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什么唱,跳,rap,篮球,样样都不精通。
闲暇时候,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画画。我喜欢的,当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东西。我喜欢的是漫画。像什么火影忍者,海贼王之类的作品,我都特别喜欢,也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画出这么好的作品。
上高中时,因为不努力,分不够,只能上镇上高中的艺术班。我果断的在音乐,美术之中选择了后者。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八年过去了。这时我的画功,已经很厉害了。大学毕业,回到家中,我便开始了我的创作生涯。
可是结果并不让我满意。不仅仅是因为缺少素材的原因,我的底子很有些薄弱,保持画风并不理想。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旧没有画出什么好的作品,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
有一天我打听到上海有个画画的培训班,听说效果很好,我有些心动了。不过上一堂课要一千块钱,我哪里掏得出来,只得跟我爸讲了。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在桌前吃饭。饭吃了一半,我来了一句,爸,明天我要去上海。父亲听了很高兴,他以为我终于在上海找到工作,便问我那边情况咋样?什么工作?我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跟父亲说明去上海的原因。我没想到的是,父亲听了我的话,脸阴沉的快要滴水了。没等我说完,父亲破口大骂。最后来了一句,就你那水平,还想当漫画家,真是在做梦!一天天的游手好闲,正事不做,我没有你这个废物儿子!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死死攥住手中的筷子,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母亲在一旁欲言又止,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去收拾碗筷了。
一夜无眠,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我告诉自己,我就算上不了课,饿死,也不会用你一分钱。收拾完行李,我准备出发了。我就不信了,我去打工自己挣钱,还会上不了课。当时我对父亲真的很失望,甚至是恨,直到后来,我才理解了他。让我意外的是,在家门口,我看见了我的母亲。我本想不告而别,所以早早就准备出发了,没想到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起的比我还要早。妈,你干啥呀?回去睡觉呀。“伢儿,别生你爸的气,他也就是嘴硬,这不,他叫我把这个给你。”说完,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包着一些钱。我数了数,刚好一千块。“你爸不会说,我来说,伢儿,你要好好学呀,我跟你爸都是这个意思。”
嗯,我点了点头,对父亲的怨气也消了许多。跟妈道了个别,我背着包出发了。我不知道的是,在父亲的房间里,一根烟被点起,缓缓升起了青烟。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有十几根烟头,房间里的人透过窗户,默默的看着我远去的背影,直至不见。一声叹息,回荡在房间里,久久不息。
我坐了去上海的火车,一路无言车,开得飞快。到了上海,我先填了个肚子,然后立马就奔去报名上课了。很快,课程全部上完了,钱也花光了,可是效果并不理想。我的进步不大,很快,我便意识到我可能被骗了。可是钱又退不回来,让我进退两难。来上海,是来学本事的,本事没学到,钱也没了,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想起父亲那天的话,我的内心动摇了。我不禁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的适合画画吗?我想回去了,可是一想到,我将钱浪费了,回去会被父亲嘲笑,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现在的处境异常尴尬,有家不能回,跟项羽一样,无颜见江东父老,于是只能找点工作,勉强度日。
生活的不顺,让我失去了希望,我染上了烟瘾,并且爱上了喝酒。其实也只是贪这些来忘却自己心中的苦闷。三年以来,我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一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会思念家里的亲人。我如果是女人的话,梦啼妆泪红阑杆,这句话再合适我不过了吧?
我整日郁郁寡欢,几乎露不出笑容。一天晚上,我坐在餐桌前自斟自饮,正喝着,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觉得很奇怪,以为是我听错了,也没有管。敲门声再度响起,很清晰。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便起身开门,一边开一边嘟囔着,大晚上的,谁呀?开了门,看到来人后,我瞪大了双眼,惊讶极了。门后面是一张沧桑而又分外熟悉的脸。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我的父亲。我一时间愣在门口,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怎么,不让我进去坐坐?”父亲开口道,我一听赶忙让开了,让父亲进门。看着父亲,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哽咽了。
父亲问我怎么了,我连忙摆手说没事,父亲看了看我,似是知道我有难言之隐,也没有问下去。他走到餐桌旁,看到了桌上的酒,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行啊,你小子现在都会喝酒了。”语气很温和,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也放松了许多,笑着回应他,嗯,毕竟长大了嘛。
