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的夜声颤抖地问出了我诧异无比的这个问题:“是你杀了金娘?”
“我杀她又如何?难道她不该杀?”秦正反问。
夜声不敢置信道:“她是个好人,你为什么杀她?”
秦正又笑了,若不是这件事情这样离奇,这场景所有的人都光芒点点,是多么奇妙的体验,但现在,任何人的举动带来的光芒都令我无比害怕。
“好人?你的眼睛也真该好好瞎了再治一次。”秦正嘲讽道,说得话居然跟宋令箭这么像。
“金娘住雾坡外,你住雾坡里,本应也没有什么交集,你与她有什么仇怨,竟要犯下杀生之罪?”上官衍问道。
秦正真的住在雾坡里——
我脑子一轰,那个梦,那个梦里金娘与雾坡人的对话,那声音就是秦正的,我居然一直没有把梦与现实联系起来!
对,雾坡里的人还放过一句狠话,不准金娘再与野种来往——野种说得应该是燕错,金娘与燕错合谋毁诱庄生意,难道触怒了秦正最后招来杀祸?
秦正与我爹娘是故交,他为了保护我,而杀了金娘?
我不能动,但我的灵魂已经颤抖到粉碎!
“宿世瓜葛。人即已死,情爱仇怨,一笔勾销。”秦正一语带过所有杀金娘的解释,无所谓道。
韩三笑马上抢话:“你们不都是后来才定居在子墟的么,又何来的宿世瓜葛?还是你们在来之前就已经认识,哪晓得冤家路窄,你们又凑到了一起?”
“随便你怎么说。”秦正不想多作解释,像他这么傲慢的人,解释对他来说的确有失身份。
“那为什么居住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早不杀,晚不杀,却突然又在这个时候要杀她呢?”韩三笑跟我一样,也总是有一肚子的问题,只不过我的问题一直藏在肚子里不敢多问,而韩三笑却不厌其烦地要问个明白,也不怕人笑他傻。
秦正嘲讽地笑了: “什么叫突然这个时候?难道我杀人还得挑时候?如果我一年前杀,你会不会问我这句话?十年后杀,你是不是也会问我这句话?在你们认为,杀人一定要有时候,挑个黄道吉日?或许在我看来,只是看我有没有杀人的心情而已。”
这话,倒也有道理。
“好吧,你随便挑了个日子杀了金娘,但是却挑了那么不漂亮的手法杀了她?这不太像秦正你的为人吧?”
“我的为人?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秦正冷道。
韩三笑拧着眉毛,我能想象到他的样子,故作严肃,又很滑稽:“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与你同类型的人就够了。你那么人讲究的人,怎么会用那么不讲究的手段杀人?你为什么不索性将金娘请到自己家杀掉,直接喂送春泥,不是更能毁尸灭迹么?”
秦正皱了个眉:“这样的人,就算死了都不配做我共喜之食,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资格能成为我院春泥的食粮么?像这样的女人,就只配独自死在外头,她连进雾坡的资格都没有。”
此时,我又想起了另一个梦,这些梦不只是幻象,它们像是老天给我开启的窗户,让我通过那些微小的提点,去解读命运的秘密。
“雾坡里的毒气,是不是她放的?”宋令箭问道。
“是。她燃熏了毒气想将我困死在里面,有机会再一并将我杀掉。但我却在里面种了春泥花,春泥不仅能吸食周边毒雾,自身还会散发其他毒气。这种毒气会在离花茎所在的五丈以外散开。春泥之毒融进了毒雾,所以她不能进来,而我也无法出去。”
这就是秦正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春泥是种花,能为他排去金娘放在雾里的毒气,二十几年前,雾坡有雾却无毒,它的诡异之说,是金娘与秦正联手造成的,更诡异的是,这两个创造诡雾坡的人,居然是敌非友。
“所以你们就一个进不来,一个出不出,这样困着呆了这么多年?”韩三笑插着腰。
秦正绵长地吁了口气,这二十年,是如何的孤独,金娘在雾坡外倒能与外界接触,那这二十年,秦正又是如何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呢?
什么样的仇恨,会令人宁愿放弃自由都要这样禁锢?
“你们连自由都不要,这样无聊地僵持数年?”宋令箭也觉得有点不解。
秦正冷笑:“自由对于有些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们为什么不继续僵持,什么事情引发了你们的冲突?”韩三笑钻着空子问问题。
秦正道:“凡事总有终结的一刻,平衡,也总会被打破。时间冲逝不了仇恨,仇恨之箭唯有射出,弦才能平。宋姑娘是猎中好手,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吧。”
世无回头箭,仇恨,也只能用仇恨回报来平复么?
