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留不说什么了,这些所谓说痛恨倭寇的人,都是叶公好龙式的假恨倭派。倭寇真的欺负上门时,这些愤怒的恨倭派根本不敢挑战倭寇,这种只会折磨自己人的懦夫和讨厌鬼,王婆留见多了。
王婆留对唐婉儿说:“唐大娘,实不相瞒,我也是海贼,是官府眼中罪该万死的倭寇。但我这些海贼还有底线,不是那种四德俱全的倭掠派。如果你信得过我,我给你安排一条出路,让你后半生有所依靠。”
“年轻人,你是倭寇?不象呀?我从你的眼睛看见善良和慈悲,你一点也不象我所见那些禽兽不如的恶倭。”唐婉儿以貌取人,凭她的直觉认定王婆留不是穷凶极恶的倭寇。
王婆留一笑置之,也没说什么,反正他已不在乎别人怎么样看他和评价他了。当时在南塘镇一家客栈租了间房子,安排唐婉儿住下。等他在家乡打到母亲下落,再一齐出海,带到大陈岛颐养天年。王婆留从唐婉儿的不幸遭遇,想像到自己母亲的面临世俗歧视的目光和所承受的压力,处境只怕比唐婉儿还要悲惨?现在,他急于找到他的母亲,以排谴心中的恐怖和担忧。
安顿唐婉儿住在客栈之后,王婆留马不停蹄转到南塘镇荷淀村,在莫奚财主家找到佃农莫小三打听消息。十几年过去了,身为佃农莫小三还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农奴,家徒四壁,几乎立锥之地;而王婆留却是一个名震东海、富可敌国的大倭酋。天公似乎是给人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当初被南塘镇所有人穷人看不起并争相欺负的所谓狗~杂~种却成为最有出息的人,那怕是个强盗,至少可以衣锦还乡,炫耀一下财富。而当初迫不及待与王婆留划清界限的莫小三们还承继祖宗万年不变的贫穷,依然一点尊严也没有,活得象条狗。
当王婆留找到莫小三并表明身份的时候,莫小三已没有当初欺负王婆留的不可一世的勇气了,甚至是不敢抬起头来仰视王婆留。他如伺候莫奚财主一样,匍匐在王婆留脚下请罪,称王婆留为:──王大员外。恳请王婆留大人大量,高抬贵手,不要与他一般见识。王婆留想起小时候莫小三伙同唐三之流欺负自己的情形,这些没有任何主见的农奴们跟着他们的主子象恶狗一般不分清红皂白乱吠,并成为他们主子最得力的帮凶,欺负落难的穷人。王婆留不知怎么样形容莫小三这种助纣为虐的可恶行为。此刻,他头脑里清晰地冒出一个字,就是:奴!
莫小三这些可怜又可恨的蠢材真是奴呀!
