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嫩和宋希白比起下馆子更喜欢在家点外卖, 因为等待外卖的时间里在家想做什么都可以,吃外卖的时间里在家想做什么都可以,吃完一扔继续在家想做什么都可以。
周嫩和宋希白都是室内派, 对户外并不讨厌, 也能开开心心玩一整天, 但能在家就一定会选择在家。周嫩一个人在家就是发呆睡觉, 看剧看书, 受宋希白影响几年前开始画画。她喜欢色彩,买了彩铅和马克笔,画完过两本六十张4开的速写本。这些都是偷偷进行的, 没让宋希白知道,因为他的嘴巴向来不客气, 怕被他笑话。宋希白一个人在家就很简单了, 画画玩泥巴想周嫩,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他们回来时顺道买了晚饭,到家已经快八点, 晚饭成了宵夜,周嫩又开始担心自己的体重。吃完饭周嫩把想腻歪一下的宋希白赶进画室,然后宽衣洗澡。
老屋的房间都比较窄,而且绝大多处都是公用厕所。但这条老巷子不一样,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卫生间, 这也是周嫩愿意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宋希白家的浴室也很窄, 但做到了干湿分离, 而且还放了浴缸。浴缸当然也窄, 她用过一次, 只能缩手缩脚地坐着,而且很不喜欢被热水挤压胸腔的感觉。
淋浴完周嫩换上干净的居家服, 走出卫生间看到宋希白等在外面。宋希白从口袋里迅速拿出一罐药膏,说:“刚才秦医生送来的,给你涂过敏留痕的地方。你刚洗完澡,正好用。”
周嫩感谢地接过药膏,返回卫生间。药膏偏黄,有淡淡的草药香,周嫩站在镜子前掀开衣服,用手指挖出一块药膏仔细抹在肚子上一块一块的深色疤痕上,还拿出了按摩面霜的手法。
涂抹完周嫩走出卫生间,发现宋希白还等在外面。“你做什么?可不许偷懒。”“我没偷懒,我在等你做模特。”宋希白笑着说,然后看到周嫩脸上露出“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但我打死都不做裸=体模特”的表情,慌忙解释道:“跟平常一样的普通模特,坐着看书就行。”“那可以。”周嫩爽快答应下来。
二人来到画室,宋希白拿来几本时尚资讯杂志给周嫩看。周嫩有点不满,“我从来不爱看这种杂志。你是不是故意的,拐弯抹角嫌弃我衣品差?”
“我哪里敢。我是想你至少要坐两个小时,所以看些带图画的书不至于无聊。”
“我不看这个。”周嫩摇头,想起宋希白房间里有一本她一直很有兴趣但一直没有勇气翻的书——“我想看《百年孤独》。”
“那可是严肃文学。”宋希白有一点点惊讶。
“我知道。怎么啦,你觉得我看不懂?我可是高中就看完四大名著的人!”
“没有没有。还是刚才那句话,怕你看两小时的严肃文学觉得无聊。”
“经典文学作品不会让人无聊。”
宋希白怀疑地皱起眉头,想起小时候被爸妈逼着看《浮士德》和《尤利西斯》时的无聊又痛苦的日子。他去房间拿来《百年孤独》,递给周嫩时没忘赞美一句:“《百年孤独》确实好看,我从这本书里得到过很多灵感。”
“嗯嗯。那我坐在这里?”周嫩坐到太师椅上,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红皮精装《百年孤独》。
第一句就勾起她的好奇心。这种时间跨度很大的倒叙手法在很多书里见过,但在大师笔下就是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可能出自偶像崇拜的心理。之后故事就顺理成章地展开了,文字非常流畅生动,大段大段的叙述没让她感到半点无聊,即使已知是个悲伤的结局,也有强烈的欲望去了解一切因果。
宋希白一边摆弄绘画工具一边偷看周嫩,其实他还备了几套漫画,只要周嫩一觉得文学名著无聊,就把漫画拿给她。八分钟过去了,周嫩的眼神依旧专注,他还从中看出了丰富的感情。看来周嫩已经喜欢上了《百年孤独》。这很好,他们又多一个可以玩梗的话题。宋希白开心地想,拿起铅笔在画纸上起稿。
其实他老早就发现自己和周嫩的世界观不一样。周嫩像孩子一样对世上所有事物都充满好奇,并且誓将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亲眼看遍,而那些不能及的也会想办法去了解。她与之匹配了很强的学习能力,可一旦学会就会丧失兴趣。所以她什么事情都知道一点,真的只是一点。
但他不同,他喜欢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打转,把思维变成钻头,一直钻下去,能多深就多深。他也愿意去看别处的风景,但必须是为这个领域提供服务的风景。他对专注的自己而自豪,并且认定自己是一个专一的人,可不是吗,谁能像他一样暗恋一个女人五年还不放弃?