“那么金娘死了,你为什么还居住在雾坡之中?没有人再囚禁你,你为什么还不离开?”韩三笑问道。
“雾坡本就清静,我一点也不担心会有人闯入,就算闯入,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是凶手。世间万千,却再少能找出如此清静的地方。何况那一院的共喜,我怎能随意就放下了?”
“你这个倒奇怪,杀人如麻,却对自己院中的春泥恋恋不忘。”韩三笑取笑。
“人有无情,多变难测。而花永远是花,即使毒如春泥,只要你待它们好,它们也会待你好,或者吐露芬香,或者绽开花枝,或者,守安护静。而这些,人却做不到。”
秦正真是个极端的人,也许独居太久,已经不懂得与人相互扶持,倒是与宋令箭很像,宋令箭曾也说过,兄弟手足只不过同出一脉,各自成长并无恩情,根本不需要那些婆妈的照顾与责任——他们真像。
“你如何杀的金娘?”上官衍旨在破案,将话题扯回到命案上来。
“一指,断,喉。”秦正一字一顿,轻轻松松,像在说笑话。
“你杀了她后,为何还要金线遮喉?”我能感觉到上官衍神色的凝重,对于案情事件,他向来都很严肃认真。
“我一怒之下杀了她后,突然发现她的死样非常难看,尤其是喉间那个毫无美感地破洞。我见她嗜带金饰,便随手拿了柜上的一簇金线,勒进她的脖子,直到那丑陋的破洞消失。——没想到,你们竟还是看见了那不堪的指洞。”秦正甩了甩手,他的手指修长,应该很好看。
“哦,原来如此。”韩三笑频频点头。
“谢老婆子说,金娘死的那天,你进屋之后,还有一个男人尾随你进了屋,之后你出来了,那男人却在你之后出来。那个男人与这死案有何关系?我在雾坡遇见你那日,有人在院中与你打斗,并将你打伤。难道是那个男人?”上官衍像是掌握了很多线索。
秦正道:“什么男人?闻所未闻。那老太婆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韩三笑皱了个眉。
秦正用秦针儿的身份说得话,都在撒谎,她不是寻死才进雾坡,而是一直住在雾坡,被人打伤逃出来,遇上正在查案的上官衍,才躲灾来了这里。
夜声颤道:“金娘她是个好人,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夜声为什么还要这么问?他这么聪明的人,这番话下来也应该知道金娘并不简单了,我就算是笨,也不会笨成这样吧。
“好人?残忍?”秦正笑出声来,“她若真是好人,就不会与你家的好弟弟燕错相勾结,做暗害你的勾当了。只有你将她当好人,而这么多年,她唯一想要取的,就是你的命。”
“取我的命?”
取我的命?梦里金娘说过,她与我爹有仇,对付不过我爹,就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来,这事,是真的?
“你以为你真的是天生羸弱,与生顽疾么?而是不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任何大夫可以诊出你的病?这些俗医当然诊不出来,因为你自小就在碰触世间罕见的水锈之毒,此毒无色无味,天下无解。但你所碰触的水锈非常之弱,常人是感觉不到的,就算是有精通医术之人,也只能号出你体虚无气而已,实则是水锈早已蚀在你的根骨,无法拔除,与你成为一体了。”
“什——什么?你——你是说,我——我身体不好,是因为——”夜声也很惊讶,我听得出来他的惊讶是真的,而不是学我装的。
“而一直在给你下毒的,正是长年与你有金线生意往来的金娘。她在给你的金线上浸染入成份非常稀少的水锈,你绣线时必要以嘴分之,以涎湿之,这是所有绣人的习惯。你当然也不例外。你每一次收到金线订单,她都需要几天才能交货,因为她正高兴地要精心为你浸染水锈毒线。”
我全身肌肉酸痛,几乎要大哭出声,我一直以为我天生身体不好,天先不足才顽疾不断,我早已认命,但原来我本健康无疾,是金娘一直在下毒害我,这些毒像恶果一样在我身上扎根,令我每每发病都全身都如火在焚,我本来就怕疼也怕死,每次病发都像是鬼门关走一遭——如果没有宋令箭,我活不过二十岁。
原来,本来我也可以像他们这样健康无忧,可以吃想吃的东西,可以勤妆打扮,可以不用每天披着这浓浓的药味——她为什么要这么歹毒,就算与我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我对她尽心尽力,她可以熟视无睹这十几年的交情,要这样夺走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