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今日里出门一看,天虽然湛蓝,可是满地都是黄黄绿绿的叶子,一阵冷风吹过来,李绮堂打了个哆嗦,小厮见了,赶紧回去,又给李绮堂添上了一件衫子,甜甜的说道:“少爷,今年闰年,两个九月,今日里又是少爷的一个生日了,小的祝少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
“哦?”李绮堂倒是不怎么经心,道:“是么……”突然又想起上一个生日,不是与她一起过的么!这么快,又一个生日了?今日里,也不知道她在作甚呢。
梅菜的娘自厨房出来,看见梅菜正在吃琥珀核桃,笑道:“一早起来便要吃糖,牙还要不要了?等你牙疼,后悔可便来不及了。你也别吃了,今日里碧桐书院那蓝二娘病了,差人带了口信,说今日去不了了,教娘过去替一天厨娘,你跟着打下手,去不去?”
“碧桐书院?”梅菜一听,登时想起来替白泽寻那千年肉身金老太岁的时候,不是才去过的么!大瑄子可还约了她再去玩儿的,想到这里,忙点头道:“跟着,跟着!娘只管放心,保准给您打理好了!”
梅菜娘笑道:“今日里倒是还乖觉,可要低眉顺眼些,莫要给娘添了乱子。”
“知道啦!”梅菜高高兴兴的提起了娘准备好的食盒,也不忘了塞上以报桂花松子糖在那食盒之中,准备带着给大瑄子尝一尝。
走在紫玉钗街上,梅菜好奇的问道:“娘,梅菜倒是不知道,您还识得那位蓝二娘?”
“自然识得,与娘当年算得上闺中密友,但是可怜后来没了丈夫,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的,也够不容易的,带着一个女儿,含辛茹苦,娘也时时往那里坐一坐,不过……”梅菜娘突然起了疑心,问道:“说起来,你怎么也像是识得蓝二娘的样子?”
梅菜忙摆摆手,道:“不过是听一个跟我一起玩儿的小丫头说起过,那蓝二娘厨艺无双,心中颇不服气罢了。”
“有什么不服气的,你倒是替你爹事儿多。”梅菜娘戳了一下梅菜光洁的额头,笑骂道。
到了那碧桐书院,只见满地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厚厚的,黄绿相间,像是一道织锦地毯。梅菜踩在上面,只觉得软绵绵的,梅菜娘道:“莫要淘气,脏了鞋子,没得教人笑话你。”
梅菜忙应下了,穿过了那一道梧桐树夹道的石板路,径自进了厨房去,不过梅菜左看右看,也不曾寻得那大瑄子来,只得随着梅菜娘一道去忙活起来,从水桶里取了水淘米,又洗了鲜藕,油菜,剥了葱蒜,水便空了,梅菜娘道:“你去寻一口井,把这几个桶打上些水来。”
梅菜忙点点头,拎着一个小木桶便去了,好在上次与大瑄子一道玩儿的时候,识得水井在何处,便往水井处去了,打满了水,刚要回去,却不知道,身后正有一个书生急慌慌的往井边儿跑,梅菜不曾留意,这一转身,正撞在那个书生身上,满桶的水溅了两人满身,那个书生“哎呀……”一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干干净净的湖水青缎子长衫一下子滚满了泥。
梅菜一看,顾不得自己身上湿透了,忙紧着赔罪道:“先生恕罪,梅菜着实不曾见到先生的,先生没事吧?”
那个书生含含糊糊的说道:“你说呢!”
梅菜战战兢兢的一抬头,只见那个书生高挺的鼻子下面鼻血长流,殷红红的一片,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忙道:“这……这可怎地好……”
那个书生伸出修长的指头抹了一下鼻子,白皙秀气的脸上更狼狈了,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苦笑道:“命犯太岁,流年不利,有甚么法子?”
梅菜赶紧重新打了一桶水来,将自己的手帕子洗干净了,送到了那书生手上,陪着小心说道:“先生这个样子,先擦上一把,梅菜扶着先生去瞧大夫,可好?”
“大夫……”那个书生叹口气,道:“算了,何至于那样麻烦……”但是一看自己身上这衣服,不由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曾带了替换的来。”
梅菜仔细一看,那件长衫的下摆是脏的一塌糊涂,但是秋日里天干物燥,洗一洗干的很快,忙道:“那还请先生脱下外面的长衫,梅菜给您洗上一洗,可好?”
