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旁观

院子里渐渐的安静下来,灯笼已经重新悬挂,篝火还在啪啪的燃烧着,谢大夫人还坐在地上,忽明忽暗的神情呆呆看向门外,看着被众人拥簇着的舞动着而去的女孩子。

大小姐……

谢柔惠……

不,她不是。

谢大夫人慢慢的摇头。

她不是惠惠,她不是惠惠。

她怎来了?惠惠呢?她的惠惠呢?

谢大夫人跳起来,看向身后。

谢文昌正在喊着人去跟着出城,宋氏等人妇人则都在屋子里忙碌。

“谢文兴呢?”谢大夫人喝问道。

谢文昌忙挥手赶走管事。

“大哥跟着惠惠去了吧。”他说道,“原来大嫂你是让惠惠跳啊,惠惠跳的真不错。”

我才没有!

再说她也不是惠惠!

谢文兴!

谢大夫人想到了什么,抬脚要奔走。

“大嫂!大嫂!”屋子里邵氏和宋氏急急的喊道,“您快来,快来,老夫人不喘了!”

不喘了?

谢大夫人脚步一顿,看了眼远处那个带着暗道的书房所在,又看着谢老夫人所在的屋子。

惠惠…

母亲….

她一咬牙奔向谢老夫人的屋子。

“怎么回事?”

“大傩起效了!老夫人不喘了。”

大傩起效了?

真的起效了?这么快?这怎么可能!

队伍也不过刚出谢家大门吧?

谢家大宅里安静下来,灯火通明,而深夜原本安静的街道喧哗起来。

晚归的人,坐在夜食肆吃饭的人,纷纷惊讶的看过来。只见街道的尽头火把烈烈,涌涌的人群缓缓的移动着,鼓声沉闷的敲打着夜色。

这是怎么了?

“大傩!谢大小姐在逐疫!”

很快有人大声喊起来,这喊声随着夜风席卷了整个街道,又传遍了半个城,安静的夜顿时沸腾起来。

而位于城外的驿站此时依旧安静如常,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略一停顿。旋即轻轻的敲了敲门。

“殿下。”文士在外低声唤道。

门内传来嗯的一声,文士便推门进来了,看到穿着素白亵衣的东平郡王一如既往坐在床头看书。

“殿下。我们后日起程,真丢下世子爷在这里吗?”文士问道。

“我们来是为谢家三月三祭祀做贺,而我也按照皇帝的意思给了他们增光添彩,如今谢家的祭祀已经完成。余下的事就非我之责了。”东平郡王说道。

也就是说他不会再约束看护着周成贞。

“那万一世子爷惹了事。”文士说道。

肯定会惹事,来到这里短短时日。就被揍了两次了,还有一次本来也该挨揍,就是当街笑谢大小姐是舞娘的时候,多亏谢大小姐脾气好。

如果没有郡王约束。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指不定还闹出什么事呢

东平郡王嗯了声。

“那就是他的事了,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他说道,抬起头。“就算是个小孩子,也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文士笑了。

“世子爷其实有分寸。”他说道。

“他要是没有分寸。也活不到今天。”东平郡王说道。

文士应声是。

“哦对了,殿下,您回来时捎了个小姑娘坐车?”他又问道,“不是谁和我说的,我是看到他们刷洗马车,我好奇怎么弄脏了,他们说有人搭车,是个山里的孩子。”

东平郡王看着他。

“怎么?”他问道。

文士笑了。

“不怎么,属下就是好奇。”他笑道。

“没什么可好奇的。”东平郡王说道,“她要搭车,而搭车与我也没有什么不便。”

“殿下是个善心人。”文士笑道。

东平郡王笑了笑。

“善心?与已无害,人人皆能善心。”他说道,低下头继续看书,才看了一眼,就听的隐隐有鼓声喧哗声传来,在夜风中一闪而过,他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

“哦,适才县衙派人来说了,谢家今晚要进行大傩。”文士忙说道。

大傩?

“为什么现在驱疫?谢家出事了?”东平郡王问道。

“是。”文士点点头,“谢家老夫人病倒了,听说很严重,所以子女们尽孝,要办一场法事。”

东平郡王哦了声,神情若有所思。

“殿下要去看看吗?”文士问道,“原来还不信,看了三月三后,这谢家的祭祀还挺震撼的。”

东平郡王嗯了声站起身来。

文士转身喊人来给他更衣,还没喊出来就见东平郡王已经取下一旁的披风大步向外而去。

这么急?文士愣了下,就穿着亵衣吗?

