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珺卿来盛王府做女侍卫之后,紫芝就有了性情相投的玩伴,二人一有空就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感情愈加亲密如姐妹。见高珺卿武艺非凡,紫芝竟也突发奇想地提出要随她习武,功夫还没怎么学,就一口一个“师父”地叫了起来。如今天气渐热,两个人便时常去后苑的水榭中纳凉,吹吹清风,聊聊心事,小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这日午后,紫芝与高珺卿在水榭中对面而坐,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水蜜桃,一边对她笑道:“师父,你们家裴郎将对你可真好,知道你喜欢吃桃子,一到夏天就特地去乡下给你买来这么多最大最新鲜的,倒是让我也跟着享口福了。”
“这有什么,你们家盛王殿下待你岂不是更好?”高珺卿调皮地扬了扬眉毛,一把小团扇在她手里竟也被摇出了一股风流倜傥的韵致,“几个桃子有什么稀罕的,你呀,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人家盛王殿下都能飞上天去给你摘下来。”
紫芝被她逗得一笑,口中的桃汁险些呛了,正欲开口继续和她说笑,却见几位靓妆女子袅袅婷婷地走进水榭,为首的两位正是许倩和吴清越。自从上元那日被盛王在家宴上当众斥责之后,许倩着实安分了不少,此时一见紫芝也在,忙恭恭敬敬地依礼拜了下去,道:“妾许氏给裴娘子请安。”
其他几位姬妾不敢怠慢,也都跟着她向裴孺人行了大礼。紫芝忙站起来向她们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几位娘子莫要拘礼,都请起来吧。”
众女道了谢,起身后皆低眉敛首地站在一边,默然不语,全无平日里的那股子活泼劲儿,水榭内一时气氛颇为沉闷。吴清越向众人扫视了一眼,似乎是想打破此时尴尬的气氛,微笑着开口道:“真巧,原来裴娘子也在这里纳凉呢。刚才我们几个姐妹闲聊,还说这几日怎么没见裴娘子出来,不知裴娘子近来身体可好?”
“多谢吴娘子关心。”紫芝客气地应了一句,笑容得体,“我挺好的,就是这几日旧疾又犯了,有些不爱出门走动。”
许倩闻言也露出一副关切的神色,接口道:“裴娘子这病还是去年为殿下挡剑时落下的吧?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了,正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裴娘子应该请个太医来开些补药,多多保养才是。裴娘子是咱们府上的当家人,如今殿下忙着迎娶新王妃,诸事繁杂,想必裴娘子也要跟着忙碌吧?不过还好,等过一阵子王妃正式过了门,成了咱们的当家主母,裴娘子也就能清闲些了。”
盛王年将弱冠,却一直没有迎娶正妻,皇帝李隆基近来便开始为他操办婚事。王妃的人选早已定好,是当年武惠妃在世时亲自为爱子挑选的——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魏县侯杜暹的嫡孙女杜若。紫芝亦听人说起过这位相府千金,虽不曾谋面,却也能想象到她该会是何等完美的女子,雍容高贵,姿容倾城,与盛王又是何等的般配。
见紫芝沉默,高珺卿便知许倩这话正戳到了她心中痛处,生怕她为此忧心伤了身子,忙挽住她的手道:“裴娘子,你这几日身子不好,出来这么久一定累了吧?走,我陪你回朗风轩歇着。”
“嗯。”紫芝顺势点头,微笑着向众女告辞,“几位娘子慢慢聊吧,我有些累了,就不奉陪了。”
许倩等人自是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毕恭毕敬地将紫芝送出水榭,见这位素来得宠的小美人儿如今身形消瘦、神色黯然,眸中不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心里更别提有多畅快了。待二人走远,这些长日无聊的女子便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二人一走出水榭,高珺卿就好言安慰道:“紫芝,你千万别因为这事难过,盛王殿下待你是何等情意,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么?父母之命不可违拗,殿下娶那位杜王妃回来,也不过是留在府里当个摆设罢了,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没有难过。”紫芝浅浅一笑,神色间却分明有种深深的落寞,“我只是忽然想起从前家中爹爹的那几个姬妾,为了争宠整日与我娘明争暗斗,小时候我最瞧不起她们了,走路都要故意避着她们。不过现在想想,其实她们也挺不容易的,等过些日子王妃入了府,我自己也会处在那样尴尬的位置上吧?”
“你和她们怎么能一样?”高珺卿当即反驳,却又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继续安慰她,只得信誓旦旦地说,“总之,我觉得殿下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薄情人,他心里最喜欢的肯定还是你,我替他保证……唉,不过想想也是,这王妃要是能让你来当就好了。”
“王妃之位何等尊贵,岂是我有资格觊觎的?”紫芝微微摇头,目光望向天际时似有无限感慨,“自从我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他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人。珺卿,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裴郎将虽非皇室贵胄,却可以与你倾心厮守、白头到老,真真正正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二人一回到朗风轩,就见侍女阿芊从里面迎了出来,含笑嗔道:“裴娘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刚才殿下还特地过来看你呢,听说你和高姑娘出去散心,便又走了。”
紫芝眸光一亮,随口问道:“殿下又出门了?”
“是啊,殿下他……”阿芊点了点头,欲言又止,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向她解释盛王的去向。
紫芝却已经明白,亲王纳妃绝非小事,有许多繁琐的程序需要他在婚礼前一一完成,诸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之礼等。一想到那位高贵美丽的杜家千金即将成为他的正妻,紫芝心里便觉得有些酸酸的,正自黯然间,忽见书案上多了一张铺开的白纸,纸上洋洋洒洒地题着一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她认出了他的字迹,不禁扬起嘴角甜甜地笑了,刹那间只觉心中的乌云尽被清风吹散,整个世界都洒满了耀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