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兴殿里,何容华面沉似水。
桃枝见状对正替她捶着腿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立刻识趣的退了下去,桃枝亲自捧了一盏杏酪递到何容华手里,劝道:“娘娘勿要为些许小事儿忧愁,太后娘娘也不过是担心孙贵嫔仗着身孕,起了那等不该起的心思!这才暂时用一用那牧氏罢了,昨儿那避子汤不是还是一样送了过去?可见太后啊根本没把那牧氏放在眼里!”
“你懂什么!”何氏心里正闷得慌,听了她的话,越发恼怒,斥道,“太后若只是想着压制祈年殿那一位,该抬举的是姜顺华才对!入主桂魄宫?如今可不是两年之前,那一位宠夺专房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她做的美梦也差不多到了醒的时候了!太后她——这分明就是在防着本宫!”
桃枝被她斥得一滞,随即温言道:“太后若当真要防备娘娘,为何还要拘着牧氏不许有孕?区区一个青衣罢了,凭什么和娘娘争呢?”
何氏冷笑着道:“青衣又怎么样?当初本宫得宠的时候,居世妇之位何尝不是把堂堂上嫔隆徽的脸给公然的打了?陛下的后宫里头是按位份论的吗?那孙氏凭什么每次出行遇见了左昭仪从来只有超过些没有落后的?”
“可是就算太后若是当真要打压娘娘,为何不索性给了那牧氏一个正经的位份?”桃枝道,“娘娘请想一想,陛下从来都不是长情的人,孙贵嫔国色倾城,咱们才进宫的时候听宫里头老人说,两年前陛下才得她的时候,那是用膳没孙贵嫔陪着都吃不下,一时半刻也离不了她的,可如今呢?那牧氏昨儿在祈年殿,固然有仗了太后娘娘的势的缘故,却也是着实打了孙贵嫔的脸——那一个宛芳到现在还没清醒呢!太后亲自使莫作司吩咐了太医院,谁也不许去替她看,没得为了一个宫女叫太医跑一趟的道理,而且孙贵嫔有了身子,这样不明不白昏迷的人留在殿里别妨碍到了皇嗣……若不是陛下后来还使阮文仪送了些东西,奴婢啊都要以为孙贵嫔是那范世妇第二了!”
“她若有那么容易倒,本宫也不必担心了。”何氏还是阴着脸,只是到底语气缓和了下来,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牧氏如今没个正经的名份,不过仗着陛下一时间的新鲜,太后若是想要长久用着她来打压本宫,必定不会如此,只是要防止孙氏借着有孕心大,太后头一个想到的竟是牧氏而不是本宫——”
桃枝忙道:“那是牧氏自己寻上门去的!”
“但太后毕竟见了她!”何氏切齿恨道,“本宫从进宫以来难道没寻过机会去甘泉宫觐见吗?可那守着宫门的内侍哪次不是说太后乏着就是说太后忙着,除了年节典礼随众人一起到和颐殿上行礼,再恭恭敬敬站着听左昭仪与如今的凝华等几个太后亲自择进宫的妃子说笑,也就几次奉承左昭仪奉承的好,左昭仪才带着本宫单独去过……另外,你可听桃叶打探来的消息?陛下还许了她一份凤仙花汁呢!暖房那边的花卉虽然名义上是妃以上每月都有例子,可你几时见崔列荣得到过?”
“奴婢看这也是因为孙贵嫔有了身子,当初为了中宫之位前朝后宫都起了极大的风波,太后这是担心旧事重演,毕竟从前孙贵嫔是独自一人,她那条命太后可看不见眼里去,可这会却有了皇嗣,陛下登基至今膝下无所出,太后或许不待见孙贵嫔,但对皇孙到底是上心的——奴婢觉得太后是投鼠忌器了!”桃枝好言安慰。
何氏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娘娘想啊,两年前孙贵嫔撺掇着陛下立她为皇后,太后不许,闻说陛下为此与太后很是争执过了一番,那会太后震怒之下是打算赐死孙贵嫔的,只奈何陛下死活拦阻了!当时太后当然不怕孙贵嫔寻死觅活,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念着皇嗣的份上,太后到底要忌惮孙贵嫔做出什么事情来……”
桃枝虽然只说高太后与孙贵嫔,但何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变道:“当初谁能够想到如今这样的局势?何况那会欺侮本宫的可不只唐氏一个,本宫若不给足了她颜色看,那起子贱人还不知道会使出多少鬼蜮伎俩来加害本宫!本宫就你们四个陪嫁,如何抵挡得了那许多?何况有孙氏护着,唐氏那个贱人又真正吃了多少苦头了?太后因此就认定我会对孙氏肚子里的孩子不利吗?”
