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七十七

百里寒冰把手放在虚掩的门上,然后又收了回来,反复多次之后,门还是没有推开。直到屋里的人问了一声,他才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如瑄靠坐床头,在烛光下对他颔首微笑。

“你才刚醒,怎么就坐起来了?”百里寒冰快步走了过去,把手里的药碗放在床头,取过一旁的外衣帮他披上。

“我躺得太久了,坐起来反而舒服些。”他伸手按在自己胸前的绷带上:“何况都把万金难求的碧晶膏当作止血散来用了,还会有好不了的伤口吗?我已经没什么大碍……”

“什么叫没有大碍?”看到如瑄愕然的表情,百里寒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舒了口气,把药碗端起来递了过去:“先趁热把药喝了再说。”

“好。”如瑄温顺地点了点头,把碗接了过去,就着碗沿一口口地喝着。

“这药是不是很苦?”百里寒冰注意到他微微蹙眉,跟着皱眉。

“我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怕苦药?”如瑄抿了抿嘴角:“师父,怎么我醒过来了,你倒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不开心……会吗?”片刻之前,看到如瑄睁开眼睛,本来以为是如同之前的半梦半醒,直到听见他用恭敬而疏远的声音称呼自己……

“当然不会,我只是在和师父说笑。”如瑄把空了的药碗放回床边,抬起头对他说:“可你看起来真的很累,既然我现在已经没事,你也能放心回去休息了吧!”

……瑄少爷对每个人都极好,对待城主更是仔细上心……想来是瑄少爷习惯看着您,您也习惯被他看着。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

“师父,你怎么了?”如瑄注意到他神情有变,于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如瑄……从以前开始,只要看上一眼,他就能知道自己的心思……

是啊!一直觉得那是他聪明细心,可是……要这样了解另一个人,聪明细心就可以了吗?还是要……长长久久地看在眼中,点点滴滴地记在心里……

那要是,真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那么如瑄,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不!他不会说的!他会永远藏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就算抑郁寡欢,就算远走天涯,就算不再相见……他也永远不会让自己为难……

自从醒来之后看到百里寒冰,如瑄就有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

短短的大半个时辰,百里寒冰出神发呆的次数多得让人不安,间或望向自己的目光又是复杂难解……如瑄一边惴惴不安,一边留神注意着,这时见他闭目甩头,连忙问他:“你不舒服吗?可是太久没有休息的缘故?”

“我不累,只是想起……”百里寒冰睁开眼睛,却仍锁着眉头:“如瑄,你为什么不让我找大夫过来?”

那些越理越乱的事情,暂且缓一缓再说,眼下更重要的,是如瑄的身体……

“这里不是有大夫了吗?”如瑄笑了起来:“师父,你不会忘记我也是懂医的吧!”

“如瑄,我知道你医术精湛。”百里寒冰没有笑,他的表情极为认真:“你说自己没事,我自然愿意信你!可为什么找来的大夫都告诉我说,你体内有数种剧毒积存,因为时间长久,已经……深入到了脏腑,他们说……说……”

他说不下去,而如瑄笑容也是一滞,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如瑄,他们是不是在信口胡说?”百里寒冰轻轻一笑:“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可饶不了那些庸医!”

“不!其实……那个啊……那是因为我前些年中了毒,后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解了,不免有些余毒……残留下来。”如瑄垂下眼帘,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这次受伤失血诱发毒性,虽然看似吓人,实际没那么严重。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再服些调养的药物,很快就会好的……”

百里寒冰敛起笑容,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问:“如瑄,真是这样的吗?”

“难道师父你不信我的医术?”

“那当然不是!我只是……”百里寒冰动了动嘴角:“我是怕你伤势严重,却又瞒着我不说,只是自己一个人忍着。”

如瑄轻轻一震。

“你果然没有跟我说实话,对吗?”那一丝惊颤没有逃过百里寒冰的眼睛,他坐到了床沿,放柔了声音对低着头的如瑄说:“如瑄,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现在我的心情根本就不重要,你的身体才最是重要的。”

“我没什么事。”如瑄抬起头,笑着对他说:“师父,你就不用……”

“你自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百里寒冰打断了他,伸手帮他把垂落的头发夹到耳后:“要换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勉强你。可这次不同,今天不管怎样,你也得把实情告诉我!”

如瑄看向他,心里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合情合理,但目光及处,蓦地一惊。

“师父……”他抚上了百里寒冰的鬓角,声音里带了些微颤:“你怎么会……会有白发……”

本来没有注意,只觉得他有些憔悴疲累,直到这时在近处看了,才发现那如云的发鬓间,竟然夹杂了几丝醒目银白。

“我年近不惑,有些白发也不奇怪。”百里寒冰毫不在意地说:“我对你说的,你到底明白……”

“明明没有的!怎么会……怎么短短时日,就多出这么些白发?”如瑄脸色刷白,像是受了惊吓:“常人说朝夕白头,那是因为忧急如焚、五内失和所致。可你修习的心法长于静心敛神,克制心绪、调和气血非寻常人能比,又怎么会……”

“几根白发,又有什么紧要的?”百里寒冰的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了下来:“如瑄,你不用这样地顾念我……”

如瑄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径自抓过他的手按在腕间切脉,一边细细看他面貌眼瞳。

“非但内息不纯,连经脉也有损伤,为什么会这样的?”松开手的时候,如瑄的脸色越发难看:“你与人动过手?还是……你被暗算了吗?不然的话,又有谁能伤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