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江南和边北天南地北,路途迢迢,纵然众人都知道战火正在燃烧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可是总也要顾及着生计, 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

更别提还有些人沉浸在歌舞升平的美梦里, 每天醉生梦死, 享受着不知何时就会被戳破的虚假繁荣。

寒江雪和魏昭的婚事已经明朗起来,可是三媒六聘礼节繁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真定下来的。

寒江歌这几日也被越来越严峻的形式晃花了眼, 没了以往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声,反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了起来。

她抱着寒江雪的胳膊, 低声呢喃着:“阿姐, 你说你的婚事怎么还没有定下来呀?再这样乱下去只怕……”容易被意外搅乱不好嫁人了。

她话说了一半, 觉得言语中好像有些歧义,便闭了嘴。

可是寒江雪到底是她的大姐姐, 她想说什么岂会完全不知道?

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并没有多说什么。

目光却有些遥远。

两个月可以发生很多的事情了。

寒江雪以前觉得自己最终的目标就是做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然后把自己打包好嫁给一个不知名的人家,从此规规矩矩的过日子。

后来她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理想和目标,突然间有些不甘心这样循规蹈矩, 反而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比方说, 以前从不出行的大小姐会让莺歌帮忙去糊弄自己的母亲, 偷偷溜出门, 跑到药堂移形换容, 去做一个小药童。

这是顶顶出格的事儿了。

药堂往来什么人都有,男女老少, 贩夫走卒。

每个人或病或灾,或忧或喜,看尽人间世态炎凉,人心更迭。

她能出门的时间实在不算长,本来药堂坐诊的老大夫不太愿意收她,可奈何她记性好,又识文断字,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即将混乱起来的泥潭深水里,总也要有衣钵传承,才能让医道百年流芳。

寒大小姐认药认得已经十分流利了,往常不太会经手的粗活重活,这一回也直接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包药熬药,洒扫包扎,这一些不太难的活计也从一开始的生疏懵懂变得熟练了起来。

看多了生死攸关和养在闺中不事生产的大小姐,心态自然是不一样的。

以前是有人教着她,灌输了她一脑袋的三从四德,温婉贤淑。

可是一味的洗脑,终究比不上亲眼见识来的震撼人心。

连她上一世最后声名狼藉时的那些记忆里,也只有对自己名声的崩溃,和不甘心。

可是那些当真重要吗?还是说只是所有人都告诉自己那很重要,所以才会被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击垮了脊梁?

寒江雪心中忽然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之前答应魏昭的提议,主要也是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凑在一起抱团取暖。

好在被人灼伤的时候,能找到一个地方放心的舔舐伤口。

可是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宽广的世界,突然又发觉自己的伤口好像也没有那么痛彻心扉了。

她想:我为什么非要依靠着别人才能生活呢?

天下那么大,我却缩在方寸之地顾影自怜,只是因为我曾经以为我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她想起她帮一对年迈的夫妻包扎好的伤口,以及那时他们感动的泣不成声,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一无是处。

她摸了摸寒江歌的头发,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能做些什么?”

寒江歌眨眨眼睛,难得有些茫然。

“做……什么?”

寒江雪耐心的问她:“对。自己以后要怎么生活。”

寒江歌有些迟疑的回答:“就……长大了,嫁人生子啊……”

她隐隐约约觉得寒江雪问的不是这个回答,甚至连说出这个回答的时候,自己都有一些抗拒。

可是好像所有的女孩子未来的人生轨迹都是一样的,成亲生子,相夫教子,死后入了夫家的祖坟上面,只能看到自己的姓氏,甚至连曾经的闺名都隐藏的不为人知。

她自己也是十分不甘心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天下的悠悠众口向来要对妇道人家更苛刻一些。

若是一个男人说自己终身不娶,可能会被骂一句行为放诞不羁,不肖子孙,可是若是他有其他的兄弟,不必非要绵延子孙,那么那点话语也就不痛不痒,轻飘飘被揭过去了。

可是若是一个女孩家说自己终身不嫁,那么迎接她的就会是天下悠悠众口。

会有无数的人怀疑是不是她行为不端,又或是相貌不佳。

无数难听的揣测会像纷纷雪花一般砸在她们身上。

甚至为了避嫌,就有可能连自家姐妹都会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她。

最重要的是她要怎么立足呢?