“长大了,长大了好啊。”父亲喃喃语。“爸,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父亲沉默了一下,笑着对我说,来,今个儿,咱爷俩喝个痛快。啊?哈哈,好,不醉不归,不过爸你可要小心了,不要被我喝趴下了哦。“胡说,你个小崽子,你老爸我的酒量可是很好的……”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这是我第1次和父亲说这么多的话。我们谈笑风生,不时的哈哈大笑。在那个瞬间,我真的感觉和父亲之间的隔阂消除了。多年父子成兄弟,也许就是如此吧,我想。打开啤酒盖,干杯,聊天,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正说着高兴,我的眼睛不经意间看见父亲的右手上有一块烧焦的痕迹,伤口很大,便问他,爸,你的手怎么破了这么大一块口子,去医院包扎一下吧。父亲摆了摆手,说,没大点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说完,便示意我不要再提。我有些担心,但又不好说,只得作罢。只是我感到有些可笑。以前的我从来没有在乎过父亲。今天却这么在乎,看来我还是喜欢他的。这样一问一答,过了许久,我们忽然发现无话可说了,因为我对父亲了解的太少了,父亲也和我一样。这时候,聊天也到了尾声,有些冷场了。我和父亲沉默,四际无声,我们各在餐桌一头,一个餐桌上坐着,仿佛是两个世界。
父亲沉默许久,忽然道,伢儿,你恨爸不?我听了心揪了起来,多少年了?从没有叫过我伢儿的父亲今天居然叫了。我强忍着眼泪,声音沙哑,没有,怎么会呢?爸你也是为我好。是儿子不争气,给你丢脸了……父亲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青烟袅袅,我分明的看见一滴泪从父亲浑浊的眼睛流出,滴在餐桌上。一根烟很快抽完,父亲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根,想叼在嘴里,不过忽然顿住了,他想了想,问,伢儿,会抽烟吗?会。我点了点头。父亲马上将烟递给了我,我接住了。父亲道:“伢儿,好好学,有空回去多看看你妈,她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我有些奇怪,便问他,不是还有爸爸你吗?父亲顿了顿,说,爸爸等你回来。我愣住了。父亲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桌上已经摆了四个空易拉罐。接下来,不知道聊了什么,因为我已经喝醉了,头昏昏沉沉的,只记得最后爸爸来了一句,哈哈哈,你个傻小子,还想喝得过你老子,你还是太嫩了啊……然后眼睛暗了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悠悠地醒来,习惯性的看了看摆在旁边的手机。点开,发现已经9点钟了。我抹了抹脸,定了定神。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昨天晚上,讲了什么也不记得了。看到餐桌,我愣住了。餐桌上,我这一头堆了些东倒西歪的易拉罐,还有一根昨天没抽的烟,这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昨天父亲坐的那一头。
餐桌上整齐的摆着五罐啤酒,密封的好好的,像是没有动过一样。我非常奇怪,因为我明明看到父亲喝了五罐,怎么现在像是没喝过一样?我想不通。想起昨天父亲的话,我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回去?我得好好考虑一下。看到桌上的酒便拿了起来,拉开易拉罐,仰头就喝。我需要酒精刺激我的大脑。可是,想象中的香咸苦涩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淡而无味。我低头一看,妈的,罐子里面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是水。尼玛,买到假酒了,我苦笑。可是我没注意到的是,罐子里的水冰凉刺骨,像是放进冰箱过一样。我只当是买了假酒,自认倒霉。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如果买的是假酒,那昨天晚上喝的同一包装的酒为什么是真的呢。我点燃了昨天没抽的烟,吞云吐雾起来。烟刚抽完,手机响了。是电话。我一看来电的人,有点惊讶。三年没和我联系的母亲,竟然打电话过来了,这是我想不到的。可能是父亲还没到家,母亲担心了吧。
我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声音很大,仔细听竟然是哭声。我感觉有些不对劲,赶忙大声喊道:“妈,怎么了?”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思凝,你爸他走了……我如遭雷击,脑子里面嗡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机在不经意间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怎么会,怎么会……我心如刀割,喃喃自语……
泪水在眼中打转,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敲开了门,门后面是眼睛红肿的母亲。母亲看到我后点了点头,拉着我到了父亲的房间。父亲平静的躺在那里,昔日严厉的面孔看起来十分慈祥,只是眼睛没有闭上,半眯着,死不瞑目。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母亲也在一旁泣不成声。我好后悔,以前没有对父亲好一点。我不是一个好儿子。我辜负了父亲的希望。我知道父亲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是任性的我,却不理解他,常常为一点小事没有满足而恨他。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父亲大概也是因为没有看到我成家立业,而感到深深的遗憾吧。我问母亲,父亲怎么出的事。母亲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昨天,父亲在工地上工作,设施出了故障,电漏了出来,打在了父亲的手上。父亲当时就不行了,只有一口气,直撑到凌晨三点,才咽下去。
我目瞪口呆,脸色大变。父亲昨天就已经去世了,我看到的究竟是谁?就在这时,母亲对我说,你爸走之前还说了最后一句话,酒很好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水花四溅。
聊斋上说,鬼喝过的东西会变成冰凉的水,我只是当个笑话一笑了之。没有想到,这个居然是真的。父亲真的来了。昨天的谈话还历历在目。父亲在最后和我冰释前嫌。我并没有感到开心,只有无尽的后悔,我宁愿永远和父亲有隔阂,也不愿他走。
爸爸,对不起,儿子不孝。以后我会好好工作,找个老婆成家立业……父亲的手上有一块很大的口子,口子周围有烧焦的痕迹,和我昨天看到的一样。看着看着,泪又流了下来,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向父亲。这时我却发现有一处地方不一样了。父亲的眼睛闭上。
也许冥冥之中,父亲听到了我的话,安心地离去了。我看着父亲,久久不言。那一夜,酒只是普通的酒,只是因为喝酒的两个人重归于好,酒的味道也就变了。父亲临走之前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吧。那天的酒,真的很好喝,很好喝。
再见,爸爸。
再见,王冬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