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楼二楼的雅间内,张嫣嫣与宋君平临窗而坐,桌案上只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两只马家烧鸡,外加一壶香醇甘冽的西域葡萄酒,菜式虽简单,却也不失待客的礼数。也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天边墨色的乌云阴沉沉地压着,让人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几缕微风从半开的窗子袅袅飘入,带着楼下胡姬明快悠扬的琵琶声,清音宛转,余韵悠长。
“宋公子,请酒。”张嫣嫣拿起酒杯优雅地呷了一口,彼此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这才从坐席旁取出两个五寸见方的黄杨木匣子,放在案上轻轻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你们‘青蔓’的人果真名不虚传,这样棘手的事,竟也能办得让殿下和我都十分满意。宋公子辛苦了,这些是除了定金之外的全部酬劳,现在就请验一验吧。”
宋君平含笑拱了拱手,然后便依照惯例打开匣子验取酬金。行刺一位亲王并非易事,所以,这次“青蔓”所收到的酬劳自然也颇为丰厚,除了忠王府事前预付的一大笔定金之外,今天还要另收足足一百两黄金。然而,此时摆在他眼前的却绝不仅仅于此,除了一匣子黄澄澄的金锭之外,另一只木匣中竟还盛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光华璀璨,绚丽绝伦,一望便知价值连城。
“张娘子,这是……”宋君平不禁微微有些诧异,略一犹豫,便只按照约定收下了那一匣黄金。
“这个么,是我额外付给你的酬劳。殿下想要派的刺客也派出去了,我想要保住的人也保住了,既如此,宋公子安心收下便是,无须客气。”张嫣嫣淡淡开口,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窗外人来人往的东市大街上,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竟变得微微有些恍惚,“我只是一株依附他人而生的藤萝,凡事都难自己做主,若非宋公子尽心为我办事,又如何能够保全他……”
张嫣嫣临窗远眺,微微眯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中的空酒杯,目光定格在街对面缓缓停下的一辆马车上,眼神慢慢凝聚起来——那马车很大很宽敞,乃是由上好的木料精心打造而成,周身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饰物,显得华而不俗。坐在车外的青衣俏婢恭敬地打起帘子,等待她的主人下车,须臾,一位丰神俊朗的紫袍少年从马车上走下来,那身影是如此熟悉,看得张嫣嫣不禁有些痴了。
李琦下了马车,便径直向对面的松风楼走去,准备买一只马家烧鸡带回去给紫芝吃。侍女碧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仰头望着楼上挂着的那一块由皇帝李隆基亲笔题写的大匾,不禁有些好奇地问:“殿下,这松风楼到底是什么来头?若是寻常的商贾人家,哪里能求得到陛下的御笔呢?”
“你不知道么?这是淑仪娘娘名下的产业,已经置办了很多年了。”李琦回头对她笑了笑,边走边说,“父皇工于书法,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给别人题字,对于自己喜爱的臣子那更是有求必应。当年刘尚宫虽只是阿娘身边一个小小的五品女官,想要求一幅父皇的墨宝,却也是很容易的。”
此时早已过了用饭的时辰,松风楼内的客人并不多,掌柜马二正坐在胡椅上痞里痞气地翘着二郎腿,一边噼里啪啦地摆弄着算盘,一边和伙计祝小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祝小七素知自家掌柜喜好男风,一见有英俊潇洒的美少年走进店来,就立刻献殷勤似的对马二低声说:“马掌柜,您看那位小郎君,对,就是门口穿紫袍的那个……哎呦喂,那长得可真是俊哪!”
“嗯?”马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竟连眼睛都看得有些直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连连赞叹,“嗯,绝色啊,真是绝色……”
李琦才一踏进店门,就有小伙计殷勤地迎了上来。马二哪里能容忍别人抢了先,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窜到客人面前,迎上去笑嘻嘻地问道:“呦,这位客官,您想吃点什么呀?看样子,您是第一次来咱们松风楼吧?来来来,您请上座,请上座!我们这儿什么好菜贵菜各地名菜都有,不过呢,最好吃的当然还是咱们马家祖传的烧鸡了。喏,您看看,我们这儿有皮酥肉嫩的醉骨烧鸡、香酥可口的辣子烧鸡、清甜滋补的板栗烧鸡,还有我马二最新研制出来的麻爪烧鸡……”
“麻……麻爪烧鸡?”李琦愕然,一时忍不住有些想笑。然而不知为何,一触到这位马掌柜过分热情的目光,他心中就不禁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被大灰狼给盯上了。
“对,麻爪烧鸡。”马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丝毫不觉得这菜名有何可笑之处,“客官您难得光顾小店一次,今天可一定得尝一尝鲜,我保证您吃了一只还想第二只,绝不后悔就是了。若是再配上一壶我们这儿最好的葡萄美酒,那滋味儿……哎呦喂,绝对是回味无穷,都能让您三月不知肉味呢!”
见他为了推销烧鸡如此乱用典故,李琦不禁一笑:“好,两只麻爪烧鸡,包起来带走。”
马二喜得眉开眼笑,收了钱,忙回头对伙计祝小七扯着脖子喊道:“快,两只麻爪烧鸡,包起来带走!”
祝小七麻利地捧着烧鸡跑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一张白净的小胖脸上都沁出了几滴汗珠。李琦接过烧鸡,将其中一只递给碧落,和言道:“给,你也带一只回去尝尝吧。”
碧落惊喜不已,忙向他道了谢,二人拿着烧鸡离开了松风楼。因怕烧鸡凉了之后味道不好,李琦想都没想就直接揣在了怀里,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平素最忌讳油渍沾在衣衫上。碧落见状甚是吃惊,一想到他为了那个女孩儿竟能做到如此,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发酸。
马车缓缓驶出城外,经过月轮峰时,李琦忽然想起他已经好久没来这里看望小妹灵曦了,于是吩咐车夫停车,自己沿着石径快步上了山。兄妹二人多日未见,灵曦拉着哥哥絮絮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见他急着要走,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回去。这些天来,念奴一直担心紫芝的伤势,站在公主的房门外探头探脑地等了许久,一见李琦出来,忙急急跟上去问道:“盛王殿下,我听说紫芝伤得很重……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李琦停下脚步,淡淡笑道,“每天都有太医过来给她看诊,伤势已经控制住了,只不过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想要完全恢复还要等很久。”
“盛王殿下,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念奴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紫芝以前身子就弱,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难受得很……她这人很腼腆的,心思又太细,不像我有什么委屈就直接说出来,她总是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扛着……盛王殿下,你一定要对紫芝好一点,让她赶快好起来……”
“你放心。”李琦轻轻颔首,语气温柔而郑重,“我会一直好好照顾她,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