王婆留当然不与奴才一般见识,略略抬抬手就放过莫小三了。莫奚财主也是世利场中历练出来的老油子,见风舵是他的本性,他才不会不知天高地厚与王婆留为敌,他巴结地摆了一桌酒席宴请王婆留。席间谈及王婆留身世,莫奚财主知无不言,一一说了。王婆留才知道他姥爷正员外家也座落本镇明伦街上,母亲叫王瓶儿,因被恶倭糟蹋而生下他。据说他的姥爷王员外与母亲王瓶儿俱已去世了,舅父王其谊还活着,因得罪恶倭,被倭寇勒索,以致家道中落,目前日子过得有些窘迫。
莫奚财主听说王婆留做私盐买卖,席间也附耳谈及借重之意,王婆留正要在南塘找个代理人销售私盐,逐一口答应关照莫奚财主。
饭后,莫奚财主派出一个家丁在前头引路,带着王婆留到镇中明伦街去找他舅舅王其谊。
几经周折,王婆留在明伦街见到他舅舅王其谊。说明来意,双方不免认了亲戚,摆下筵席吃了一顿酒饭。席间,王婆留看见舅舅王其谊落拓潦倒,心下甚是不忍,暗地里寻思回大陈岛后,再用船只载些钱物过来,送给他舅舅王其谊作起家的本钱。他心中虽有此念想,却没露出一点口风。
当日下午,王婆留和王其谊谈及到他母亲坟上去看看,给他母亲上支香。王婆留问及母亲怎样死的?王其谊起初撒谎说是病死,后来支吾不过,才道出真情,原来王瓶儿生下王婆留后,王员外把王婆留用托盘丢到水中,随水流走,不知所踪。把孩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王瓶儿气苦不过,最后上吊自杀了。
祭品准备停当后,王其谊在前头带路,来到南塘镇外一座山包之中。王婆留见他母亲坟墓似是多年不曾修缮过,野草满庐,杂木丛生,心中甚是哀伤。不免大哭一场,郑重其事地扫祭一番。
次日,王婆留向他舅舅王其谊告辞,并约定大后天下午酉时再到王家吃饭,说他先回大陈岛一趟,运些私盐到南塘出售,希王其谊也参与走私海盐,赚些银两过日子。王其谊口中唯唯诺诺,谁知他与家仆王德财串通暗算王婆留,做了件机密事,险陷王婆留于万劫不复境地。
隔天,王婆留再到他舅舅王其谊家,才刚刚踏进王家门口,劈头一条铁链套下来,无数官兵和捕快杀气腾腾从四邻八舍拥上来,塞满一屋。王婆留故意示弱,大叫道:“舅舅救我!”
那些捕快一边七手八脚按住王婆留,把他绷扎起来;一边嘲笑地吆喝道:“你舅舅明白道理,大义灭亲呀,正是他向官府告发你这贼子今日要来这里,我们才埋伏这里等你上门。他告发你得了二十两银子,便去称面籴米快活呢,他才没空理睬你。”
王婆留听说王其谊为二十两银子出卖他,勃然大怒,大叫道:“舅舅,亲情何价?你怎么能为这点钱就把我出卖了?”
家仆王德财代复道:“孽障,你这强盗,狗~杂~种,休要装糊,谁会跟你做亲戚?你去死吧。”
王婆留再问王其谊道:“舅舅,这是你的意思么?”
王其谊吞吞吐吐道:“舅舅最近手头较紧,只好向官告发你,赚几两银子使使。为了舅舅,你就承受点委屈吧。”
王婆留弄清楚他舅舅仅为二十两银子出卖了他,这件事让他感到无比愤慨与绝望。亲情何价?就算王婆留是十恶不赦的强盗,至少还是王其谊妹妹的亲骨肉,这点血缘关系谁没法否认,没法斩断。看见王其谊接受官差打赏银子,脸上欣欣然似有喜色,他肺都气炸了。
只见王婆留大吼一声,变戏法似的挣脱官差的捆绑,三拳两脚打翻几个官兵。其他官兵和捕快正要一拥而上,王婆留已夺回倭刀,用刀轻轻一挥,便把那帮官差手中举起的,作势欲打的狼头棒、铁尺和熟铜棍砍成两截。那些官差俱被他的武勇震慑住了,叫声扯呼,顷刻之间,跑了精光。
王婆留一脚踹倒王德财,揪着王其谊的头发便走。到了海边,王婆留把王其谊赶到一条海船上,只见航仓上堆塞满满的,除了大袋的海盐和大米之外,还有许多粗重物件,诸如古董玉器,充箱耀目,不计其数。王婆留叫来两个海贼,抬出一箱银子放在王其谊的面前,这一箱银子不下千金。王其谊不知王婆留意欲何为,象忘八一般睁大眼睛,呆在当场。王婆留冷笑一声,指着那箱银子说:“舅舅,你知道吗?这些银子原本是我带来打算给你的,想不到你竟为二十两银子就出卖我,你太令我失望了。”说完,王婆留把那箱银子拽到船舷,当着王其谊的面,把一一银子撒到海中。
