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再度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才想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脚皆被人用麻绳牢牢捆了起来,完全动弹不得。她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地上,双目渐渐适应了黑暗,适才一直萦绕在鼻端的异香已经消失,身子虽然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头脑却清明许多。想起昏迷前那陌生男子说的话,她心中暗道:莫非他们要抓的是季兰姐姐,却不知姐姐把自己的卧房让给了我,所以才抓错了人?
月光透过小小的高窗照进来,让她能依稀看到屋内简陋的陈设。
这是一间很狭小的屋子,四壁空空如也,唯有墙角处置放着一张破旧的胡榻,可卧可坐。微凉的风从小窗吹进来,带着一股湿咸的味道,让她感到陌生。紫芝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把自己抓来的人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低头见自己的衣衫还算齐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是被海贼抓了才好。那些人如此暴戾凶残,若是当真落在他们手中,只怕会凶多吉少。
“唉,这可怎么办啊?”紫芝颓然靠着墙壁,忧虑地喃喃自语,“若是告诉那些人我不是李季兰,他们会不会放我走呢?”
这黑暗狭小的环境让她想起了宫正司大牢,那是她年少时最害怕的地方,刹那间,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再度涌上心头。深宫中固然人心险恶,但毕竟还有那么多人关心她、想方设法地把她从牢里救出去,可是现在……季兰姐姐和望舒他们不会有事吧?刚才那迷香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就算武功再高明的人,也会在一瞬间全身瘫软无力……
“汪——汪汪——”墙角的胡榻下忽然传来几声狗叫,骤然打断她的思绪。
紫芝被它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喂,你是谁啊?”心知一时无法逃脱,她索性逗起狗来,“是你的主人把我抓到这里来的么?小家伙,你过来!”
一只土黄色的小狗从胡榻下猛地蹿了出来,凑到紫芝身边嗅来嗅去,仿佛很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似的,向她热情地摇起了尾巴。紫芝一向最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见它肯与自己亲近,便也歪着身子用胳膊亲昵地蹭了蹭它的毛。小狗围着她蹦蹦哒哒地转了一圈,一会儿用爪子抓抓她的衣裙,一会儿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背,不知怎么,忽然又对她手腕上绑着的麻绳产生了兴趣,张开小嘴轻轻咬着。
“咦?你是要帮我解开绳子吗?”紫芝灵机一动,立刻挪动身子把背在身后的双手凑到它嘴边,温言软语哄着它,“小家伙,快把这绳子咬开!你替姐姐解开绳子,姐姐就逃出去给你找好吃的哦!”
“汪汪——”小狗兴奋地叫了两声,仿佛真能听懂她的话,用尖利的牙齿努力撕咬着绳子,不一会儿就把它给咬断了。
“真乖!”紫芝欣喜地挣脱开绳索,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手腕被粗砺的麻绳勒出几道红痕,可她都来不及揉一揉,就立刻解开捆住双脚的绳子,站起身来向高窗纵身一跃,双手攀住窗沿,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面看去。夜色中的天地漆黑一片,除了稀薄的月光,举目望去便再看不到一丝光亮,远处时而有阵阵水声传来,仿佛是汹涌的海潮来了又去。
“那边就是大海了么?”紫芝望着黑暗中的远方,心神不由一怔,“我这是在哪里啊?一会儿若是逃出去了,要怎么走才能回到玉真观呢?”
来不及思考太多,现在的她只能先从这小小的高窗逃出去。窗子很小,寻常人根本无法从这里通过,不过好在她身形纤瘦,侧着身子挤一挤倒也勉强钻了出去。湿咸的夜风扑面而来,吹起她沐浴后就未曾梳起的长发。紫芝才一落地,就下意识地去摸那戴在头上的紫玉钗,不料却摸了个空,再去仔细摸索怀中衣袋,依然不见踪影。这钗子乃是她与郎君少年时的定情之物,离开王府后她一直随身带着,就算是夜里睡觉,也会把它用手帕包好小心地搁在枕边,断不会有遗失的道理。
“我的钗子呢?”紫芝找遍了全身,急得直跺脚,“糟糕,一定是被那些坏人偷走了!”
就在此时,几个手提弯刀的大汉忽然从黑暗里闪了出来,其中一人厉声喝道:“想跑?给我站住!”