那个书生眯了眯好看的眼睛,道:“你倒是还算乖觉,这样吧,我且回学堂里去,你洗干净了给我送过来罢了。”
梅菜忙点点头,那书生脱下了身上的长衫,交给了梅菜,口中交代了书斋的方向,道:“可不要送错了地方。”
梅菜忙点点头,道:“公子且放心罢!”
这个当口,李绮堂正从书斋里取了一卷书回来,一转过院角,李绮堂立时看见了梅菜的背影,一阵高兴,心下只想着,她来了?难不成,是来与自己过这第二个生日的么?可是再一看,梅菜却是与同窗祝之明亲亲密密的站在一起,还捧着祝之明刚刚脱下来的衣服。
李绮堂皱起了眉头,这两个人,认识么?怎地他倒是不知道?李绮堂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有心上去问一问,可未免显得自己多事,一时踌躇,便站定了下来,那祝之明道:“便这样,我等着你。”
梅菜忙点点头,道:“梅菜定然不教先生失望。”
这话在说甚么?难不成,她与祝之明倒是……李绮堂心里越发的不舒服起来,连眼睛也好似是给沙子迷住了,一阵硌得慌。
祝之明扬长而去,梅菜捧着那件衣服细细看着,叹了口气,还发了一会怔,李绮堂突然害怕起来,生怕自己若是与梅菜见面,梅菜会告诉他一些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
迷迷糊糊的,居然便自回到了学堂之中。心如乱麻,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耳边似乎不断的有个声音在说着:“难不成,是她管祝之明要一件衣服量尺寸,要亲手给祝之明做一件?她可是还从来不曾给过自己,她亲手做出来的针线……”
祝之明的位置与李绮堂离得并不远,李绮堂望着祝之明的后脑,一腔话想问,可是却不敢问,先生进来,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的之乎者也,李绮堂长这么大,破天荒的一个字也不曾听进去。
先生絮叨完了,便留下些功课,自出去取纸,先生一出去,学堂便又喧闹起来,突然有个人问道:“祝之明,你怎生鼻子下面有血?”
祝之明伸手一抹,苦笑道:“这个么……说来丢人,是因着一个小丫头。”
“唉呀,甚么小丫头,将你弄的鼻血都流出来了?”早有人戏谑道:“该是个绝代佳人,你直了眼睛,才让鼻血喷薄而出罢?”
祝之明笑道:“你别说,那小丫头虽然身份不高,生的倒是水灵的很,尤其是一双眼睛,当真称得上一个清透,看着,却是端地是与旁的丫鬟不同。”
“是么?”一众书生自然如同一群伸长了脖子的鸭子一般凑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何处的小丫头,居然连眼高过顶的祝兄台都给弄出了鼻血来,带着我们也去开开眼可好?”
“你们这帮子人,凑个甚么热闹?”祝之明抹着鼻血,道:“少来多管闲事。”
“小气!”书生们十分失望:“怎地,还没到朋友妻,不可戏的地步,便捂得这样紧,着实不够大方。”
“你们今日里可是罗唣的很,”祝之明不耐烦的说道:“若是想看,便教你们看看。待她将衣服给我送来,便是了。”
“衣服?”一个多嘴的书生忙道:“啊呀呀,想不到,连衣服都……”
李绮堂的心此时倒宛如一件衣服,给人摔来打去,还使劲儿的绞拧起来。
“你们又这样的不知轻重,吵嚷什么!”先生正在这个时候回来了,瞪着眼睛怒道:“不好生做功课,还有心思嘁嘁喳喳,简直是自毁前程!”
书生们忙静了下来,一个个只把眼睛投在书本上,先生放眼一看,只有李绮堂一双眼睛还直愣愣的发怔,不知道在想些个甚么,便一拍桌子,道:“李绮堂!你还在发什么呆!”
李绮堂纷乱的思绪给先生这一记重响断成两半,不知不觉便站了起来,道:“学生不敢。”
先生一看,怒道:“上课的时候,胡思乱想些甚么!今日的功课,你都背诵下来了么?”
“是……”李绮堂心不在焉的应下来,将今日的功课倒背如流。
“知道你过目不忘……”先生的脸色缓和了些,随即又严厉起来,道:“那也不能这样的肆意妄为,还是学问为重!你家的长辈早于老夫交代过了,必然对你严加要求,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么些人的期望,知道吗?”