但要是这么想,周嫩是不是就不专一了?毕竟她兴趣广泛,喜欢新东西和……人。宋希白停下画笔,犹疑地看了一眼周嫩。她仍旧很专注,脸上是饱满的血色,下唇轻轻咬着,眼中的光随故事情节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宋希白心动了,同时对刚才的臆想更加担心。
这时周嫩交叠的双腿上下互换,身子朝一边靠去,手肘搁上扶手。宋希白又心动了,不忍提醒她做模特时可以小动但不能随便换姿势。他最喜欢画周嫩,除上课时的模特,私下几乎所有的画作都是她。为此指导老师跟他建议过不止一次:宋同学,这个姑娘你画的已经很好了,要不要换个人?在大街上随便找。或者就换个男人?
为什么要换?他又不喜欢别人。美术之妙,就是能把脑中虚幻之物表达到现实里。周嫩不虚幻,但爱情虚幻,所以他要不停地画周嫩,把对她的爱不停地表达出来。
“画好了。”宋希白说。其实他十分钟前停了笔,但周嫩还沉浸在书里,而他也沉浸在看书的周嫩里。
“嗯。”周嫩轻轻应了一声,眼睛没离书。“你不检查作业吗?”宋希白拿着素描走到她前面,在书页上方晃晃。
周嫩抬头,看到画纸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娴静女子,笑着说:“我看书时是这个样子啊。”
“对,呆呆的。”
“怎么只画头像?”
“今天有点晚,只能画头像了。”
“多晚?”
“十点多了吧。”
“你困了?”
“还没。”
“那再画一张。”周嫩说完又开始看书。
“你让我歇歇吧。”
宋希白有些丧气地在周嫩脚边蹲下,仰脸去看她,然后发现这个角度真好,和她手里的书几乎在一个平面上。
周嫩刚才被宋希白吵醒,集中力已经消散,这会儿他的脸就在手边,还直直盯着自己——半分钟没完周嫩认输了,她合上书,说:“你想睡觉就去吧。”
“我不想睡觉。”
“那你想做什么?”
“我们一起来画画吧。”
周嫩眼里一亮,马上又熄灭了,抱怨道:“每次都说一起画,结果你都嫌我画的丑,最后还是我看你画。”
“那是以前,以前我嘴巴讨厌人又倔。但我现在不一样了啊,我看你画。真的,不骗你!过来,坐这里来呀。”
宋希白软磨硬泡把周嫩从太师椅上拉起来,让她坐在画架前,讨好地问:“你想画什么?”“我想画色彩。”“水彩怎样?好,你等一会,我来拿颜料和纸。”
宋希白把画板调平,从画室角落里推出一个黑色银边带滑轮的箱子,箱子半人高有五层抽屉。他把箱子固定在周嫩身边,掀开顶上的盖子,里面有一个大调色盘和各种不同的笔刷,然后他拉出第一层抽屉,里面装满了管状水彩颜料。
“选你喜欢的颜色画吧。随便画,我一句话也不说。”宋希白又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周嫩身后,张开两腿把她夹在中间,胸口挨着她的背。
“画什么呢?”周嫩感觉到身后微烫的气息,很喜欢。
“画我。”宋希白说,手痒痒的想抱住周嫩的腰,但最后还是放在了自己腿上。“画你想象中的我。”
“我想象中的宋希白……”周嫩喃喃,从颜料里挑出一支黄色和一支深蓝色。“我帮你挤。”宋希白握住周嫩拿颜料的手。周嫩把他轻轻一撞,娇嗔道:“你说了让我自己画。”
周嫩想到了那个午后,和宋希白坐在窗边,大好的阳光从窗户冲泄进来,把他的脸染成一半金色一半幽蓝。周嫩做事不畏手畏脚,只要条件允许绝对是大刀阔斧的干,她挤出半管颜料在调色盘上抹开,拿起最宽的平头笔刷润湿,蘸满颜料,在画纸中间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向右画下浓重的一笔。
宋希白的心慢慢跳快,他就要看到自己在周嫩心中的样子了,这可是最隐秘的感情啊。周嫩的手法没有变化,一笔一笔僵硬的用深蓝色堆出半张脸。然后她把画笔洗净,用另一面蘸满橘色,左手拿笔贴着深蓝向左开始一笔一笔地画。
没多久白纸中间出现了一半黄色一半深蓝的大色块,占了画纸的百分之七十,衔接处是人的侧脸轮廓。周嫩又找出深一号的黄色和深灰,如刚才的画法把大色块向外延展一圈,然后是浅棕色和浅一号的灰色把色块又延展一圈,最后用棕色和浅蓝把整张画纸填满。
周嫩放下笔,安静地等画纸变干,身后的宋希白也没说话,二人都轻柔地呼吸着,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一起。
画稍微干了点,周嫩觉得可以了,用刚才的棕色和浅蓝在黄色和深蓝的中心大色块上花了两个小方块,是眼睛,然后用干燥的勾线笔尖蘸白色,在小方块的中间向下一根根画睫毛,睫毛有点长,都出眶了。最后周嫩想了想,用粉色在嘴巴的地方画了颗糖果。
“好了。”周嫩放下笔,倾身向前,撅起嘴把画从上到下吹了一遍。
“好了?跟我讲讲,在你心里我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宋希白对这幅画非常满意,放在腿上的手又痒了,想从后面抱住周嫩。
“你不喜欢?”周嫩回头问。宋希白趁机把脸贴上去,手慢慢向她的腰靠近,“你别乱想,你画得很好我很喜欢!我就是想听听这幅画的寓意。”
“没有寓意。就是我对你的初次的深刻印象。”
“难道真有这个时候?几时?”宋希白的手碰到周嫩的腰,他不敢动了,等待她的反应。
“你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有次你在窗户边上画我,当时太阳很好。还记得吗?”
