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贞在一间食肆院内的水瓮前舀起一瓢水。
谢柔嘉伸出手。
哗啦的水倒下来。
谢柔嘉搓了手,在脸上胡乱的洗了把,站直身子用手抓着头发简单的拧起来。
昨夜的狼狈和疲惫随着水洗一扫而光,眉眼精神起来。
周成贞又舀了一瓢水递过来,谢柔嘉伸手接过转身走开了。
周成贞伸出手僵在原地。
“哎,我还没洗呢。”他说道。
谢柔嘉将水瓢递给小红马,看着小红马喝水。
等她再拿着瓢走回来,周成贞就露出嫌弃的神情。
“我才不跟畜生用一个瓢。”他说道。
说的对。
谢柔嘉心里说道,我也不跟畜生用一个。
她将水瓢放在一旁转身走开了,周成贞瞪眼一刻,又左右看了看,干脆伸手就在水瓮里撩水哗啦哗啦的洗。
谢柔嘉坐在食肆的前堂里,看着跑堂热情的拉长声调将热乎乎的茶汤端了上来,再摆上一筐胡饼。
鼻息间萦绕着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但周成贞却皱眉。
“还有别的菜吗?”他问道。
跑堂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人,头脸都洗干净了,衣衫也扑打整齐,不似刚站在门前的狼狈。
少年人十八九岁,脸上虽然有些青肿还有几道浅浅的抓痕,但并不能掩饰他的俊美,皮肤又白又嫩。睫毛又浓又密,还有飞扬翘起的眼角,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跟眉角一样上扬,真是漂亮啊。
跑堂看得有些发愣,好容易才将视线移到另一边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垂着头,只看到长睫毛忽闪忽闪,夏日明亮的晨光照在她的脸上,也是漂亮的跟个娃娃似的。
再看他们的衣衫,虽然沾了泥水还被扯破了。但却是上好的料子。
还有在后院的那匹马。人漂亮马也漂亮。
这可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啊。
“媳妇儿,你怎么只要了这个,现在咱们自己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没人管。到码头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呢。可不能饿着。”
耳边是那少年人的询问声。
媳妇儿。
从这两个人站在门前跑堂就心里明镜儿似的,无非是哪家的少爷拐了哪家娇滴滴的小姐私奔了。
跑不远,过不了几天就得回去。不是被家人找回去,就是把钱霍霍完了自己乖乖的回去。
小媳妇儿没说话,看样子就是没出过几次门的。
长的这副模样,现在不过十三四就让人移不开眼,等到再大些在大街上走一圈还不知道怎么勾魂摄魄呢,谁敢让她出门。
“是啊是啊,出门在外反而要比在家里吃的好住得好呢。”跑堂笑嘻嘻的说道,“小爷您想吃点什么?”
周成贞大咧咧的点点头,看着面前摆着的饼子茶汤一脸嫌弃。
山野猴子就知道啃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也叫饭菜吗?
“这个胡饼换成满麻的,来一盘蓬糕,一碟辣爪儿,热菜要个莲花鸭、炒个白腰子,再来个烙润鸠子,还有羊头羹,羊头羹只要脸肉,别什么都往里放,小爷我不吃的,这茶汤拿走,换成甘豆汤,最后来两碗鸡丝面,这就差不多了。”
周成贞说道,昨天两顿饭没吃,又折腾了一夜,不说吃饭也没什么,坐到食肆里就忍不住了。
他的话说完,没听到跑堂的应声,抬眼看去,见着跑堂的张大嘴口水流在衣襟上瞪眼看着自己。
他一拍桌子瞪眼喊了声。
跑堂的回过神惶惶的用袖子擦口水。
“小爷你说的太好吃了。”他嘀咕说道,又抬起头一脸为难,“可是我们做不来啊。”
做不来?
周成贞瞪眼。
“您老说的这些我们听都没听过…”跑堂咂咂嘴说道。
没有?
真扫兴。
这里不是繁华城池,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能有一间还算像样的食肆就不错了,他点的这些都是京城的名菜,也不是等闲人就能吃到的。
周成贞要说什么,耳边传来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周成贞这才看到谢柔嘉坐在一旁已经啃了半个饼子了。
吃个饼子又不是啃树皮,故意发出这声音,嘲笑谁呢?
“去去,捡着你们这里最好的有什么上什么吧。”周成贞没好气的说道。
跑堂的忙应声下去了,等传了一些菜肉上来,谢柔嘉已经啃完了一个饼,正捧着碗喝汤。
“听说你在山里已经关了一年了,来来尝尝这些,这才叫饭菜,别就知道啃饼打野兔子捞鱼。”周成贞说道。
谢柔嘉依旧没有理会他,低着头慢慢的吃。
周成贞大口的吃肉。
“不过我说真的,你当时真是做错了。”他又低声说道。
谢柔嘉看他一眼。
“你们是双生,而你们谢家又是必须有丹女。”周成贞低声说,贴近她的耳边。
她的耳朵又小又白。
他记得在码头下船的时候好像是带着一对珍珠坠子的,此时此刻耳垂上空荡荡只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耳眼,应该是昨日缠斗时掉了。
想吃扁食。
周成贞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里的饭菜真是难吃。
他摇摇头赶去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你当时之所以敢动手,也是因为这一点吧,因为你跟她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就算没了她,家里人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因为你就变成了唯一。”他接着说道,嘴角勾起一弯笑。“不过你还是下手太轻了,你年纪小到底不行啊,这种事一旦出手就不能有回头路走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还有机会,你求求我帮你……”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那女孩子转过头来。
这女孩子比起同龄的孩子要高一头,但跟他比却是矮了一大截,刚到他的肩头。此时转过头又微微抬头。小巧的鼻子就几乎贴在他的下巴上。
周成贞愣了下,声音一顿,然后就见这女孩子鼓起腮帮子,冲他噗的一下。将满口的茶汤喷在他的脸上。
我日!