银子扑通扑通入水的声音,让王其谊的心象猫抓似的难受。王其谊不由大悔,趴在王婆留脚下哭泣起来,请罪认错,求王婆留不要撒泼银子,把银子留下给他。王婆留不答,把带到此处本来给王其谊的古董玉器尽数扔到海里后,然后才把王其谊赶下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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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留把带到南塘镇的海盐和大米交给莫奚员外处置,签了文书合同,彼此约定出货后再结账。莫奚员外投桃报李,也介绍一桩生意给王婆留,他问王婆留道:“王朋友,你还有什么事路没有,如果没有,我这里有桩生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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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生意?”王婆留也不想空船回去,也想捎带一点东西再回大陈岛,什么也行,那怕是几只土鸡,或几袋青菜也行。
莫奚员外给王婆留一封羽毛密函,神秘兮兮说哪是户镗营中的庶务总管,发出邀请函请他到军营洽谈买卖。莫奚员外对王婆留说这是一笔数额极大的奴隶交易买卖,如果他对买卖奴隶感兴趣的话,不妨拿邀请函到户镗军营中听传候信。
只有倭寇才干这种掳掠人口的勾当,做这种买卖妇女为奴的缺德事。王婆留想不到官军中也有人干这种缺德事,也来了兴趣,于是接过莫奚员外的邀请函,化妆成一个富商模样,到户镗军营中洽谈生意。
户镗军营,庶务承招办事处。由一个叫王七的百户所所长接侍他,双方不免拱手见礼,着实客套谦让一番。请教机要,说起来令人大吃一惊。
原来官军大举进取台州,在台州与金尼的倭寇陷入苦战,明朝在台州前线的军队伤亡惨重。官军前线受挫,后勤也左支右绌,难以为继。事情本末是这样,官军不断增援台州,军中有些已成家立室的将士,拖男带女,颇为不便。起初,一些出征的将士把妻儿典当给营中的兄弟,由留守后方的将士代为照应家小。例如甲把妻儿典当给乙,质银十两,妻子儿女暂归乙处置,甲打完仗还捡条命回家的话,就用十一两银子赎回妻小。
起初营中光棍很多,大家也乐于兜揽这件事体,白捡一个老婆,何乐不为?比及后来,增援前线的将士越来越多,而且有去无回,营中就滞留一批妇孺,少即数百,多即愈千,官府连转运前线的军粮也捉襟见肘,那有余粮白白养活这批妇孺?
户镗只好成立承招务,拉来富商大贾承接这些烫手山芋,指定某某出银若干,助充军饷,然后官府分配给他一批妇孺作佣工或佃农。只要不要这些妇孺的性命,任你随便处置,作奴婢也好,转卖给青楼勾栏也好,朝廷概不干涉。但你若想把这批妇孺带出境处卖给倭寇的话,小心你的脑袋。这批妇孺中,一些妇女尚年轻漂亮,还可以生儿育女,是光棍们梦寐以求的好事;男童是劳力的来源,耕田种地的好手。女孩子即是一件宝货,可作织女。或作充实青楼勾栏的花魁。这些明朝官员逼迫商贾承招这批妇孺,打着的如意算盘是既赚到了钱,又不用承担责任,真是一举两得。而那些被官府点名兜揽这件买卖的商贾,不能拒绝官府的好意和安排,否则抓住下牢,轻则坐穿牢底,重则杀头。
王婆留听到这一桩人间惨事,心下惴惴不安,一时不知作何处置。难道说他该救下这班妇孺不成?再三衡量,王婆留估计这桩生意钱银用度不会很大,觉得自己还是担当一些事体,便责无旁贷接下这桩混帐生意。接下这班妇孺不难,难的是如何处置她们?无端平添这么多人口,嗷嗷待哺,便有金玉满仓,只怕也吃不消,难免坐吃山空。
不过,王婆留转念一想,又觉得安置这班妇孺不难。王婆留在大陈岛也做织布经营生理,江南盛产桑麻,地方机户极多,小的机户雇佣三五个婆娘织布,大的机户雇佣几百或上千余名妇孺干活。这布帛生意大有赚头,织成布匹供不应求,并不愁卖哩。江南有一些大机户,生意兴隆通四海,这丝绸锦缎的去处门路极多,东北供扶桑;南下西洋诸国,以至波斯大食。眼下对王婆留来说,有个难题,用什么神通把这批妇孺不动声色弄到大陈岛?这件事非同小可,惊动官府,可是吃不消兜着走呀。他必须说服这批妇孺配合他的安排,才能把她们弄到淅江大陈岛。
抓定主意后,王婆留随王七赶到户镗军营的承招务办事处。只见承招务四周搭建着许多矛棚土屋,内中尽是蓬头垢面的妇孺,这些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为明朝官府卖命,战死疆场,寡妇后裔却被官府当成垃/圾渣/滓,打扫出门。死去的官兵一了百了,托归山阿,山河无情,流水无声,生者作何感想呢?