女孩家本就被限制抛头露面,若是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她又茫然的加上一句:“或许我能找到一个足够疼爱我的人,把我的一切都放在心上,认真疼宠就是了。”

寒江雪笑了笑没做评价,但是心中已经是有数了,就连家里面被老祖宗称为最出格的三姑娘,轻易也不会想着不嫁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的。

可是她也是情真意切的不甘心,不甘心日后只能被锁在后院里。

也许魏昭特有的不走寻常路,能让他容忍自己的妻子肆意快活,可是他能容忍下来,不意味着别人也可以。

洛氏女的潇洒快意,建立在整个洛氏和魏氏的艰难前行之上,建立在两家用无数手段堵住悠悠众口之中。

也就是现在洛氏女活的要比众人想象中好出百倍千倍,可是一旦她露出一点不如意,那些曾经偃息旗鼓的不甘心的口舌就会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恶劣百倍千倍。

可是她活的不如意本来也就意味着她夫君很有可能对她不好,那时候当这个男人不愿意再保护她,他身后的魏家又如何会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上呢?

她愿意相信魏昭的好心好意,却也不愿意将自己养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

那太危险也太被动了。

寒江雪已经任性过一次了,却不能再任性第二次。

她知道自己和魏昭的这门亲事包含了太多的期望,何况婚姻大事不是能拿来儿戏的。

她想,她可能会努力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但是,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放弃自己骄阳肆意的样子。

这无关乎于执着或是不甘心,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应该踏出这一步来。

然后也许能顺着滔滔江河,积少成多,奔流不息,成为天下间不可或缺的景色。

*

魏昭此时也忙的不可开交。

江南出现夷人到底不是什么可以等闲视之的小事,他将此事告诉给父亲,然后魏家开始不为人知的运作。

魏家不算诚心诚意的保皇党,比起那些把前程性命都系在皇位上那个昏庸无道的臣子们,他们思索的事情要更加现实。

魏家在三位皇子夺嫡的时候,就已经谨慎的站好位——若是寒江雪此时能知道他们支持的是哪位皇子,只怕也会感叹一声慧眼如炬。

事实上这一家子最后的确出人意表的赢到了最后。

然而这个时候,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不得不每一步都小心谨慎,细细思索。

也许偶有奇招,也有可能是掩人耳目的虚晃一招。

江南与边北确实天南地北,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可是沿深洸两都中,有一个地势极其特殊的山河水道。

这水道地势特殊,若是有货物走这条水道,原本几个月的路程,能被缩短成十几天。

江南盛产水米鱼虾,是十分优渥的物资补给之地。

若是夷人当真是打着这个主意,那京都简直是被人包了饺子,里应外合,边北胜利,只是早晚之事。

这两个月魏氏就是为了这件事忙的不可开交。

一来需要向那位皇子禀明情况,二来还要想办法阻止这些夷人的进一步行动。

与此同时还要小心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形迹,忙得很不得一个人劈成两个来用。

魏昭因此也少了不少时间,没能和寒江雪联络感情。

然而这个世家子弟心怀对爱情的憧憬,却并不是耽于情爱失去自我的人。

国仇家恨当头,无论什么人也无法动摇他一腔精忠报国之志。

他捧着一沓密信仔细研究之时,门被敲开了。

他父亲一贯懒散的脸上也带了些疲惫,做到他跟前揉了揉眼,十分没个正行。

魏昭没像以往一样吐槽他爹,他脑子里绷紧了一跟弦,日日夜夜不敢懈怠,生怕有什么细节被自己遗漏,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他父亲看了他这个精明的儿子几眼,叹了一口气:“往日里你要也能在老太爷面前这么乖巧,我不知该省多少事。”

魏昭听这个开头就知道接下来说的话肯定轻松不到哪里去,要不然他爹不会想着这个时候缓解氛围。

他把狼毫放下,闭了闭眼,问:“出什么事儿了?”

他父亲低声道:“靖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