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滚,雷光肆意斩下,亓门一座座的大殿,被紫电劈得墙橼倾塌,大火肆虐。整座亓山淹没成血海,步步踏尸,层层叠叠,满目竟是断尸残骸,刺目的鲜血割裂了天边落下的月光,支离破碎。
恍如无止无尽的杀伐,一点一滴的屠戮。
焚起的魔焰,水湮不熄,借着狂风,越加肆无忌惮。亓门陷落,一片汪洋火海。
催动的九幽灵火如万丈壁仞固执地挡在烈焰之前,然而,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踏过满地的淋漓鲜血,一步一步地迫近他。
露出的獠牙,狂妄跋扈,那人舔过唇,瘆着令人心悸的诡笑。
“白辰,亓门今日注定难逃覆灭,而你……是亓门的千古罪人哪,这一身的罪,你用命,都还不尽了,哈哈哈!”
渐渐消匿的厮杀声,取而代之是无数的哀嚎从四面八方传来。眼前只剩下越来越浓稠的血迹,猩红的视野中,魔纹侵噬的九幽灵火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两步。
一步!
刹那,碎裂的九幽灵火幻成一支璀蓝的冰棱箭,穿过弥天火海,猛地扎进那人的身体。
然而再无阻挡的魔念亦在同时刺入他的肩头,他本已是强弩之末,魔念一旦入体,噬心锥骨,从内里焚其脏腑,熔其元魂。
满天都是乌压压的魔界大军,遮天蔽日地掩住了亓门的最后一缕光芒。
白辰躺在大殿的废墟前,徒然地望着结界轰然坍塌,视线从茫茫血红渐渐熄灭,冰冷的血腥一点一点地淹上他的身体。
死了么?
“白辰!”
“我不许你擅自去死!”
白辰猛然惊醒,把一直守着他的齐川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汤药,目含关切:“做噩梦了?”
白辰有些失神,裹着的里衣湿了一身的汗,冷不防一个激灵。
齐川替他按了按汗水:“梦见什么了?”
“灭门。”
白辰言语沉静得可怕,让齐川不由得蹙起剑眉。
白辰合了合眼,哑着嗓子:“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大概再也不会去记着那些了,该是忘得干干净净。其实,怎么可能忘得掉,姚翠到死都忘不了展云鹏,何况是我……”
齐川把人搂住:“没事的,有我。”
白辰突然一把推开他,抓过桌上的汤药一口灌下,抹了把嘴。
“当年我以为我应该会和师门一起死,那场祸事是我引来的,我找不到任何还可以活下来的理由。可是,你出现了……于是我活下来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整个亓门,三千门众,最后竟然只有我活着,一个让亓门灭门的罪人……”
白辰木然地望着齐川,惨白的双唇翕动:“齐川,你为什么要救我?”
“砰!”
白辰摔门而出,木门剧烈地摇落了尘埃。
窗外,雨打帘幕,打湿了满院的喧闹,淅沥的雨声中,突然响起的刀斧声,乒乒乓乓地不绝于耳。
齐川冲到前堂,只见堂中围了一大圈人,有隐隐的血迹从众人的脚边晕开。人影绰绰,依稀能瞧见地上躺着的一人,正是白辰出门时穿的那件白衣。
齐川往人堆里挤,不料却身后一人拉住,那人淡然地看着他,眼底依然落寞,却被他藏起了几分,目光躲闪着,落在手里抓着那根红彤彤的糖葫芦上。
白辰不知当如何开口,只得更不知好歹地伸了舌头舔了一糖葫芦,含含糊糊地说:“死了个胡人,你也有兴趣?”
齐川愣住:“阿辰你……”
白辰“嘎嘣嘎嘣”地咬碎了一颗糖葫芦:“有事还是有事的。不过,老夫也想过了,好不容易,又苟延馋喘地活下来了,怎么也得对得起被你捡来的这条命,不是?”
他朝齐川勉强地挤了个有些难看的笑容,糖葫芦上的晶莹糖片粘了一片在他的唇上。
齐川赶紧伸过手指,抚过这人柔腻的嘴唇,却一脸凝正:“阿辰,我会陪你的。”
被这人指尖按住的那一刻,白辰只觉头皮发麻,仿佛瞬间整个人都要化掉了,好像这双手一下子抽掉了他全部的气力,差点把糖葫芦都扔掉了。
“你是老夫的什么人,谁要你陪,谁要你陪,谁要你陪……”
他胡乱说了几句,忙是落荒而逃。
霁城是当初展云鹏发家的地方,一夜间,从一个落遢的穷书生,摇身成了霁城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其中不乏友人李沐的提携,但更是此人一颗玲珑诡谲的心。
盛世珠玉乱世金。
展家霸了霁城里最大的黄金买卖。金铺里,白辰对着一只镀了层金片的如意爱不释手。
“展云鹏这厮,买卖做得这么大,竟然只给了老夫这么些银子,改日定要好好坑上他一把,啧啧啧。”
“喜欢么?”齐川绕到他身边。
“当然,老夫爱财,你又不是不知。”
如意柄上镂琢着精巧细致的云纹,光滑剔透,自内里透出一水的盈润。
齐川付了银子,白辰喜滋滋地捧着如意出了铺子:“齐川,你这些年看来过得比我逍遥,这么贵的玩意儿,我至多近观亵玩一会儿,哪敢捧回家。”
齐川挑着眉问他:“你当真喜欢?”
