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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造化弄人,或许不妄。
本是一对契友,转眼间便为仇雠。世间之哀,莫过于此。
却道“红花会”群雄趁夜行刺满清皇帝乾隆,为人所发觉。陈家洛情急之下,冲入屋内,仗剑直向乾隆。与之一个照面,两人都是吃惊不小。
“难道金四爷就是乾隆?”
陈家洛一怔之下,又觉背后有人袭来,忙回过神来,照准四爷——乾隆一剑刺去。
或许由于心中芜乱繁杂,而使手中去势涩滞,被从旁忽地窜来之人挡在了剑前,“波”
地一声,扎入他的胸膛。陈家洛一愣之下,就觉手腕、前胸几处大穴已为人点中。登时举不起手臂,迈不开腿去。他正欲运气冲穴,又感“气海”一麻,气阻丹田,再提不上来。3米3花3书3库3
陈家洛武功虽高,然中剑之人不要命的打法,也令他着了道儿。此人上前一把扯住家洛,利刃一晃,已然架在其颈项之上。陈家洛用余光一瞥,此人竟是卜孝!!
原来四爷乾隆与侍卫卜孝一行在荒山遭劫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又辛辛苦苦地走回海宁城。他总觉陈府中那个老道,似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怕一旦泄露了身份,会有生命危险,故改投了海宁府衙。方才卜孝亲为四爷去取参汤,回转时惊见一人伏于树上。他放声大叫之后,径直向那刺客攻去。谁知对方毫不理会,纵身直取屋内的乾隆。
卜孝因为护驾要紧,才会如此拼命相救。
乾隆见救驾之人却是卜孝,不由惊道:“你……”
卜孝淡淡一哂,并未作答。乾隆见他胸前伤口涌血不止,却仍踉踉跄跄地把陈家洛架到门口,对门外于万亭、黄芸喝道:“大胆逆贼,竟敢弑君?……你们的人现在我手,还不速速缴械投降?”
“哼,今……今天为了千万汉人,家洛!只好……”
陈家洛明白义父话中之意,微笑地点了点头。于万亭赞声好,拔刀欲砍。
“总舵主!”黄芸捉剑架住了于万亭的刚刀。
“怎么?”
“咱们……咱们不必为了狗皇帝的贱命,害了家洛。”
“可……可是……”
说不得,一时间,闻听卜孝叫声的衙役们从四面包抄过来。后院中登时火光交映,杀气腾腾。
黄芸上前对于万亭耳语几句,于万亭长叹一声,厉声对卜孝道:“好!你们好生看待家洛,咱们的账,过几日再算!”说罢,唿哨一声,与黄芸二人飘然而起,几个“星丸跳跃”,便没了踪影。
卜孝见他们人已走远,方才松了口气。忽然之间,只觉浑身无力,伤口剧痛,一下子便瘫软了下去。
“卜孝——!”乾隆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扶住他望后倒下的身躯。
“皇上……他……此人……有他,才可保得皇上安全,我……恐怕……”
“不,卜孝,你……你会没事的……”乾隆急道。
卜孝淡淡一笑,涌出热泪两行,忽然眼前一黑,便不省了人事。乾隆颤手探其鼻息,兀自尚未气绝,忙掐其人中,果然一阵抽动,不禁大喜,回头冲呆立一旁的吴知县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请大夫!!”一边撕下袍摆,替卜孝拔下灵蛇剑,立即包扎起来。亲自抱他进内厢房,关上房门,许久方出,头上热汗涔涔。这时吴县令已叫来了大夫,忙忙进去探看。良久才道无碍,为他上了药,开了方。乾隆见卜孝没事,对吴知县叮咛再三,方才离开;吴知县只有唯唯而已。
书房中,两名差人正看着陈家洛,猛见皇上驾临,急急跪下请安。乾隆挥挥手,众公人均皆回避了。重穴被封、瘫坐于地的陈家洛见四爷到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道:“好个四爷!好个皇上!我没想到你竟会是天子,你也没料到我是‘红花会’的‘逆党’。哼哼,我现在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恐怕我这块挡箭牌对陛下的小命,还有些用处……”
听他言语之中颇多讥讽,乾隆不禁默然:“没想到他一知自己的身份,竟会如此敌视于朕。”乾隆叹了口气,缓缓坐到椅中,呆视着家洛。见他别转头去,不理不睬,柔声说道:“朕……唉,我没料到,你父亲一生为我大清鞠躬尽瘁,你,你却……”
“哈哈哈哈,”家洛忽然苦涩地笑道,“你们满人占了我汉室大好河山,又残压我汉人无算: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种种耻辱,没齿难忘!!——先父他,嘿嘿,嘿嘿…
…”
乾隆见他目爆精光,咬牙切齿,不禁周身一战,黯然道:“‘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朕深谙其理……可那明思宗若得民心,又岂会教李闯踏破紫禁城门?李闯若有道,又岂能兵败身死?现今大清开国已近百年,虽或不及贞观、开元,但总算是国泰民安、气象平和。好容易开创的太平盛世,难道尔等忍心为了所谓的‘满汉之别’,而将百姓再次卷入战乱纷争中去么?”
见陈家洛慢慢低下头去,若有所思的样子,乾隆徐徐起身,走近一步,又道:“至于嘉定、扬州……那也已是过去,朕一直都在努力,要做到满汉一家……”
“哼,人都已死,再猫哭耗子,又有何用?不管如何,汉就是汉,满就是满,满汉怎可一家?”
