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营养针终于打完, 滞留针拔了,尿管也拔了,周嫩终于自由了。但马上又有了新的不便——全身麻醉导致肠道停止工作, 身体里的气体无法排出, 淤积在腹中导致胀痛。
周嫩没开心多久, 一阵突如其来的腹胀痛得她背上直冒冷汗。那痛感已经不是胀, 而是被无数根针扎。“现在多下地走路, 不要总躺着。争取快点通气,通气后就可以吃流食了。”护士这样说。
周嫩疼完一波,马上袭来第二波, 她蜷缩在床上,表情都狰狞了。宋希白心痛, 可不知如何分担。周妈科普道:“所以很多人做手术不喜欢全麻, 就是因为术后身体机能需要长时间才能恢复。其实做手术是最舒服的, 术后恢复才是最痛苦的。”
“妈,你现在说这个是何居心?”第二波刺痛终于过去, 周嫩虚弱地躺在床上,“我躺一下,等下就去走路。”
“我陪你。”宋希白说。
“还是我来吧。”周妈说。
“都不用,你们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
“现在也太早了, 十点不到。”
“那我先休息。”周嫩慢慢侧转身体, 闭上眼睛。身体还是太虚了, 感觉整个人都瘪了, 睡多少次都不够。
宋希白坐在板凳上盯着周嫩。周妈靠在折叠椅里看着宋希白。或许是因为周嫩在睡觉, 他们二人默契地没有说话。病房里时常有其他病友的家属出入,房外走廊也很嘈杂。周嫩皱起眉头, 宋希白立刻从包里拿出耳塞,捏了捏塞进周嫩耳里。周嫩的世界顿时清静,尽管身体里到处不对劲,还是睡着了。
醒来后屋里黑乎乎的,门关着,走廊上白亮的灯光从圆窗口透进来。周妈躺在折叠椅上呼呼大睡,周嫩摸着又要叫嚣的肚子,咬牙撑起身体,双腿踩到了地上。
她轻轻站起来,弯腰看了眼周妈,帮她把盖在身上的大衣拢好,然后走到柜子前,拿出自己的厚棉袄穿上,拖着引流袋走出病房。
走廊空荡荡的泛着青光,安静地只能听见呼吸。所有病房都是黑的,走廊前头的护士站坐着一个埋头输数据的值班护士,走廊深处是无灯的墨蓝,而那边才有公共长凳,宋希白就坐在黑与白的交界处,低着头打瞌睡。
周嫩慢慢走过去,看着他翘起的发梢和折起的衣角,还有歪斜地靠在椅背和扶手间的身体,突然心生怜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宋希白马上醒了,抬头看到周嫩,忙站起来,摸摸她耳侧的乱发,“醒了?”
“醒了。”
“走走?”
“嗯。”
走廊上还有两个陪护的男人在打呼,周嫩对这种好男人心生敬意。他们沿着走廊慢慢往亮处走,拖在身后的引流袋发出摩擦声。宋希白回头看那个装了不少血水的袋子,担心地问:“伤口还疼吗?”
“用力才会疼。现在是肚子胀气最痛,刺痛。”
“揉一揉会不会恢复得快一点。”
“肚子上有伤口,还有管子,还有纱布胶带,你怎么揉。”周嫩点点肚子上凸出的那一大块。
“怎么搞成这样的?高阿姨说你一年前就知道有问题了。”
“女人的身体器官比男人的高级复杂多了,出点小毛病很正常。”
“这种时候还不忘diss男人,我看你现在一点毛病都没有了。”宋希白抱住周嫩的肩捏了捏,“冷吗?穿这么少。”
“不冷,医院里有暖气。”
“房间里才有,走廊上冷好多。”
“那你穿这么少冷吗?”
“还好。”
“别我好了你又病了,我可没你会照顾人。我柜子里还有一件羽绒服,我去拿给你。”
“别去,我不冷。”宋希白拉住她。周嫩一个人出来说明高阿姨没醒,他担心周嫩回去会把高阿姨吵醒,那他们独处的时间就没了。
他们走过护士站,又进入一个节约电的领域,然后朝左转,这半截走廊没灯但不深,顶头是一扇窗。二人走过去,透过玻璃眺望着下面橘色的大马路。
“我睡着的时候,我妈是不是找你说话了?”周嫩问。
“嗯,问了我那个内衣贼的事,还有你平时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是不是经常出去喝酒,带没带男人回家之类的。”
周嫩眼皮一横,“我妈到底在想什么呢。你怎么说的?”