可是承招务帐幕内外,各色富商大贾,土豪劣绅,挨肩接踵,鱼贯而来,这个买丫环,那个要奶妈,没有人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正常。而且媒婆以及勾栏瓦肆的鸨/母龟/公也混迹其间,趾高气扬地兜揽事体。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呀,王婆留也不免疑惑,感到脑袋一片空白。
王婆留铁青着脸皮闯入承招务帐幕,只见方圆十丈的大帐篷内或坐或立好几个当地有名的行商坐贾,有做银庄的萧清光掌柜,有做药材生意的中元堂宇文风行首,有做丹药的精益堂紫灵光堂主。王婆留看见这些人也不打话,仅微笑拱手谦让一下便完了。
承招务总管王七拿过一个花名册给王婆留过目,无非是张氏李氏年纪若干,拖儿带女几个之类的流水账。王婆留接过花名册,看也不看,立即把花名册放入兜囊之中。旁人看来,王婆留似乎对这批妇孺志在必得,不在乎价钱多少。
王七大马金刀坐在办公案台后面的虎皮太师椅上,唤来兵士在案头前面摆上一张条凳,然后拿起一盖头布,粗声大气地道:“营中尚有两百名妇孺未有主儿,看看那个财主出价高,这些妇孺就归谁处置。”
萧清光急不及待上前出价,把右手伸入王七手中的盖头布下,只见盖头布左摇右摆,两人在盖头布不住猜拳行令,出价还价。王七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忍无可忍,拍案喝道:“岂有此理,你给我坐在一边去。”
宇文风立即上前接手,几个回合下来,王七还是皱眉道:“你先等等,容我考虑片刻。”
紫灵光大摇大摆地踱到王七面前,只在盖布下出了一个价,王七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扬手道:“请坐,请坐,让我再看看。”
王婆留心中暗道声:“拼了,让我来出个高价吧。”当仁不让,上前伸手在盖头布下给王七开了一个价钱。
王七大叫一声,掀起盖头,跳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是……是……是你的,就是卖给你。”盖头掀开之际,帐内眼尖的人分明看见王婆留伸出一个食指,尽管王婆留很快便作出反应,收手做握拳之状,但紫灵光等人还是看出一点苗头。这紫灵光是为南塘镇商道精益堂的堂主,是当地最有钱的主儿,他来承招务争取这批妇孺,不仅是为自己名下的田园山庄添加劳力,同时想是拿下这些妇女开几间勾栏瓦舍赚钱,故他出价已是不惜工本了,只争一口闲气而已。紫灵光出价是五千两银子,即便他拿下这批妇孺,然后这批妇孺替他耕耘种地,终其一生也未必赚回这五千两银子!这王婆留伸出一个食指,那意味什么?那意味他出一万银子收买这批妇孺。眼下银子不好赚。这王婆留出一万两银子接手这批妇孺,那肯定是一笔赔本生意,这人倒底干什么?这需要多大的魄力和勇气呀!
唉,这真是疯子干的疯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