周成贞嗷的一声跳起来。胡乱的用袖子擦脸。
“谢柔嘉。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打你我是怕脏了我的手。”他喊道。
不是亲手勒死我怕脏了手吗?怎么,现在打一下就嫌弃脏了手了?
“没事。打你我不怕脏了手。”谢柔嘉看着他说道。
周成贞真是气的跳脚,一直躲在一旁偷看这对私奔小情人的跑堂也吓了一跳。
怎么先前还好好的凑在一起亲密的说话,转眼就吵架了?
“年轻人嘛,就是一会儿打一会儿亲的,这就叫打情骂俏。”掌柜的拨拉着算筹说道。
相比于跑堂的喜欢看这对小情人长的漂亮,他则更高兴看这对小情人点的菜。
这一桌子足够他一天的收益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了,不要最好只要最贵的。
周成贞看着被染成一片赤色的衣襟,气急败坏的攥紧了拳头。
“谢柔嘉。”他咬牙说道,最终将一腔恼火撒在椅子上,唰啦一下扯开,坐到另一边,“从现在起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等到了码头等到他们,我们就两不相干。”
一副和她相看生厌恨不得立刻分道扬镳的愤愤。
谢柔嘉垂下头慢悠悠的继续喝剩下的茶汤。
周成贞伸手抓过自己的汤碗,原本看起来甘甜凝翠解渴的甘豆汤,想到谢柔嘉喷自己一脸的茶汤,就觉得脸上鼻子嘴里都是湿哒哒的,一阵恶心想吐。
他用袖子再次狠狠的擦了一把脸,将筷子摔在桌子上。
“吃好了,走。”他说道。
谢柔嘉放下碗筷,跑堂的也嗖的站到了桌子前。
“一共一两银子。”他笑呵呵的说道,伸出手。
周成贞看着他伸出的手一愣。
“给我要钱?”他脱口问道。
跑堂也愣了下。
难道要给这位小姑娘要钱?
周成贞一愣之后回过神了。
他并不是不知道吃饭要给钱,只不过是长这么大没有自己付过钱,然后也想到自己身上根本就没带钱。
他的视线便看向谢柔嘉。
跑堂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心里顿时生出几分鄙夷。
拐了人家小姑娘跑了,竟然还没钱,看来这小姑娘家更有钱一些。
他的视线也看向这小姑娘,手也伸了过去。
“一两银子。”他再次笑嘻嘻的说道。
“我没钱。”谢柔嘉干脆的说道。
谢家这一路走来恨不得拿钱铺地,这样人家的小姐出门自然也不会自己带钱,更何况还是个被戒备看管的二小姐。
周成贞面色僵了僵。
跑堂的脸色也僵了僵,那边掌柜的立刻就发现不对了,疾步走了过来,视线在这两个少年人身上扫来扫去。
“少爷小姐,你们带的钱都花完了?”他客气的问道,一双眼却十分锐利。
周成贞心里骂了声。
“对,花完了。”他说道。
吃白食?
掌柜的顿时站直了身子,跑堂也收起了笑脸。
不就是这一桌子烂饭菜!京城多少酒楼都抢着请小爷吃小爷都不带理他们!
周成贞瞪眼一刻,恍然想到什么,伸手按在胸口。
“是,我没钱了,我正要把娘留给我的玉佩当了。”他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掌柜的,我们坐船还要花钱,你们这里最好的当铺在哪里?”
果然是太年轻,才出来这么几天就要当东西了,估计再等两天就可以回家了。
掌柜的摇摇头,不过有钱收就好,他恢复了和蔼神情,热情的往外指。
“不远不远就在街尽头。”他说道,喊着跑堂带着去。
这是怕他跑了。
“媳妇你等着。”周成贞对谢柔嘉说道,一面起身,“我一会儿就回来。”
谢柔嘉没有说话坐着也没动。
掌柜眼眯了眯,留下这么个漂亮小姑娘,就不怕他跑了。
周成贞向后院走去。
“我解个包袱来装钱。”他口中说道。
看来那玉佩很值钱,掌柜的和跑堂心想,掌柜的使个眼色,跑堂的忙跟过去,二人迈过门进了后院。
谢柔嘉坐着继续吃饼子。
这么一个老老实实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有胆子跟人私奔,掌柜的心里感叹,伸手又拿起算筹,门外传来跑堂的声音。
“……马市也不远…”
不是当铺吗?提牛马市做什么?
掌柜的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外边,眼角的余光就见屋子里人影一闪,那娇滴滴的小姑娘就不见了。
跑了!
脑子下意识的闪过这个念头,掌柜的嗷的一声扔下算筹就向外跑,门外跑堂正张大嘴瞪眼。
那少年人已经翻身上了马,马儿一声嘶鸣扬蹄前行,而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抓住了那少年人的腰带,也不知怎么就轻飘飘的上了马。
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一眨眼间完成的,等掌柜的和跑堂再眨眼两个人一匹马在大街上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影子。
狗屁娇滴滴的小姑娘,跑的比兔子都快!还能飞身上马!
吃白食的骗子啊!
“抓贼啊!”
掌柜嘶声裂肺的喊声划破了清晨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