听出这声音就是刚才抓自己的那个人,紫芝悚然一惊,心知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是打不过他们的,于是拔腿就跑,黑暗中辨不清方向,只是下意识地向前狂奔。或许是吸了迷香的缘故,她跑了一会儿就觉全身乏力,几乎要瘫软在地,却依旧强撑着不肯让自己倒下,勉强保持着较快的步伐。海潮声越来越近,一阵轻灵悠远的笛声在夜色中幽幽响起,不知名的调子,听起来却似乎有些耳熟。
月光普照大地,一位身姿挺拔的玄衣青年站在海边的礁石上横笛而吹,那苍凉悠远、空灵恬静的调子,让紫芝立刻认出他就是那日在船上吹笛的人。那样孤清傲岸的身影,仿佛与绵延无尽的暗夜融为一体。
“救……救命啊!”她气喘吁吁地向那玄衣青年奔去,几乎是下意识地相信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后面有人在追杀我,他们是坏人……请你、请你帮帮我……”
她披散的长发在月光下被海风吹起,宛如风中海藻,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
玄衣青年转头看她,眸中似闪过一抹惊艳,随即对后面追过来几个大汉笑道:“你们几个也真是的,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要唐突佳人?”
几个大汉立刻止步向他躬身施礼,齐声唤道:“少主!”
玄衣青年手握竹笛从礁石上纵身掠下,稳稳地立在众人面前,古铜色的肌肤在月色下泛起凛凛幽光,愈发显得他挺拔矫健、英气逼人。
紫芝立刻反应过来,惊道:“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几个大汉已经上前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其中一人向那玄衣青年讨好地笑道:“少主,我们几个把李季兰给您抓来了。您不是说修炼乾道功法就只差最后那么一点点了么?这李季兰修炼的就是坤道功法,只要少主与她共同修炼,将乾坤二道合而为一,便能使武功大成,到时候整个天下就再没有谁能与您抗衡了。”
玄衣青年瞥了紫芝一眼,微笑着问:“你就是李季兰?”
紫芝秀眉一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大胆!竟敢如此跟少主说话?”一个汉子厉声呵斥,面露凶光,“你若是李季兰,就赶紧说出那个坤道功法有什么门道,我们少主或许饶你不死;若不是,老子现在就把你丢到海里喂鱼!”
紫芝毫不畏惧,只是扬眉道:“你们偷了我的紫玉钗,快还给我!”
“少废话!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竟敢反了天了不成?”那汉子扬手就要狠狠扇她一记耳光,却被那玄衣青年沉声喝止。
“住手!”玄衣青年敛去笑意,冷冷扫视着几位属下,“谁拿了她的东西?交出来。”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须臾,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汉子探手入怀,不情不愿地掏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紫玉钗,试探着问道:“少主,我们兄弟好不容易才把人抓来,您看……不如这钗子就赏给小的吧?”
玄衣青年伸手拿过钗子,却没还给紫芝,而是自己揣入怀中。
紫芝挣扎着喊道:“喂,你还给我!”
玄衣青年微笑不语,忽然迅速探手扣住她的脉门,凝眉片刻,对手下人淡淡道:“你们抓错人了,她不是李季兰。”
“啊?”众人皆大吃一惊。那个刚刚还要讨赏的汉子更是面露窘色,搓了搓手垂头丧气地说:“少主恕罪,属下一时疏忽抓错了人……这女人既已到了咱们的地盘,那就留不得了,属下这就去把她给宰了!”
紫芝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脱口道:“你们要干什么?”
“罢了。”玄衣青年却轻轻一摆手,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这女人留着也没什么大用,杀了又可惜。正好我身边缺个端茶倒水的侍婢,就她了。”
几个汉子愣了一愣,随即把紫芝推搡着摁跪在地上,厉声斥道:“少主留你一条性命,还不快磕头谢恩?”
“谁要做你的侍婢?”紫芝奋力挣扎,却觉身上的力气似乎越来越少,膝盖触地时一阵强烈的屈辱感袭上心头,索性抬起头来直视那玄衣青年的眼睛,声音冷如寒霜,“你留我在身边,就不怕我杀了你?”
“当然不怕。”玄衣青年气定神闲地笑了笑,神情甚是不屑,“你刚才吸了我的‘芷萝香’,现在是不是觉得全身乏力、像是要随时瘫倒一般?这毒香是我亲手所制,全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解,以后你必须每日按时服下我给你的解药,否则性命堪忧。而且我能看得出来,你现在还不想死。”
“你……”紫芝恨恨地咬了咬牙,眼睛都有些红了,“你们这样蛮横,与那些凶残狠毒、无恶不作的海贼有什么区别?”
玄衣青年不怒反笑:“你好像对海贼很有成见?”
紫芝傲然反问:“那又怎样?”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子楠,你口中说的那些凶恶残暴的海贼大半都是我的手下。”玄衣青年微微俯身,用竹笛猛地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可得记住了。”
吴子楠?他就是那烧杀抢掠、心狠手辣的海贼少主吴子楠?
紫芝惊诧不已,脊背仿佛触电般轻颤了一下,尽管已竭力偏过头去避开他深邃的目光,却依然觉得颌下寒意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