扶回府。唯裴果住在南门外阴山脚下,总有十数里地之远,宇文泰便劝裴果今日歇在宇文家,裴果却不肯,推说韦娘子定必担心,而自己黄骢马颇通人性、识得归途,当无大碍。宇文泰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
裴果飞驰而去。初时还好,待出得城门,旷野里叫疾风一吹,就觉得头脑发昏,好生难受。遂驱马到路边灌丛停下,跳下马来,大吐一场。吐完觉着浑身乏力,索性躺倒便睡。
这一觉睡得好沉,待醒转过来,已是星垂四野。“惨也!”裴果闻闻自己满身酒气,哀嚎不已:“这么晚回去,阿母可不得担心受怕?再见我这般醉酒模样,多半就吵翻了天。”想了想,挨骂就挨骂罢,终究还是别让韦娘子担忧最要紧,遂跳上马,快马加鞭直往南边赶。
暮色虽沉,好在星光不黯,加之黄骢马神骏,无惧夜路,倒是没用太久就到了阴山脚下。巨大山影横亘远处,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些屋宇痕迹,裴果长吁一口气:“总算到家了。。。”他轻嘘一声,黄骢马应声落速,再跑几步,改作踢踏踢踏慢步行进。
疾驰一路,裴果既困且乏,这时停将下来,越发觉得疲惫,忽然间胸口翻腾,又有阵阵酒意上涌,强自压抑下去,便觉一阵头昏眼花,摇晃几下差点坠跌下马。裴果实在手脚麻软,坐不稳,没奈何将身体前倾,双臂死死环住黄骢马马头,免得自己掉了下去。这么一来,他下巴架在马颈之上,脖子略微后仰,还勉力睁着昏花双眼不使自己睡着,那模样瞧着实在滑稽。
片刻之后,裴家那尚算高大的门头跃然眼前。依旧保持着滑稽模样的裴果努力后移,想寻个合适姿势下马。。。便在这时,静寂夜色里突地传出“扑哧”一声轻笑!笑声不大,可在如此幽夜,来的又如此没来由,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裴果一个激灵直直坐起,双眼四处乱扫,哪有半分人影?倒是夜色下风吹草动,犹鬼影憧憧,平白让裴果起了一身冷汗。他长出一口气,心道:定是酒喝多了,把风声听作了笑声。
心神一缓,双眼复又朦胧。。。呼呼!一团白影自正前方平空而来,幽幽移移,无根无凭。靠得近了,虽瞧不分明,分明是一张人脸!裴果霎那间头皮发麻,十万八千根毫毛一齐竖了起来!还指望那是幻影,不想那人脸开口说话:“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到此?”声音阴冷,竟是一个女声。
扑通!裴果跌下马来,呆呆看着那不知是女鬼还是什么来着的白影,嘴巴张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影见裴果跌得狼狈,嘻嘻又是一声轻笑。说也奇怪,黄骢马性情暴烈,平日里若遇陌生人阻路,早已双蹄伺候,这时却乖乖立着,悄无声息。
裴果终究不是胆小之辈,这时忽地强撑而起,更开口道:“我姓裴名果,正是此间主人!你!你。。。你又是何人?为何深夜到此?”说着身子前凑,睁大眼,努力要看个明白。
那白影轻笑一声,倒不避让。裴果揉揉眼睛,瞧得分明,原来真是个年轻女子,穿一袭纯白萝衣,其肤色极是白皙,星光下看来,她面庞、双手竟与她身上白衣无二,难怪远看只是一团白影。再仔细看时,这女子长得标致极了,五官、身姿无不堪称完美。此时月隐星曜,朦胧不清,一缕风起,女子萝衣飘飘出尘,恍若仙子。。。裴果看得一阵迷离,鼻间更传来一股幽香,气味独特、香韵醉人。。。
“裴果?嗯,名字不错。至于我么?我只是恰巧路过此地罢了。你既是此家主人,并非歹人,那便好。嘻嘻,就此别过。。。”萝衣女子嫣然一笑,身影晃动,就要离开。
“慢着!”裴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也不知怎么想的,出声阻拦。那女子俏丽一寒:“你待怎的?”
“我。。。我。。。”吃她一喝,裴果竟是支吾不能成言,半晌才道:“小娘瞧着实在脸生,又三更半夜出现我家门口,我。。。裴果。。。裴果略感好奇。。。”
“都说了恰巧路过,有什么稀奇?”萝衣女子语气生冷。
“这。。。”女子所言压根没什么道理,可裴果偏偏觉着反驳不起来,沉吟片刻又道:“我听小娘口音,似是南方人士啊。。。”
“你倒是耳朵好使。”女子突地扫去脸上冰霜,笑颜重回:“我听你说话,怎么也有些南方口音?”
“我父祖辈本居江东,迁来北地也不过二十余年,我自小随耶耶读书识字,说话时不免学了他些许口音。”
“那就对了。”女子笑得愈发灿烂:“你父祖辈本是江东人士。。。而我么,正是自江东而来。”
“你是梁国人?”裴果更加诧异了:“怎会到武川来?”
“不可以么?”女子倏然皱眉,似乎有些不悦,转瞬又道:“你回屋歇息罢,一身臭味,实在难闻。”说完这句,她飘然而去,再不停留。
裴果“啊”的一声伸手去抓,却哪里抓得住什么?眼瞅着那白影闪入幽夜,稍纵即逝,只余一股幽香,斡萦不去。。。
又是“啊”的一声,狠狠咬了自个舌头的裴果痛极大叫---这一切,真的是真的?
裴果呆立原处,怅然若失。但回味时,浑不想这女子行踪端的诡秘,只记得女子一忽儿怒,一忽儿笑,可无论是一颦,还是一笑,皆让他心动再一、再二、再三。。。
。。。。。。
第二日裴果破天荒没有早起练武,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了床。果然韦娘子过来好一顿骂,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道理,裴果心思荡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懒洋洋地毫无动静。直到韦娘子说到“果儿你身上臭气熏天,还不快去洗漱一番”时,他怪叫一声,迅如脱兔而去。。。
狠命冲刷一番,确定自个清清爽爽再无异味,裴果换了身干净青衣,踱至书房,神思悠悠,正回想昨晚与那女子的邂逅究竟是真事还是幻梦,不想韦娘子又追了进来,这次她一改生气模样,脸色有些神秘,开口道:“果儿,阿母有要紧事儿问你。”
“阿母请讲。”
韦娘子脸上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果儿你看啊,这个。。。这个。。。英儿年纪也不小了,阿母在她这个年纪都怀上了你。她。。她耶耶对你也甚是满意。。。”
裴果脸色一沉:“阿母?你这是何意?”
韦娘子一愣,略有些愠怒道:“还能有何意?阿母打算寻个好日子,找城南最有名的葛媒婆去宇文家替你说亲!”
裴果莫名觉着一阵烦躁,语气不觉生硬:“说什么亲?我可没半分成家的念头,阿母想太多了!”说罢头也不回,夺门而去,气得后头韦娘子跺脚大喊:“混账小子!造反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