“为何不可?我保证,不久的将来,你就会看到……”
“将来?你还有将来么?你以为挟持了我,‘红花会’的弟兄就会放过你?个人生死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我们两个玉石俱焚。到时,我陈家洛就可名垂史册了,哈哈哈哈……”
“糊涂!!”乾隆见他如此顽固,不由恼怒。一拂袖,出了门外,抬眼仰望苍天,一时无语……
此刻的“红花会”众豪杰仍在外头四处游走。可见衙内戒备森严,且又投鼠忌器,一时不敢贸然行动。就这样,直挨到了金鸡东升、朝蔼纷纷之时,依旧下不了手。却在卯时初刻,众人依了四当家“活吴用”许汐还的主意,分别扮作平民、商贩,在府衙四周来回巡视,以希冀能了解里边的举动。于万亭与许汐还二人妆成货郎的模样,在衙门口吆喝,还不住探头内视,被两名差役轰走。他们两人并不远离,在五丈开外扎下,装作是在整理货物,却不时偷眼觇视。
天交巳时,已近晌午,许汐还刚想到县衙后门处转转,忽见门口差役让到两旁,从内走出三人:为首者,乃是县令吴有才;后跟一人,身着银鼠夹袍,手摇折扇,顶戴尖顶斗笠,四处放下白纱,遮住面容,认不真切。随后两名公人,架着一名男子。看他的举止打扮,宛然便是家洛——只是穿着臃肿,双手反剪,笼于袖中,亦是白纱遮面。
此刻,“红花会”群雄陆续汇集,以于万亭眼色行事。于总舵主附身对许汐还耳语道:“看来狗皇帝想以家洛为质,溜之大吉。哼哼,倘若他们出了府衙,就不比衙内有多人巡视,大伙不如暗暗跟踪,趁其不备,毙了恶贼……”许汐还口中不语,心头犯疑:“他们会狗急跳墙,出此下策么?”
许汐还乃是师爷出身,虽于武学不甚了了,但其足智多谋,堪为于万亭得力军师。
那“活吴用”的名头也不是凭空赚来。想当年,在四川包兴为知县刘寿作幕僚时,曾连破十数桩无头奇案,实是料事如神。后因不屑贿赂上级,又遭同僚排挤,被罢了职。穷困无聊之际,遇上了三当家空心大师,被引入“红花会”,坐了第四把交椅。
闲话少说,却道许汐还见事情来得蹊跷,沉思片刻,心中已是豁然开朗。忙制止正欲向众人打手势的于万亭。
“四弟何以阻止于我?”
“总舵主!你不觉他们几个掩掩饰饰,颇有文章么?”
“如何?”
“听说那乾隆帝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登极不久,即释放为其父雍正所囚的十四贝勒及十贝勒。又拉拢皇后亲弟傅恒——闻说新近还封了傅恒之子福康安为九门提督,把个傅恒弄得死心踏地为君效忠!试想如此老谋深算之人,怎会情急出乱,自寻死路?”
于万亭初时也有疑虑,不过一时猜不透哪儿不对罢了。此番经许汐还一语点破,犹如醍醐灌顶,登时恍然大悟。连赞汐还聪颖,皇帝狡诈。
两人嗟叹间,见手摇折扇恍若乾隆之人与吴有才叙完话,便抽身钻入早备好的马车车棚之中。两位公人亦同时把“陈家洛”叉上了马车,一声吆喝,车马立时上了路。吴知县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方转身跨入衙中。于万亭与许汐还主意打定,向众人发了个暗号,大家会意,一时间,门口之人俱各散了。
在西北破庙后院,于万亭将四当家的想法向众人一叙,群豪互视,皆尽信服。
“我想,那狗皇帝定料到我们在暗中监视,故才演了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思忖他们会于夜深时开溜,咱们不如趁夜偷袭,打他个措手不及!”说罢,轰地一拳击向院墙,移开手看,一个拳印深深地嵌入其中!群雄观之,齐声赞好。
“为防万一,”许汐还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众豪杰,朗声道,“我想他们轿行得慢,还繁请九哥、十四弟前去探看一番——事成之后,你们也有一功……”
九当家“索命郎君”商无痛忙领命称“是”,唯新入会不到三个月的十四当家“鬼头刀”元侨极不情愿地应承下来,心里暗暗骂道:“老子入会以来,还没立过半点功劳。本来以为可一显咱‘鬼头刀法’的威风,却叫老四安排了这么一个不痛不养的差使,实是欺负新手!”然许汐还于会中的声望,并不下于总舵主于万亭。故元侨虽是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他听许汐还细细叮嘱了一番后,便即与群雄告辞,和商无痛二人匆匆启程而去。
渐渐地,已是日薄西山,热闹了一天的海宁县又慢慢沉入一派寂静中。
而破庙后院里,于万亭一干人兀自摩拳擦掌,就等天黑。
留在县衙外探听的弟兄曾禀报道,县衙表面一片沉寂,可里头仍十分忙碌的样子。
群雄一听,更添信心。现下,十二名首脑俱已汇集一堂,个个畅想未来,心中窃喜,登时胸中豪情满怀,急不可耐。
夕阳已没入地平线,于万亭脸上泛着红光,大喝道:“还我汉室,便在今朝!!”
座下沸腾,一齐动身,向县衙奔去……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白草黄榆六十秋”,摘自张籍《凉州词》诗。原指关外草木已为异族占领了六十个春秋。此指清兵入关,已近百年。红花会群雄,希冀一举以还汉室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