“娘娘息怒,娘娘何尝是恶毒之人?都是唐氏那起子贱人不忿自己人老珠黄,嫉妒娘娘,到处宣扬才坏了娘娘的名头。”桃枝是何氏的陪嫁,自然话里话外都向着她说话,其实唐氏也就比孙氏长了几个月,比何容华长了两岁,如今恰是不到双十,可因她与何氏之间的仇怨,加上何氏进宫后唐氏的确失宠失的很快,这绮兰殿里上上下下,私下里提起来便都说她已经老了,这话传到了神仙殿,曾气得唐氏不顾身份体统,直接冲到何氏处大骂,又被何氏梨花带雨的在姬深跟前一番哭诉,惹得姬深狠狠发作了唐氏……两的仇恨自然是解也解不开了。
何氏也知道自己进宫后先受到唐氏近乎公开的打压,后来反击也是因着自己的逐步站稳脚跟,并唐氏的失宠,一次更比一次凌厉,因她进宫就被唐氏看成了眼中钉,后来自然是别无选择——其实也是她自己更愿意——投向了左昭仪这边,她的出身比起左昭仪和欧阳凝华来当然是没法提的,但比起孙贵嫔那一派也算得上正经的官家嫡女了,那时候太后正愁着出身高贵的妃嫔们几近无宠的景遇,虽然没有像对左昭仪那样明显的偏袒于她,但也没有像对孙氏那一派一样见缝插针的掐着位份与份例,处处为难……
高太后对孙氏那一派人有多么仇恨,这满宫里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因此何氏为难唐氏,太后那边权当不知道她的以下犯上——若非孙氏有孕,只要何氏有那个手段能够除了孙氏,怕是太后也会额手称庆!
可现在孙氏有了身子,照着桃枝说的很有道理,从前自己才进宫,地位不稳的时候,唐氏那些手段太过龌龊下作,自己好歹也是家里金尊玉贵养大的,什么时候吃过那些儿苦?因排挤的人里头唐氏打头又最刻薄恶毒,后来何氏翻了身,对唐氏最是痛恨,不但把唐氏对付自己的那些手段都加倍的还了回去,又想了许多法子明里暗里的折磨对方,这些自然瞒不过太后,她那时候也没想着瞒太后,太后对何氏的出身其实也不太满意,这一点何氏自己心里清楚。
晋封容华之后她随左昭仪到和颐殿请安,就听高太后当着她们的面与温太妃聊起了先帝睿宗的后宫,说到了睿宗后宫里的一位徐嫔——那是邺都望族徐家旁支的一位嫡女,却是在徐家当时族长之母、计老太君跟前养大的,论身份比之徐家当时最珍贵的几位嫡女也不差多少,后来被人说给了还是封王时的睿宗,因当时睿宗后院里头大部分位份都满了,她虽然出身不低,却连侧妃也没做到,形同贵妾罢了。
后来高祖皇帝驾崩,睿宗继位,册封后宫的时候,徐嫔因为受了徐家支持过济渠王的影响——即使她不属于济渠王最忠心的那两房,即使前朝之事向来不涉后院,然而睿宗到底只封了她一个世妇之位,这位徐世妇想来也是心头郁郁,并没有撑上几年就去了,死后也没有什么追封。
因世妇、御女都属嫔位,宫里头也称她作徐嫔。
高太后是这么说徐嫔的:“三郎实在不像话,从前徐家那一个嫡女,满邺都出了名的重规矩的计老太君亲自养大的,也不过是个嫔罢了,如今宫里的位份竟是越发不值钱了!”