“这种时候不是很多吗?”宋希白见周嫩没有反应,手掌朝她的肚子轻轻滑去。
“哼,没情趣!”
“我有情趣得很。”宋希白笑着反驳道,手掌终于在周嫩肚子前汇合了,十指交叉在一起。“我看这就像个太阳,我在你心中是个大太阳。”
“是小太阳。”周嫩指着画说,“一半是太阳,一半是月亮。”
“这个好,我一整天都照着你。可为什么是闭着眼睛?我不应该时时刻刻看着你吗?”
“你画画的时候眼睛是往下看的,在我看来就像闭着眼睛。”
这个解释太不浪漫了。宋希白有点失望,又问道:“那周围的渐变色是什么?”
“小太阳这边是窗框的颜色,太阳是从窗户照进来的呀。小月亮这边是墙壁的颜色,因为是屋里啊。”
越来越不浪漫了。宋希白索性把下巴搁在周嫩肩上,又问:“嘴巴为什么是颗糖果?”
“你不觉得你越来越甜言蜜语了吗?”
“那为什么是粉色?”
“粉色是我的少女心呀。”周嫩说完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太厚颜无耻了。笑到半途腰突然被用力抱住,背后炙热的身体实打实贴了上来。
宋希白的脸贴在周嫩的脖子上,每说一个字就像在脖子上吹一口气,又痒又酥。“周嫩,我想。”他突然低声说道。
“嗯?”周嫩不敢动了。
“我想。”
周嫩的身体开始发热,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轻声问道:“你想什么?”
“我想去你家吃年饭。”
“……哦。”
“不行吗?”宋希白眉毛一瞥,眼睛往上看,如果换成小狗的呜呜声更贴切。
“应该……可以吧。”周嫩泄气地说,同时又有点生气,搞不懂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我明天打电话问问爸妈。”
“现在就问。”
“现在太晚了,我爸妈都睡了。”
“那就发信息,他们明天早上看到就能回。”
“一定要这么急吗?”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早一点问就多一点周旋的余地。”宋希白抱着周嫩摇了摇。
轻轻一摇周嫩就晕了头,一边说好一边给周妈发去信息:“宋希白过年无家可归,想来我们家蹭年饭,望准。”
“周嫩,你怎么这样写!能准才有鬼了!”
“那你说怎么写,写你的真实意图?那我爸妈不杀过来才有鬼了。”
“周叔叔高阿姨那么不喜欢我吗?”宋希白委屈巴巴地问。
“他们很喜欢你,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喜欢。”
“没毛病,女婿就是儿子。”
“但女婿不是亲儿子啊。”
宋希白也泄气了,趴在周嫩背上嘀嘀咕咕地说:“为什么周叔叔高阿姨不喜欢我,我觉得我很好啊。”
“可能是觉得你太小了吧。”周嫩小心说道。他们不被人祝福的原因都心知肚明,但现在还是头一次点破。周嫩说这话很没底气,因为反过来就是她被人嫌老。
宋希白沉默了。片刻后,又嘀嘀咕咕地说:“我小不小,你试试就知道了。”
“宋希白,不准开黄腔!”
手机响了,是周妈的回信。居然还没睡?周嫩和宋希白都很惊讶,然后忐忑地盯着对话框展开的瞬间——
“欢迎小宋来我们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