好吧,真风流不拘小节,反正夜色里也没人看到,谁管你是锦衣还是裸着。

文士又笑了笑跟了上去。

鼓声在身旁激扬,呼喝声整齐划一,大半夜的似乎整个彭水城的民众都涌了出来。

谢柔嘉坐马车一路上编织的长长的草绳已经燃烧的剩下不多,前方河水隐隐可见。

鼓声越来越激烈,谢柔嘉旋转着,草绳在四周举着的火把上飞旋,在空中甩出一个又一个火花。

几十个童子们这一路走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之心,有的哭泣有的哀嚎惶惶拥挤而立,随着谢柔嘉的逼近不停的后退。

“这些人演的可真投入。”

远远的站在马车上可以越过人群看清这边的文士忍不住说道。

“不是演的,是身在其中了。”东平郡王说道,夜风掀起他的披风,在前方火把的映衬下其内素白的贴着身子的衣衫若隐若现。

“身在其中?”文士说道,皱眉看过去。“怎么就身在其中了?”

“因为巫惑。”东平郡王说道。

看着人群中似乎永不知疲倦舞动的女孩子。

书上说有的大巫们看上去病弱无力,但在祭祀的时候却能健步如飞三日而不疲惫。

这就是巫的力量。

“现在的谢家大小姐已经不是谢家大小姐,而是请神上身了,我相信她可以驱厄不休不止跳上三天三夜。”他接着说道,又停顿一下,“不过还真是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文士问道。

“谢家大小姐为巫的时候是一种样子,为人的时候又是……”东平郡王说道。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而与此同时场中陡然掀起一阵喧嚣。

河边那舞动的女孩子将草绳燃着在自己身上飞快的盘旋着。

她整个人如同被火包围,所到之处势不可挡。

四周的民众如癫如狂,跺着脚跟随着激烈的鼓声发出整齐的嘶吼。

在一片火光中女孩子明亮而耀眼。她的长发,她的粗布麻衣,都变的令人炫目。

连原本专心听东平郡王说话的文士都忍不住看的入了神。

驱厄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逼近的大巫,热血沸腾的民众。几十个童子濒临崩溃,他们一步一步退到河边。竟然似乎要跳进去。

但就在这一刻,飞舞的女孩子将这些童子们逼退带离了河边,同时挥舞着手中几乎燃烧殆尽的草绳在他们头上盘旋。

谢柔嘉似乎看到无数的厄随着草绳飞旋而凝聚。

都走吧,都走吧。都走吧,放过我的祖母。

但突然她的身形一凝滞,手中的草绳不受控的抖了起来。同时下坠。

不行,不行。此时如果中断,就前功尽弃了。

谢柔嘉用力的抬手,但似乎有巨石重重的落在她的手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看着夜空里似乎有一团黑影。

不走?不走?甩不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草绳终于燃烧到了她的手上,剧痛让她发出一声嘶吼。

“逐!”

草绳终于甩了出去。

伴着她的动作和喊声,无数的火把被扔进河里。

“逐!”

“逐!”

“逐!”

当火把落入在河水里,癫狂的人群发出一声声激动的呼喝,在河边手舞足蹈又唱又跳,而童子们则大汗淋淋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上。

文士也长长的吐口气。

“真是好看啊。”他说道,转头看着东平郡王,“古书中所言的大傩驱疫就是这样的壮观吧。”

东平郡王看着河边的人,人群密密麻麻欢呼热闹,但那个女孩子站在河边,火光波光粼粼的映照下反而显得孤寂。

“殿下,你方才说不明白谢家大小姐为巫的时候是一种样子,为人的时候又是什么?”文士又问道。

“没什么。”东平郡王说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文士又问道。

“我知道周成贞那次说怎么觉得这谢家大小姐有点熟悉是什么意思了。”东平郡王说道。

什么意思啊?

不是看过三月三认识谢大小姐所以熟悉吗?

文士皱眉但他知道东平郡王的性格,如果想说他会说,他不想说的时候谁问也没用。

他没有再追问,又看着欢腾的人群。

“大傩结束了,完美至极。”他感叹道。

东平郡王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那她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他说道。

不高兴?谁不高兴?

文士凝神看过去,再说这黑乎乎的怎么看出的不高兴?

他的念头才闪过,就见那才完成大傩仪式的女孩子从人群中疾步的跑了过去,越过一片喧腾热闹向城中而去。

爱你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