“哧。”白辰横了他一眼,把东西扔给了他,“这人城府太深,我瞧不出来。却是可惜了姚翠,究其一生,不过是展云鹏的一颗卒子罢了。”
“他会想要做甚么?”
白辰凑近他,思忖道:“姚翠那日曾说,展云鹏和李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他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李沐功不可没。可是,无论绥林,还是这霁城,却都没有这个叫做李沐的人。”
齐川又在路边的摊子上买了根糖人,因为他发现白辰已经赖在这个摊位前,盯着那个做糖人的老头大半天了。
白辰餍足地尝了一口:“之前我在展云鹏的身上觉察到些古怪。所以……”
“所以你打算到这里来看看。李沐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展云鹏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惹上阴尸之气。”
“你怎么知道?!”
半颗糖人含在他的嘴里,白辰怔得不知该不该嚼一下。
齐川示意他道:“再不吃要化了。”
白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
齐川指了指他手上的链子。
白辰嫌弃地狠狠嚼了两口糖人:“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齐川微笑着按住他的手:“这手链,却是你自己问我要去的。”
白辰一脸不信:“真的?”
齐川认真答道:“当然,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白辰三两下吃光了糖人,忿忿地走开:“老夫不记得,所以你就可以胡编乱造了。”
齐川追上人,稍一低头,贴在他的耳边:“展云鹏和李沐……阿辰,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么?”
“我、不、知、道!”
白辰气得肝火上头,整张脸绯红绯红的,拔腿就走。齐川在他身后笑得一脸欢愉。
多年未见,这人外表装着皮糙肉厚,可骨子里依是当年亓门中,常常跟在他身后的羞涩小儿,寥寥数语,就能惹到了他满面通红。
客栈里的那具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是抵不住人群继续地议论纷纷。白辰两人踏进客栈,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隔壁桌有人嚷嚷着说,霁城这是出了妖怪,专挑轻壮的汉子下手勾引。
那人说得滔滔不绝,也有人当场打断了他。
“怎的说是‘勾引’?”
“怎么不是“勾引”,听说那是个狐狸精。”
霁城里出现了狐狸精,这妖风没几日就卷得整个城镇沸沸扬扬的。大概在霁城多半是亡命之徒,听见这消息后,竟是害怕的人少,起了兴致的多。
更有甚者,半夜敞开了大门,专门等着那只狐狸精。
狐者,美艳不可方物。
客栈里吵嚷着让店家留门,要等着那只传闻中的狐狸精。只是这狐狸精还没来,每张人脸上已是跃跃欲试,那股子燥热的精气都快冲到脑门上了。
白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跟看戏似地,居高临下地瞅着楼下。一双黑亮的眸子转了又转,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来了霁城几日,展云鹏的府邸也摸去了几次,但府里干净整洁得不像话,莫说是厉鬼,连杀鸡宰牛都不见,好像这整个一门都是吃素的。
不过齐川叮嘱他,展府愈是如常,怕愈不如常。
白辰表示同意,但风平浪静得毫无破绽,却叫他左右不爽。想到姚翠生前死后种种,他更是恨不得让蒋方铎胡乱按个罪名给展云鹏,斩了他。
“齐川,你猜这狐妖会不会来?”
楼下堂间依然吵闹,楼上白辰忽转出了古怪的念头。
霁城的灯火暗得比绥林早了许多,半夜起的夜风呜呜咽咽地,让人汗毛阵阵倒竖。
展府的大门前生出浓浓的雾气,灰白色的薄雾缓缓停在大门口的石阶上,昏黄的月光下,现出一双女子的赤足,雪白如玉,仿若无骨般细腻。拾步踏上冰冷的石阶,足腕间响着一串金铃。
管事的草草地披了件单衣,一开门,身子一个抖索,衣衫掉了也不自知。
女子裹着一身半旧的袍子,肩头处破了几条扯缝,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白嫩的肌肤,肌肤上,似乎还画着些什么。
管事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将女子迎进屋子。嘴里说着让女子小心脚下的碎石,偏偏带的路却是院子里最碎的小石子路。
果然走了没几步,女子轻呼一声,像是踩到了什么,一下子往管事的那边倒去。管事的赶紧张开双手来抱,谁知那女子瞧着纤瘦,这一撞竟是力气不小,猛把管事的仰天撞到,当成了肉盾。
管事的有苦难言,背后磕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虽然身前有那么一瞬的柔软,却是味都没感觉到,女子就已经站得好好的了,好像根本不曾摔倒过一般。
女子脚上的金铃声“叮叮”地响个没完,还时不时地发亮,管事的揉了揉眼睛,金铃又没了反应。
管事的亲力亲为地做饭烧水,恨不得就这么赖在女子这里,盯着女子的一双脚泡在水中,他的哈喇子都快管不住了。
“恩公可是知道,近来这城里闹狐妖的事?”
女子摘了发簪,一头瀑布似的墨散在肩背,眉眼间,衍起一点妩媚,惑得人的那颗心越跳越快,仿佛一不小心,这心,就能从胸口跳了出来。
屋子里的油灯蓦地被人吹灭,砰砰乓乓地一阵乱响,跟着就是一记大力的布帛撕裂声。
“你便是狐妖,我也要了!”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