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孰死孰生

彼时,营帐周围发出越来越响的爬行声,借着若隐若现的月色,章肃文扫了眼四下,饶是他久经沙场,此时也头皮发麻,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恶心。

放眼所见,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满地尽皆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唯一相同的是,它们的背上都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人脸。

“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却见一名刚刚逃出大帐的士兵猛地摔在地上,瞬间,他的身上便已爬满了数之不清的蜘蛛,迅速吐出的蛛丝不一会儿已将人牢牢包裹成了一只虫茧,然而这些蛛丝并非常见的纯白,而是墨色中,泛着丝丝幽暗的黄色。

章肃文摔了手中的火炉,一把抽出佩剑。抬步抢上,一抹银白剑光砰地绽开,几下劈出一道血路,朝那名被困住的兵士冲去。

“噗!”

乌压压的蛛群中,但见那道银光,似蛟龙出海,顿掀层层骇浪,惊得霹雳声隆隆作响,剑尖一下扎入虫茧,章肃文持剑的手轻然一转,旋即在混黑的蛛丝上拉开了一刀长长的口子。

“不要!”

半空中冒出一声焦急的阻喝,然为时已晚。

“哎呀呀!”

一道浓稠的黑水宛似一支离弦的利箭,以迅雷之势,射向章肃文。

章肃文只觉眼前一花,身子已跟着让人扑倒,耳边响起白辰的骂骂咧咧。

“不是让你住手吗!”

白辰扬二指,飞出一簇九幽灵火,烧缠住那具虫茧,还不及眨眼,澄蓝的火舌一完完全全吞噬了那只虫茧,当场焚出了一抹黑中带黄的烟雾。

章肃文沉着声,应了一句:“你说得晚了。”

“是你的动作太快。”

白辰按着肩膀起身,章肃文这才发现,这人肩上的衣裳染了一大片的墨汁,方才那道黑水终究还是溅在他的身上。

“让你那些小兵抱个团,先用火把挡一下。”白辰说着,冰凌剑又再挑起脚边的一只蜘蛛,锋利的剑尖直接捣糊了它的脑浆。

然而那些兵士早已被吓得手足无措,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满山满地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更有一些,顺着他们的裤腿,竟是钻了进去。只要人一旦倒下,那就会和之前那人一样的,立即被裹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茧子。

章肃文四处张望,瞧见方才那只被他摔了的火炉,居然烧出了一片光秃秃的安全带。只见他几个纵跃,凌空便将长剑一挑,将那只正燃着的红泥火炉挑了过去,大声吼道:“聚在一起,别落单。用火烧。”

将士们听惯了他的军令,章肃文忽然这样吼了一声,反而让那些慌乱的士兵冷静下来,还余下的十数人背靠背到地围在一起,仗着火势,驱赶爬近跟前的蜘蛛。

这厢,章肃文甫一落地,便有一只硕大的蜘蛛张着一对蠓齿杀将过来。

“砰!”

一剑,自其脑门狠狠斩入,白辰立在蛛身上,拔出冰凌剑剑,冲章肃文扬了扬。

“多谢。”

章肃文忽尔一笑,学着白辰的模样,青锋长剑撕开道道剑光,他是比白辰更狠更准,那些蜘蛛被他一剑断成两爿,挑在半空中,剑身随之一转,莫说脑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被搅成了一坨。

“将军,不若比一比,今晚咱们谁杀得多。”

白辰一脚踩碎两只蜘蛛,手中的那把冰凌剑剑刃已然染成了血红,正滴滴答答的落着血水,白辰的嘴角噙出一味阴鸷的狞笑。

“谁输了,谁请一顿好酒。”

“上仙可不得用仙术。”章肃文亦来了兴致。

“哎,老夫伤没好,用不了,不然早划他十七八个结界了。”

“成交。”

天边的胧月躲进云层,此时林间早已杀成了一片墨海,到处是支离破碎的蜘蛛残骸,还有一望无边的黑色。

昨日还茂密的林子,如今却是每一棵树上都溅满了漆黑的水墨,树叶刹那凋零,只留下满是疮痍的枯树。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林中窜出无数的冲天火光,九幽灵火一发不可收拾,如疾风过境,摧枯拉朽地横扫过整片林子,那些蜘蛛一旦碰上灵火,立刻烧成了一缕暗黄的烟雾,散出一阵一阵的恶臭。

一行人不知杀了多久,只道连提剑的手都已麻木,每个人都像从浓墨中捞出来一般。

暗夜从未有过的长,长到白昼都被遗忘。

章肃文眉心蹙起,手腕无意识地又斩杀了一双蜘蛛,救下最后两个的兵士。

“将……将军……”小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一柄长//枪“乓”地掉在地上,“将军,我……不想死啊……”

“轰!”

白辰忽然从天而降,一掌拍在小兵的脊背上,再一剑挑开他的衣裳,一股浓稠的黑水蓦然被吸入了他的掌心,从兵士的背上掉下一只干瘪的蜘蛛,让章肃文一下捣成了稀泥。

“唔……”

白辰闷哼一声,摇晃的身子被章肃文一把扶住。

“谢……”

“今晚你谢了太多次了。”白辰勉强挤出个狰狞的笑容,“好在天快亮了。”

天际终于露出了一线的薄光,白辰瘫坐在地上,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九幽灵火焚过,地上的那些蜘蛛尸体焚得干干净净,否则让他坐着一屁股的蛛尸,他一定炸毛。

“三千七百零六只,本将胜了。”章肃文拄剑在地,也是喘着大气。

白辰斜了他一眼,嗓音沙哑:“行行行,算你赢了,在你部下面前,总得给将军你留几分面子不是。”

白辰仰面躺倒,日出时分,被霞光晕染的彤云愈来愈亮。

章肃文同是累得不行,倒在他的身边:“多……呵呵,算了。”

“嘿。”

“若不是你,昨夜我军几个,已丧在这些蜘蛛的口中。”

白辰凝声问道:“将军可是知道这些蜘蛛为何会出现?”