“是。”李绮堂又低头应了一声。学问的事情,又有甚么要紧的,眼下里,这祝之明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过了一阵子,到了用餐的时候,李绮堂与一众书生出了学堂,往饭厅里去,才到了饭厅,一眼便看见来来回回跑着上菜的,居然是她。
她为着祝之明,才往这里来的么?大瑄子也在饭厅,忙的不亦乐乎,而且看样子,好像与她很熟似的。虽说与大瑄子交情不深,好歹混了一个脸熟,李绮堂当即老起面皮,找了个借口,趁着梅菜不注意,且拦住了大瑄子,大瑄子一见李绮堂,脸登时便红了,讷讷道:“李公子……有事么?”
李绮堂忙偷偷指着梅菜问道:“大瑄子,那个姑娘,是新来的丫鬟么?”
大瑄子一回头,见李绮堂指的是梅菜,笑道:“她么,是来这里帮忙的,待不了许久,不过,上次她说是跟着一个公子来的,这次大概也是罢。怎地,李公子寻她有事?”
李绮堂忙摇摇头,随口寻个借口:“不过是瞧着面生……”
李绮堂自然不知道,梅菜上次是为着千年肉身金老太岁的事情,找借口说是随着裴箬白来的,心下里只当大瑄子口中的公子是祝之明,自懊恼不已:果然……为何便是这样的不知不觉,她便与祝之明在一起了,也是怪自己,一心只想等,却不知道,等来等去,只是误了机会。
这时,祝之明也来了饭厅之中,梅菜一见祝之明,忙取了那件衣服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与了祝之明,祝之明微微一笑,好像说了什么话,梅菜也笑了笑,那种笑,在李绮堂看来,是有些刺眼的甜。而周围的几个书生,也跟着露出了会心的暧昧笑容来。
大瑄子也看见了,道:“梅菜这一来,便与祝公子相识了,当真还是怪有福气的,倘若跟祝公子有缘分的话,进了大户,可变成了祝家少奶奶了……”
李绮堂一听“祝家少奶奶”几个字,耳朵里面嗡的一声,也不知怎地,便走到了那梅菜与祝之明中间去了。
祝之明正说着:“今日姑娘送来衣服,我也是感激不尽的,这样吧,待下了学,我带着姑娘往吉顺轩去听书吃点心,如何?”
梅菜尚且不曾答话,却看见了李绮堂,也来不及作答,忙笑道:“李公子也来了?”
李绮堂郑重其事的说道:“梅姑娘,在下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也给在下做一件衣服?”
“做衣服?”梅菜却是满头雾水,奇道:“李公子缺衣服穿?”
“在下旁的倒是有,只是没有梅姑娘亲手做的针线。”李绮堂平素说话谨慎,今日也不知道怎地,什么话都急匆匆的脱口而出:“而且,梅姑娘喜欢听书,在下天天都带着梅姑娘去,可行?”
祝之明却愣住了,张大了嘴,道:“你们识得?”
李绮堂傲然迎上了祝之明的目光,道:“不仅识得,还是积年的旧相识。你与梅姑娘识得多久?”
“不过是,今日初次见面……”祝之明给李绮堂那前所未见的目光吓了一跳,只觉得平素里那温润如玉的样子今日倒是凌厉非常,也不知道怎地了。
李绮堂不动声色的将梅菜护在身后,道:“在下是没甚么身份,能有立场让祝兄放弃了梅姑娘,但是,在下却是可以保证,会比世上任何一人待梅姑娘好。言尽于此,咱们……”
“李公子,这件衣服,是梅菜自己弄脏了,替祝公子洗干净了送来的,”不想身后的梅菜却怯生生的打断了李绮堂的慷慨陈词,道:“李公子是不是想多了?”
“甚么?”李绮堂一愣,转头看向了祝之明。
“是啊!”祝之明一脸无辜的说道:“这梅姑娘的木桶,还将我给撞了个鼻血横流呢!”
“哈哈哈……争风吃醋!争风吃醋!”身边的书生们早围起来了一圈看热闹,眼见这个情景,一个个捧腹大笑:“想不到这神童也动了凡心,居然这般的较真,要来争衣服呢!”
李绮堂脑袋发蒙,一张白皙的面孔登时如同熟透了的柿子,虽然却是十分尴尬,可是却莫名的放下心来,望着梅菜勉强一笑,道:“在下,在下实在是搞不清楚状况,有些个得意忘形了……”
梅菜却灿然一笑,道:“可是,梅菜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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