“如实汇报。反正你平时很乖,上班下班家里蹲,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是呀,所以才让人觉得没情趣。”周嫩扬声说,双手叉腰开始做下盘运动。
宋希白一惊,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光如此,还性格倔强爱逞强嘴笨没情趣不温柔任性幼稚。冬天重58公斤,年后上60。我问你,这些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有一双电子眼,能扫描人?”
“嗯,确实是目测出来的。”拿数据说话的事宋希白不怕,因为能证明不是瞎说,“看你脸上的肉肉能推算出体重。夏天脸最瘦,越到冬天越膨,过年后就圆了。不是胖的那种圆,是婴儿肥。”
“谁要你解释的!我脸哪里胖了?这叫可爱。”周嫩戳戳自己的脸,立刻出现一个窝,“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把青梅竹马拉到我面前。”
“首先陆幼学不是我青梅竹马,其次不是我叫来的。”
“对,是你先告诉初岚,然后初岚告诉的她。”
“我谁都没告诉!”
“那初岚怎么知道的?”
宋希白顿了一下,隐晦地说:“我们家有特殊途径。”但周嫩斜睨着他,显然不满意这种说法,只好又说道:“那个内衣贼就是我用特殊途径找到的。”
周嫩明白了,但似乎碰触到一些灰暗面的东西,让人不太敢继续打听。她凝视着宋希白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忽然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刚才生出的怜爱还在胸中涌动,手指放开衣领还不忍离去,沿着他的衣服慢慢往下滑,从锁骨摸到胸口……
“周嫩?”
周嫩忙收回手,避开眼睛看着窗外十八楼下冷冷清清的大马路,“再跟我说说陆幼学。”
宋希白以为周嫩还在怀疑自己和陆幼学的关系,心急火燎地说:“我跟她真的不熟。能说的我在病房里都说了。哦,她哥叫陆观,二十二岁,知道他妹喜欢我,总找我姐麻烦。”
“还有呢?你们幼儿园不是同班过三年,初中也同班过吗?”
“对,幼儿园同班三年,但太小了什么都忘了。初二同班一学期,稍微记得一些,为了躲她我随便找了个女朋友。”
周嫩眼睛一瞪,“你那么小就有女朋友了?”
真是一人牵出一串瓜。宋希白摆正心态,清清嗓子,娓娓说道:“对,拜她所赐我找了第一个女朋友。名字忘了,模样忘了。但我会跟你说我记得的,一直说到大一最后一任女朋友。”
“不用,我不感兴趣。”周嫩抬手制止,“我就对陆幼学感兴趣。你别急,我是觉得她人不坏,挺有趣的。”
“坏是不坏,但太古怪,而且一点都不有趣!你被缠她这么多年试试?”宋希白真是有苦难言,感同身受都不行,除非变成他再被陆幼学缠十几年才能明白。
“我有点期待出院后跟她聚餐。”
“周嫩?”宋希白突然大手盖住周嫩的额头,“没发烧啊。”然后两只手捧住她的脸,小指刮到耳垂下面。周嫩的心尖被挠得一痒,脸不自觉地烫了,她抓住宋希白的手腕往下拽,身体往后躲。
宋希白不放手,跟着朝前走了几步,把周嫩的脸又捧高一点,“别动,你眼里有东西。”说着大拇指扫过她的眼角。周嫩更难堪了,“我好几天没洗澡洗头了,很脏的,快放手。”
宋希白还是不放,因为周嫩肉脸蛋的手感太好了,他笑嘻嘻地说:“你的脸有点冰,我帮你捂热。”
宋希白又贴近一点。周嫩的脸被高高扬起,眼看着他的嘴唇更近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宋希白的嘴唇——有点干,唇色淡粉,刚刚好的大小和厚薄,很软。
周嫩猛然想起上次和他的亲吻,与他唇齿的依偎,舌尖的试探,甚至突然离去的怅然若失,现在都带着热度滚过她的嘴唇。
“我很好!”周嫩口干舌燥地说,不知哪里来的大力硬是把宋希白推开了。她擦擦嘴唇,转身朝病房跑,“我很好,我现在想睡觉了。”
宋希白三两步追上来,拉住她说:“别跑,慢慢走。”
周嫩只想快点逃回病房,好在1806就在护士站旁边,她甩开宋希白没来得及抓牢的手,推开门溜进病房,然后连门都来不及关上,匆匆钻进被子里。
周妈被弄醒来,迷迷糊糊地说:“女儿?要去走走吗?”
“不,我刚上厕所去了。”
周嫩瓮声瓮气地说,缩在被子不敢动了,但心跳和呼吸久久不能平复,胸中对宋希白的怜爱愈演愈烈浓烈。
最后她品出来了,这不是怜爱,是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