章肃文听得他的声音忽然严肃,也一并认真起来:“怎么?”

白辰示意他扶自己一把,以指为剑,从一只死蜘蛛背上,那张人面的额心剖开,一点微小的灵火一下从他的指尖跳进了尸身中,不一会儿,章肃文瞧见一颗雪亮的冰珠子从蜘蛛的身体里浮了出来,冰珠子里游着一条肉红色的曲线。

“这是?”章肃文又是惊讶,心底又隐隐觉得一些不安。

白辰重重地舒了口气,两指捏起冰珠子,悠悠开口:“章将军可还记得,我在长空寺同将军说的故事。南岭蛮王,以蛊驭兵。”

“记得。难道!难道这些是蜘蛛是……”章肃文的话说了一半,却是把他自己都惊住了。

白辰摇摇头:“也不一定,毕竟人家蛮王驱的可是人,这一大伙蜘蛛算个啥。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

南岭蛮王,当初驱蛊兵,横行南州,最终却因为章家而一败涂地,如今这些蜘蛛现世,便如当年的蛊兵,且还是冲着章肃文而来。

莫非其目的,真的是?

复仇!

“章将军,恐怕沅家小姐的事并不那么简单。”

白辰抬手挡在眼前,金乌跃出,天地霎时一片光亮。

漠古镇。

章肃文远远眺望着城门,来来往往的人群,可他要找的那抹身影,自那日之后,便再不会出现了。

白辰行近他身旁,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一场大战脱力,身上的魔纹吸食了那些黑水,竟也是兴奋起来,吓得白辰以为那些蜘蛛也都入魔了。

幸好魔纹并没有得瑟多久,大概是发现那些黑水只是山寨的,之后才慢慢消停下来。不过这一来一去地折腾,还是把白辰折腾得够呛。

“都到门口了,为何不进去?”

章肃文面露痛苦,声音一度哽咽:“我总在奢望,总以为还能再见到她。”

白辰和章肃文走在城中,一路上却是有不少人对着章肃文指指点点,后来又避之唯恐不及。

“啧啧啧,看来将军在镇上的人缘不咋地啊。这都第几个绕道走了啊,哎哟喂,还是个美人哪。”

“胡说八道。”章肃文也是一头雾水,“我难得回镇上一次,这些人又岂会记得我。”

“所以啊,将军还不赶快回去瞅瞅,到底发生何事了。”

章肃文猛地在章府门前刹住脚步,竟是不敢抬步跨过门槛。

门前廊下,悬着两盏扎眼的白灯笼,透过敞开的大门,能清楚地瞧见内里挂的道道挽帐,正堂中央,却是一个醒目的“奠”字。

章肃文犹豫再三,终是步入宅子,刚走两步,便一头撞上来位冒冒失失的仆从。

“啊!”

仆从摔了手中的花盆,吓得屁滚尿流,指着章肃文一脸惊悚。

“鬼……鬼啊……”

院子里里外外立刻涌出了好些人,然而个个看到章肃文的表情皆是惊悚无比,有一大爷直接提了拐棍扫了过来。

章肃文一把抓住那人挥过来的拐棍:“全叔,发生何事了。”

被章肃文唤作“全叔”的老人眼眶一红,手上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下挣脱了章肃文的禁制,又是抡起了拐棍砸了过去。

“打死你这只妖畜!敢害我家老爷!打死你!”

“打死他!打死他!”

章府顿时乱作一团,家丁人数众多,将章肃文围在里面,拳打脚踢,一通乱揍,而章肃文又不敢伤了他们,手下留情,反倒是自己遭了不少的拳脚。

人群的缝隙中,突然递来一块牌位,送到章肃文的眼皮底下,章肃文瞧了一眼,心头大震,这下是连招架的动作都定住了,任由那些人的拳脚招呼在他的身上。

“妖畜,死吧!”

全叔的一拐棍狠狠地砸在章肃文的背上,章肃文脚下踉跄,径直向前跌去。亏得围着的人多,而混在人群里的白辰一把拽住他,把他拉出了人堆。

“将军原来已经死了么?”

那块牌位上明明白白地刻着,章门肃文之灵位。

而更令章肃文惊惧的是,此时此际,那个躺在棺木中的人,竟有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本将死了?”

方才的那群人又渐渐聚拢过来,手上挥舞着各种武器,叫嚷着要为章肃文报仇。

“妖畜,还吾家老爷命来!”

“还不躲!”

白辰拉起章肃文凌空一跃,从那堆人头顶越过。几个起落,奔出了大门。

白辰反手一掌,砰的甩上大门,随手丢出两道符咒,封在大门之上。大门从里面被撞的“咚咚”直响,不过,再怎么激烈,里面的人始终没能打开这扇大门。

章肃文仍是一脸懵怔,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边:“我是死了么?”

“死个鬼啊!死的是里面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