当时何氏侍立在旁听了这话如何不明白高太后话里的意思?可她听懂了也只能装作不懂——不然又怎么下台呢?
高太后可不觉得何氏进宫造成的孙氏不再宠夺专房是帮了她的什么忙,她却反而觉得以何氏的出身居然做到了容华实在是抬举了何氏了——就因为高太后那么句话,她晋了容华也只得继续住着平乐宫的偏殿,一直到这次姜顺华有了身孕,才寻机让她另外主持一宫。
何氏想明白了高太后做什么宁可抬举牧氏分孙氏的宠也不用自己,心头不由一阵咬牙切齿,她听说了孙氏怀孕之后当然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了,若有机会能够叫孙氏生不下这个孩子来,何氏自不会手软,可如今被桃枝这么提醒,想到了自己从进宫来在左昭仪、欧阳凝华并高太后这班人跟前种种小心翼翼的奉承,并为了博取她们好感,刻意模仿学习的所谓大家闺秀沉稳的气度仪态举止——何氏自认自己够听话够乖巧了,除了何海这件事情——可她就这么一个同母弟弟!
然而在高太后眼里,她到底也不过是一颗棋子!
高太后一旦觉得不顺手,随时便另换上一颗——牧氏。就算没有牧氏,也有旁的人,总之在高太后眼里,她这个容华实在算不上什么!
何氏闭了闭眼,她忽然脸色惨白的模样把桃枝也吓了一跳,连声劝她莫要动气——却见何氏睁开眼睛,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她吩咐桃枝:“去把母亲上回送进宫来的胭脂红掐金丝番莲纹盒取了来!”
何氏所言的胭脂红掐金丝番莲纹盒很快被桃枝亲自取了进来,此盒呈浮雕式八瓣莲花之形,每片莲瓣饰以不同的折枝番莲花叶,花心各具形态,花瓣丰满而瓣尖短润,虽然一般是胭脂红釉,却色泽深浅不一,花叶分明,花色艳丽而叶色恬淡,边缘之处还镂金错彩,弧壁上仰覆莲瓣之形,瓣尖微卷外扬,从正面俯望下去,恰如一朵盛开之莲,层层叠叠繁复无尽。
这么一只盒子,已经富贵已极,如此流畅自然的胭脂红釉,绝非本朝能出,亦是前朝所遗——何家虽然在士族眼里不算什么,可富贵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何氏虽然乃是何家花了大力气栽培的嫡出女郎,从小见识非凡,为要叫她养出不以物喜的气度来,这会摸着这只盒子竟也有些不舍。
只是她偏着头犹豫了半晌到底狠下决心,将盒子郑重的交给了桃枝吩咐道:“去放在了平时方便取的地方,今儿听说聂元生已经出了宫,下回他进宫来,你悄悄去给了他。”
桃枝点一点头,她也不是头一回替何氏给聂元生送礼了,这回见何氏出手比从前更不同,也认真问:“娘娘这回要叮嘱他什么?”
“本宫很讨厌牧氏!你叫他想个法子让牧氏失宠,或者被太后厌弃,事成之后,本宫另有重谢。”何氏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那盒盖上轻轻点了一点,叹道,“这里头的东西,本宫相信他会动心的!”
桃枝抿嘴笑道:“聂元生做事一向稳妥,神仙殿里那一位怕是到这会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失宠的呢!”
“这些话以后不许说了。”何氏皱着眉道,“难得陛下有这么个宠臣,他又是个聪明人,你再不仔细失了口,他能够帮咱们也能够帮旁人,本宫虽然不怕他,到底多了这么个敌人也是麻烦!”
闻言桃枝忙正了颜色道:“是奴婢轻狂了!”
“你去吧。”何氏虽然决定贿赂聂元生来解决牧氏,可心里到底不痛快,便怏怏的令她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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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七就说了,零到十,七最有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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